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裂碑记-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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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根本毫无道心,」老人终于开了口,低沉地望着那两颗头颅,「廿载恩情,一世哺育,你都可以毫不迟疑地举剑杀了,这样的人,学什么道?」
「是你们逼我的!」
他厉声叫道,一剑便猛地刺来,老人身子连动也没动,举起烟杆一挡,便将他格得踉跄退倒,乒乒乓乓地撞翻了陶皿瓦器。
「弃绝人伦,无情无义,不可能得道成仙,最多只会学得一身术法之后,成为乱世的妖魔,我师又岂能收你这等魔物!」
「你师……?你……」他悲苦地望着老人,「你是……真人的弟子?为什么你有机会,我却没有?我的决心并不比任何人少啊!」
老人冷冷地转过了脸,径自吸着烟:
「机会是自己给自己的。这些年来,我悉心照料你,你却对我蔑视有加,嘿嘿……连救命之恩都不放在心上,你还想要机会?」
他心头一震,原来那就是试验?
老人喃喃自语着:
「我早劝师父杀了你这天性浇薄之人,师父一再给你机会,你还不知改过,反而更变本加厉!家累牵绊你,你便杀之;将来师门牵绊你,你也会断之。见微知著,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你、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是什么逼我如此?我的苦衷你根本不懂!」
「苦衷?哼!你以为吾师不知你所闯下的大祸?自作者,自受之,何来苦衷?」
他瞠大了眼睛,发起抖来,被困苦忧虑所折磨的脸上,依然还是那么英雅端丽,只有妖魔才能俊美成如此程度。
老人眉间抽搐了一下,尚且凡胎,便已具妖形,若是让他有了机缘,将成为何等祸害!上天有好生之德,然而……
「唉。」老人深沉地长叹了一声,缓缓站了起来。
炉火的光辉下,老人的影子如此庞大,完全覆盖了狼狈地扶壁站起的他。
他惊惧地望着老人,老人手上的烟杆缓缓升出的烟雾缠卷,抽动,闪电一般扑向他。
颈间一痛,已被白烟紧缠住。
老人的手往后一拉,随着一声闷重的惨呼,他被烟绳吊上了半空,痛苦得拼命踢动双脚。
「趁你羽翼未成,不杀何待!」
被勒在半空中的他,不管怎么抓都抓不到那条致命的绳索,只抓到空空的烟雾,但是由老人的烟杆中所吐出的烟却真的勒得他无法呼吸,脑中嗡嗡一片,眼前也开始发黑。
「住手!」
刺目的金光照了满室,轰的一响,烟绳登时消散,他也由半空摔落,昏了过去。
那团金光似云似水,隐隐约约地飘出幽香。
老人翻身跪下:「参见师尊!」
「唉,你险些酿了大错。」金光中的声音慈和地说道。
「师父,此人的魔性难除,将是道门之祸。杀他虽然逆乱天数,但是有任何灾殃,都让弟子承担吧!」
司空无攸然太息,「痴徒!天命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是为师的劫数,你将他带上通明宫吧!」
「师尊……」
「吾将收他为徒,以应此劫。」
老人脸色大变,师意已决,他不能再说什么,只能目送着那清圣的光辉远去。
让这具有魔鬼禀性之人,修习道门精华?以他绝顶的聪明和偏执,将来会成为什么灾难?老人一咬牙,什么天数,就让自己应这天数,粉身碎骨,能及时阻止一场难以想象的浩劫,那也值得。
他举起了手掌,只要一掌,击碎他的天灵……
那昏迷的脸孔,纯真若赤子。
而那两颗女子的人头就在脚边,发出刺鼻腥臭。
这个人仙佛般端雅的面孔底下,根本是个魔鬼!
魔鬼也可能被感化为圣徒,也许师父能感化他。
这一掌,应该击下去吗?老人的手掌数度举起又放下,火光照耀下,额间渗出了点点汗珠。
终于,老人颓然垂下了手,抱起昏迷不醒的他,脚下幻出清风,电光般奔入无边的夜幕之中。
第一章 朱门竞豪奢
清镪数响,两把快剑斗作一处,很快地便分开,持剑两人同时往后跃,倒转剑尖,重新起招。
呼叱一声,剑光挥划,瘦长汉子的剑有如连珠,一步快似一步地逼近中年青衫道士。道士衣袂翩连,镪镪镪地几声,虽连连倒退,却一一接下了剑招。
广阔无比的大厅之上,地面以紫梨木铺成,两旁各有三层座阶,均铺着锦垫,坐满各式衣着的宾客。宾客之中,有的富贵华丽,似乎是贵族显宦;有的儒雅风流,大有名士气概;有的戎装武靠,更有道教、佛教人等。乍看之下,任何人都很难说得出这是个什么样的聚会场所。
两行高阶的前方首座,明珠照壁,罗衣执扇,坐在貂皮铺成的数层华座中的,是个锦衣少年,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容貌端丽,眉宇间有股睥睨高傲的骄气,身边还侍立着几名穿着官袍的护卫。这少年正是安西将军、桂阳公刘义真,他虽然年龄尚幼,已身居显要,手握关中一带的所有兵马调度重权,也是在场最有权势之人。
坐在少年下首的中年人,面目清雅,身穿酱紫色蜀锦宽袍。他望着厅中的剑斗,不安地抬手缓缓抚着须髭,紧盯着面前的激斗。
道士的剑势往上轻挑,便将瘦长汉子直刺而来的势子化去,逼得他回转剑身,再作抢攻。而道士下盘稳固,不疾不徐地或挑或挥,封住了对方的数记快攻,汉子的剑越来越快,座中有些人却已经转过脸,不再看下去,拿起身边紫檀案上的酒盏,悠闲地饮着。
他们已经看出这名瘦长汉子输定了,失去了法度与攻略,剑法再快也不足惧。
刘义真眉间一扬,见瘦长汉子尽是进攻,而道士只是倒退,不由得露出得意之色,更专心地看着厅中的斗剑,忍不住喝了声:
「好个剑骄鹄,英雄也!」
刘义真身边几名卫士装扮的汉子跟着喝了几声采,以呼应少年的叫好。
瘦长汉子的剑势虽极快,也自知败象环生,他早已察觉在场群雄态度间的冷淡,都等着看他落败,桂阳公刘义真的这声助威反倒令他脸上闪过一丝羞稔之色,他随即一咬牙,气贯手腕,嗤的一声,挥去的剑发出破空之声,带着白霜霜的剑气,疾刺道士。
道士挥袖迎去,猛烈的剑气刺穿了道士的袍子,而道士已借着迎上前的这一步,将剑逼近了他,点着他的咽喉。
「着!」
道士叱道,旋即收剑后跃,将剑尖朝下,双手抱着剑柄对汉子一揖。
瘦长汉子仍持着剑,呆呆地站着,不知是否要结束这一场比试。
刘义真一怔,显然没想到他所看好的剑骄鹄会一招落败,刘义真的神情登时变得十分难看,感到面上无光。那穿着蜀锦酱紫袍的中年人一见到刘义真的神情尴尬,立刻态度自然地笑道:
「呵呵……精彩!精彩!若非剑大侠手下留情,剑只刺穿了衣袖,炅玄子这一臂已经丢了。」
刘义真不悦地冷然问道:「那么是谁胜了?」
中年人抚须笑道:「剑大侠的剑先刺穿了炅玄子的衣袖,大家都看见了,自然是剑大侠技高一筹。」
刘义真立刻转怒为喜,道:「炅玄子这道士也有些门道,与剑骄鹄不相上下,只不过稍慢了一点,败得可惜。」
退回右边座阶的炅玄子脸上,微微露出一抹蔑视,也不争辩输赢。在场群雄皆知这只是主人给刘义真面子而缓颊的场面话,也都不以为意。
中年人微笑道:
「刺史说得是。这又是在下输了,来人啊!」
一声喝唤,堂外四名家僮,两人抬着一具平几,一共两具,其中一几上堆着几匹缎锦,另一几上则以锈垫衬置着一对玉碗,薄得几乎透明。家僮将两几放在左边座阶下,此地已陈列了七八个放满了财物的几案。
「愿赌服输,刺史,这对玉碗还过得去么?」
少年看都不看,傲人地一笑:「长安乃历朝首都,应是人才济济。还有什么高手,尽管请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中年人呵呵一笑,道:「老夫这回可要输个精光了,我看这些什物,不劳刺史带回,不如在下将府库钥匙,打造一副,送到刺史府上便是。」
少年哈哈大笑,「你怕输光,就叫些厉害的高手出来,别暗藏实力。」
中年人脸上仍带着客套的笑容,但是不少人也看得出来,他此刻心中绝不好受。
他不是爱惜这些财物,五世富豪的云萃,不管长安几度沦于异族,不管战争如何侵凌,他总是能以灵活的手腕居中获利,有如陶朱公般传奇。而他并不以赚钱为唯一的目的,世居长安的云萃总是定期开仓施舍难民,聘用了数十名医者四处免费为人民治病疗伤,与占领长安的朝廷官员疏通打点,好约束官兵不可劫掠某些已经经不起劫掠的地方。
他能做的有限,但已是长安人民所尊敬的富豪;也因此赢得了武林豪杰的交情。
义者不富,这项定律不适用在他身上。
赚取钱财之后,他最想买的东西,就是「义」,他尽量地赚钱好买更多的「义」,能以钱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就是他赚钱的目的。
今天这场盛会,也是他散了无数金钱、费了许多人面,才办得起来的一场宴会,本以为可以买到国家之义,却成为这样的场面,怎不教他悲哀。
自从晋怀帝永嘉以来将近百年,首都西京长安几度失陷于匈奴、羯、鲜卑等异族手里,关中百姓仍以汉人为多,在异族的统治下,不免有抑郁之悲,其中还有不少汉人被迫迁居陇上屯田,离乡背井。
盼了将近百年,越盼晋朝迁得越远,竟将首都东迁至建康,朝廷积弱不振,后来又有桓玄作乱,自顾不暇,眼看着更不可能收复长安,关中百姓几乎都已经放弃了回归的希望。
想不到京口出名将,小字寄奴的刘裕率师北伐,先平南燕,再平卢循之乱,更收复洛阳,乘胜挥师二渡北伐,竟将羌族所建立的秦给灭了,收复了长安。
关中百姓的振奋之情,可想而知。
晋军大胜的消息,令流亡陇上的居民们又冒死逃回关中,希望回归汉人天子的晋朝。刘裕班师返回建康,并遣派最疼爱的次子桂阳公刘义真,担任安西将军领雍秦刺史,领重兵守于此地。
桂阳公刘义真生性聪颖,文才华瞻,也交结武林高手、修道之士,可谓多才多艺,刘裕对他的疼爱冠于诸子。虽然他只不过十来岁,也让他掌理大权,负责镇守长安。然而,刘义真不知天高地厚,骄纵成性,担任刺史以来,对左右亲信的赏赐没有节制,放纵手下四出劫掠民间,十分教长安百姓失望。
云萃乃长安首富,也是中原世族,他办下盛宴的目的,便是让刘义真交结流散于关陇的汉人高手、武林豪杰,以期为晋室出力,一同击退异族,让长安不再沦陷。然而,刘义真与他所带来的亲信们却态度骄傲,目中无人,将云萃当成了投降之地的一名普通富翁,也将看在云萃分上而赴席的武林豪杰们当成斗犬斗鸡一般,起哄着要比武下注,令云萃十分为难。
幸好有些较达观的高手们愿意拉下脸,陪刘义真的亲信们比划比划。这样的比斗,自然不能认真,高手们也不计较输赢。耳中听着刘义真骄狂的夸口,人人暗笑有之,失望有之。若非刘义真的父亲,乃是宋王刘裕,收复了长安的大英雄,谁也不容这样的毛头小子在此胡言妄为。
云萃见在场群雄皆已神色懒嫚,对刘义真的比武提议,看样子已无人愿意曲意附和,便开口道:
「刺史府中高手如云,令人大开眼界,草民已备下薄酒,请刺史移驾就席……」
不料刘义真还是兴致勃勃,笑着摆摆手道:
「不急,听说关陇一带所有的高手,今天都在场了,不让他们大显身手,那可多无趣!再来比比!我手下除了剑骄鹄,还有更厉害的没下场呢!大家就来比划比划,热闹热闹!」
一听刘义真竟把这些一心报国而前来投效的高手当作取乐之辈,众人已纷纷露出怒容,云萃更是忧心不已,急着想转移刘义真的一头热,正想开口,刘义真已喊道:
「耶益孤勒!」
从左侧座阶中走出一名羯族勇士,手持两对奇形怪状的长钩,这对长钩的一端弯曲,尾端尖锐,在握把之处,做成四指可以穿过的护手,护手上倒镶着一把月镰状的弯刃。镰钩外仰,发出蓝惨惨的钢铁光辉。
刘义真笑道:「耶益孤勒是我爹平燕时,弃暗投明的高手,我养在公府中以来,罕有敌手,你们谁自愿跟他比试?胜者本公有赏!」
右侧座阶上的豪杰们意态阑珊,自顾或饮酒,或木然低声交谈,谁也不想出去耍宝。刘义真更是得意,笑道:
「没有人敢出来吗?嘿!本公赏锦缎五十匹,败亦赏三十匹!」
普通人家倾一月生活之资,也未必买得起半匹的锦缎,这三五十匹对刘义真而言,只不过有如丢只骨头喂狗。群侠虽未必富有,但也不屑去要这样的财物,自然没有人动上一动。
刘义真笑道:「这对钩镶样子凶猛,本公晓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