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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第12章

小说: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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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祷词的曲调,又睁开眼,打量上方那蓝色拱顶上嵌着的金色大星星。她惊喜入迷了。
 她在这个乡村教堂无意遇到的东西不是上帝,而是美。她太明白不过了,教堂与连祷本
身里里外外都未见得美,它们的美存在于与建筑工地上天天歌声喧躁的比较之中。她突然觉
得这些人是美的,他们如同一个叛逆的世界,是一种神秘的新发现。
 从那时起,她就认为美是一个叛逆的世界。我们碰到它,只能在迫害者俯瞰着它的什么
地方。美就藏在当局制造的游行场景之后,我们要找它,就必须毁掉这一景观。
 “这是我第一次被教堂迷住。”弗兰茨说。无论新教还是禁欲主义都未曾使他如此热
情。这是另外一种东西,高度私有性的东西,是他不敢与萨宾娜讨论的东西。他想,他听到
了一种声音,要他抓住海格立斯的扫把,扫掉克劳迪所有的预展,安娜所有的歌唱家,还有
所有的演讲、专题辩论会,所有无用的言语和无聊的文词,把它们统统从自己的生活中扫出
去。阿姆斯特丹大教堂宏伟巨大的空阔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这神奇的新发现象征着他自身的
解放。
 '力量'
 一次,他们在某家旅馆里Zuo爱,萨宾娜抚着弗兰茨的手臂说:“看你有多好的肌肉!真
不能使人相信!”
 弗兰茨对她的赞美很高兴,从床上爬出来,臀部顶地,用一条腿钩佐一张很重的橡木椅
子,轻轻地把它挑到空中:“你永远也不必害怕,不论什么情况我都能保护你,我以前还是
个拳击冠军呢!”
 他用手把椅子举过头,萨宾娜说:“知道你这么强壮,真好。”
 但她内心中自语,弗兰茨也许强壮,但他的力量是向外的,在他生活与共的人面前,在
他爱的人面前,他显得软弱无力。弗兰茨的软弱也可以称为美德。他从不向萨宾娜下指示,
从不象托马斯那样命令她,要她躺在镜子旁边的地上以及光着身子走来走去。他并非不好
色,只是缺乏下达命令的力量。有些事情是只能靠暴力来完成的。生理上的爱没有暴力是难
以想象的。
 萨宾娜看着弗兰茨举着椅子在屋予里走过,象看到一个使她震惊的怪物,心里充满了奇

()
怪的悲伤。
 弗兰茨把椅子放到萨宾娜的对面,坐下来说:“我当然喜欢强壮,但在日内瓦,这些肌
肉对我有什么好处?它们象装饰品,一根孔雀的羽毛。我一生还没有同人打过架哩。”
 萨宾娜又开始了孤独的沉思:如果她有一个指挥她的男人又怎么样呢?一个要控制她的
人吗?她能容忍他多久?不到五分钟!从这儿得出结论,无论强者还是弱者,没有人适合
她。
 “为什么不用你的力量来对付我?”她问。
 “爱就意昧着解除强力。”弗兰茨温柔地说。
 萨宾娜明白了两点:第一,弗兰茨的话是高尚而正义的,第二,他的话说明他没有资格
爱她。'生活在真实中”
 卡夫卡曾在日记或是信件中提到这样一句,生活在真实中。弗兰茨记不清这话的出处,
但这句话强烈地感染了他。生活在真实中意味着什么?从反面来讲太容易了,意思是不撤
谎,不隐瞒,而且不伪饰。然而从遇见萨宾娜起,他就一直生活在谎言中。他蹬妻子说那些
根本不存在的阿姆斯特丹会议,马德里讲学;他不敢与萨宾娜并肩步行于日内瓦的大街。他
还欣赏谎言与躲藏:这些对他来说是如此新异,他象一个老师的爱学生鼓起勇气逃学,感到
十分兴奋。
 萨宾娜认为,生活在真实之中,既不对我们自己也不对别人撤谎,只有远离人群才有可
能。在有人睁眼盯住我们做什么的时候,在我们迫不得已只能让那只眼睛盯的时候,我们不
可能有真实的举动。有一个公众脑子里留有一个公众,就意昧着生活在谎言之中。萨宾娜看
不起文学,文学作者老是泄漏他们自己或他们朋友的种种内心隐秘。萨宾娜以为,一个放弃
了自己私我隐秘的人就等于丧失了一切,而一个自由而且自愿放弃它的人必是一个魔鬼。这
就是萨宾娜保守着那么多恋爱秘密但一点儿也不感到难受的原因。相反,这样做才使她得以
生活在真实之中。
 在弗兰茨这一方面,他确认把私生活与公开生活分成两个领域是一切谎言之源:一个人
在私生活与在公开生活中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对弗兰茨来说,生活在真实之中就意昧着推
翻私生活与公开生活之间的障碍。他喜欢引用安德鲁。勃勒东的活,握意的生活就是“在一
间玻璃房子”里,人人都能看见你,没有任何秘密。
 当他听到妻子对萨宾娜说:“那垂饰真丑”,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活在谎言中了,他非
得站起来维护萨宾娜不可。他终于没有那样做,仅仅是害怕暴露了他们的爱情秘密。
 鸡尾酒宴的第二天,他计划与萨宾娜一起去罗马度周末。“那垂饰真丑”的话耿耿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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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使他用一种全新的眼光来看克劳迪。她的侵犯——无懈可击,喳喳呼呼,劲头十足——
把二十三年婚姻生活中他耐心承受的美德重负给卸了下来。他回想起阿姆斯特丹古老教堂那
巨大的内部空间,感到那空白唤起了他奇特的、不可理喻的狂害。
 他捡拾自己的陋袋。克劳迪进来了,谈论着晚会上的客人,精力充沛地对某些观点大表
赞同,对另一些观点则撇嘴一笑。
 弗兰茨看了她很久,说:“罗马没有什么会议。”
 她还没有看出问题:“那你干嘛要去?”
 “我有一个情人,已经九个月了,”他说,“我不想在日内瓦同她聚会,所以有这么多
旅行。我想,现在是你该知道的时候了。”
 他一开口便不觉得紧张了,转过身去以免看见克劳迪脸上的绝望。他估计自己的话会使
她绝望的。
 停了一会儿,他听见她说:“是嘛,我想我是该知道啦。”
 她的语气如此坚定,佼弗兰茨掉转头来。她看起来一点也不震惊,事实上倒很象一天前
沙哑着嗓音的那同一位妇人:“那垂饰真丑!”
 她继续说:“你既然有胆告诉我,你骗我九个月了,你认为能告诉我她是谁吗?”
 他过去总告诫自己,没有权利伤害克劳迪,应该尊敬她身内的女人。可那女人到哪里去
了呢?换一句话来说,他脑子里妻子与母亲形象的联系现在怎么啦?他的母亲,悲怆而受伤
的母亲,他的母亲,穿着不相称的鞍,已经离克劳迪而去——她也许没有,也许从来就不曾
隐含在克劳迪的身体之内。这一切化作一腔愤怒向他袭来。
 “我没有理由瞒你。”他说。
 如果说他的不忠尚不足以伤害她的话,他断定挑明她的对手会使她不舒服的。他直视着
她,告诉她是萨宾娜。
 一会儿后,他与萨宾娜在机场见面。随着飞机向高空升去,他感到自己越来越轻。他终
于对自己说,九个月之后他生活在真实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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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宾娜似乎感到弗兰茨撬开了他们隐私的大门,似乎瞥见了在日内瓦认识的一颖颖脑
袋:克劳迪,安娜,画家阿伦,握着手指头的雕刻家。现在,不管她愿意与否,她成了她毫
无兴趣的一位妇人的对头。弗兰茨会提出离婚,而她务必在他那张大大的结婚床上取代克劳
迪的位置。人家在表演的时候还与观众保持着或长或短的距离,而她却要在这所有的人面前
演戏,不是萨宾娜,是不得不演萨宾娜的角色,并决定怎样演这个角色更好。一旦她的爱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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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开,爱便沉重起来,成为了一个包袱。萨宾娜一想到这点就畏缩不前。
 他们在罗马一家餐馆吃晚饭,她默默地喝着酒。
 “你没有生气吧?”弗兰茨问。
 她使对方确信她没有。她仍然处于混乱之中,不能确信什么才是幸福。她回想起他们在
开往阿姆斯特丹的快车厢里相遇的情景,那时她真想跪在他面前,求他抓住她,紧紧拥抱
她,永远不要松开。她期望结束那危险的背叛之途,期望终止这一切。
 她可以强化那种欲念,试图把它看作自己的救助,自己的依托,可这只能使乏味之感更
趋强烈。
 他们在罗马街上走回旅馆。周围的意大利人又闹又叫又手舞足蹈,他们默默走着,却听
不到自己的沉默。
 萨宾娜在浴室里洗了很长时间;弗兰茨盖着毯子在等她,象通常那样,亮着一盏小灯。
 她回来时,把灯关了。这是第一次她这么做。弗兰茨应该注意到这一点的,他没有。灯
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如我们所知,他总是闭着眼睛Zuo爱的。
 事实上,正是他那双闭着的眼睛使萨宾娜关掉了灯。她一刻也受不了那双低垂的眼瞳。
常言说,眼睛是心灵之窗。因此弗兰茨闭着眼睛在她身上扭动着的身体,只是一个没有灵魂
的躯壳而已。象一只刚刚出生的幼畜,闭着眼微喊地寻找奶头。强壮有力的弗兰茨在交合的
时候,象一头巨大的幼狗在吮吸她的奶汁,他也真的含着她的奶头如同在吮吸!一想到他的
下身是个成熟的男人而上身却是个吮奶的婴孩,她便觉得自已是在与一个婴孩交合,实在近
乎厌恶。不!她不再愿意看见这个在她身上疯狂扭
 动的身躯,不再愿意把自己的|乳头交给他。一条母狗和一只小狗,今天只是最后一次,
不可更改的最后一次!
 她当然知道,她是极为不公平的。弗兰茨是她所见男人中最好的一个——聪明,能理解
她的画,英武而且善良——但她越这么想,就越想强夺他的智慧,污损他的好心,摧毁他无
能的体力。
 那天晚上,她同他Zuo爱比以往都狂热得多,她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她干得恍恍惚惚神
游万里。她再次听到背叛的金色号角在远远地召唤她,她知道自己无法坚持下去,她感触到
前面那自由的太空,那使她激动的无拘无束无遮无拦。她给了弗兰茨从未有过的疯狂而放纵
的爱。
 弗兰茨躺在她身上流下了热泪。他以为他是理解了:萨宾娜整个吃饭的时候都安静沉
默,对他的决定没吭一声,现在才是她的回答。她已清楚表明将永远与他生活在一起的欢


欣,还有她的激|情,她的赞同,她的欲望。他感到自己犹如一位驰入辉煌太空的骑士,那里
没有他的妻子、女儿、家事,那些已被海格立斯的扫帚扫得一于二净,那辉煌真空里将填入
他的爱。
 他们各自都把对方视为坐骑,驰入他们期望的远方。他们都沉醉于将解脱他们的背叛之
中。弗兰茨骑着萨宾娜背叛了他的妻子,而萨宾娜骑着弗兰茨背叛了弗兰茨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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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了,他一直在妻子身上看见母亲——可怜,弱小,需要他的帮助。这种幻觉深深
根植于他的心灵,使他两天来一直无法使自己摆脱这个念头。回家的路上,他的良心开始不
安,担心他走后克劳迪会完全垮下来,说不定会闹出严重的心脏病。他偷偷打开门走进自己
的房间,站在那儿听了一阵:是的,她在家。犹豫了一下,他走进她的屋子,打算象乎常那
样打打招呼。
 “是吗?”她讥讽地眼皮向上一翻,惊叫道,“你?到这儿来啦?”
 他想说(他倒是真正惊住了),“我还能到哪里去呢”,但他没有说。
 “我们直说好了,怎么样?你立刻搬到她那里去,我毫不反对。”
 他去罗马那天承认自己与萨宾娜的事,当时尚无明确的行动计划。他指望回家后友好地
跟克劳迪彻底谈一次,尽可能不伤害她。他不曾想到她会平静而冷冰冰地催他走。
 这样不费什么事,但他禁不住感到沮丧。他一辈子都怕伤害她,自觉遵守着一夫一妻制
的无效纪律,而现在,二十年后的今天,他突然得知这一切纯属多余。由于一种误解,他拒
绝了多少女人!
 下午上完课,他直接由大学去萨宾娜那儿,决定问她可否去她那里过夜。一按门铃才知
没人。他坐在街对面的酒吧里眼巴巴地张望了许久,又在她的住宅大门前尴尬徘徊。
 夜晚来临了,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他这一辈子都是与克劳迪共用一张床。如果回克劳迪
那里去,他该睡什么地方?当然,可以睡在隔壁房里的沙发上,但那不形如疯人怪汉吗?不
显得有点神志错乱吗?他毕竟希望与她保持友谊啊!与她睡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他甚至能听
到她嘲弄地问他干嘛不去找萨宾娜的床铺。他在一家旅馆租了一间房子。
 第二天,他早晨、中午、晚上都去按过萨宾娜家的门铃。
 又过了一天,他去问过萨宾娜的看门人,那人一无所知,提醒他去找房主。他给房主打
了电话,得知萨宾娜两天前就告辞走了。
 以后的几天,他照常去那儿,希望能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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