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舞蹈-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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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双手颤抖地捧起它。它的扉页上是,美国诗人庞德的那首著名的《这是一小时》的诗歌。接下去,便是庞德每天一篇的日记。日记内容除了日常生活和思想,还有一个艾滋病患者对艾滋病的病理与心理的承受能力与感受。
凯瑞就坐在小屋拆掉的废墟上,阅读庞德的日记。傍晚的风伴着炊烟飘来时,路灯刷地一下全亮了。她借着路灯的光亮,看到那一段文字:“我是在一家私人诊所注射时感染上艾滋病的,并非吸毒和性乱。可我的父母一直认为我染上艾滋病肯定与性乱有关,因为我曾经嫖过一次娼被捉拿,让他们脸上无光。其实那一次嫖娼,也是一时昏头被人怂恿而去。可如今,我再怎么解释我的父母也不肯相信我。我很悲哀,连最亲的亲人也不相信我,谁还相信我?”
看完这段文字,凯瑞的心里很沉重。她想艾滋病正在我们中间悄悄蔓延,而我们对染上艾滋病的患者,能有多少关怀呢?那些无辜的感染者,等待他们的难道同样是失去亲情、友情和人间的温暖吗?
天越来越黑了,凯瑞饥肠漉漉地手中攥着庞德的遗物——笔记本,离开了小屋废墟。在沿着城南蜿蜒的小河时,凯瑞忽然想把庞德的笔记本,首先拿给他的父母看。然后交到某个艾滋病研究中心去。她想除了这些,她还能为一个已死去的艾滋病患者做些什么呢?她的思绪纷乱着。不过,她想她会在庞德这里得到经验和启发,呼吁整个社会都来关心艾滋病患者。她这么一想,心里便舒畅起来。当河畔的微风拂来时,她仿佛听见有人喊:“凯瑞、凯瑞……”她知道那是庞德的声音。“庞德,一个流浪汉,一个住在监狱中写诗的人。”
凯瑞从P城回来,失眠了。整整几个晚上,她都整夜未眠。忧郁像潮汐般涌来。她眼圈发黑,面色苍白,街上喧闹的声音,不时从窗外飘进来。这条街虽然没有了从前的繁花似锦,但它毕竟是老街。老街上居住着的人,大部分都互相熟悉。凯瑞知道这条街的大部分人。他们终日熙熙攘攘、蝇营苟苟。他们有许多烦恼,譬如生计问题、孩子上学就业问题,等等等等,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凯瑞楼下的产科医生家,媳妇与婆婆,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吵架。凯瑞有时候,能听到叮当作响的杯盘砸地声。产科医生为此相当烦恼。他只能不理睬她们,管自己到天井里赏鸟。他有几只画眉鸟,啼声清脆嘹亮,鸟笼也十分精致。
老街人大多有养鸟的习惯。也喜欢把自己比喻成一只鸟。他们说人的一生就如同鸟的一生,在鸟巢里飞进飞出。飞不动的时候,就差不多快上西天了。在凯瑞的邻居中,只有牙科医生是被迫上西天的。
牙科医生被养子杀害的那一天,是个淅淅沥沥的雨天。雨水本来是护送亡灵最美妙的音乐。然而对于牙科医生,却是如泣如诉的冤魂未散。凯瑞想起来了,当初牙科医生的养子黄小凡,为了掩盖杀死养父的事实,在墙门口搭起一个灵堂。他让很多亲戚邻居,都来参加这个死亡宴席。还找了他自己的那些狐朋狗友。没有人对牙科医生的突然死亡提出质疑,也没有人注意黄小凡和他养母的复杂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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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瑞那天,正在家里接待一个来自法国的女诗人卡特琳娜。这个金发女诗人手头攥着阿芒的信。阿芒在信中说,她是法国著名的女诗人,曾经与杜拉斯是邻居。
法国女诗人穿过灵堂,来到凯瑞的家。她不知道灵堂是个什么?这会儿,她们关于诗歌问题的热烈探讨,不时地被窗外的喧闹和爆竹声打断。法国女诗人具有一定的涵养,她的忍耐力完全可与中国女性媲美。然而,她毕竟生活在另一种文明世界里。她对这热闹得近乎吵闹的场面大为不解。于是凯瑞不得不告诉她,这是祭奠一位刚去世的老人。中国民间风俗中,人去世后活着的亲人和朋友们,常以喝酒来祭奠死去的亡灵。
法国女诗人听完凯瑞的叙述,在一阵惊讶之余,表现出十分好奇的举动。她从窗口探出头去,楼下小孩冲她喊:“Hello、Hello。”她十分高兴,转过头问凯瑞:“能不能下去看看?”
“可以。”凯瑞说。
凯瑞与法国女诗人走到楼下时,几个小孩拥了上来。他们朝她喊:“Hello”。她感到很快乐。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传统的中国丧事,也是第一次探到中国普通百姓家里。中国人对外宾历来是友好的。老街上的邻居蜂拥而来。他们喜欢凑热闹,也喜欢听这个外国女人几句生硬的中国普通话。而法国女诗人,也会入乡随俗。她提出的要求,是走进老街上的某一些人家,看看风格迥异的古老建筑,和大小不同的家具摆设。这个要求不算难,凯瑞马上就带她走进一户一户的人家。
这天夜里,法国女诗人卡特琳娜留宿凯瑞家。她们阐述了各自对诗歌的观点。她们都喜欢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波兰女诗人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她们一致认为希姆博尔斯卡那种有苦味的,爱怀疑的,巧妙的诗,以及在表达较为绝望的看法时,所体现的诚实正是她成功的原因之一。她们谈得很投缘,睡下时已到凌晨了。卡特琳娜的呼噜,如雷声一样轰隆隆响,使凯瑞根本无法入睡。当然,凯瑞无法入睡的另一个原因,是她患有严重的神经衰弱症。安眠药,已无法催眠她的任何一根神经。她只能在床上翻来覆去,听窗外簌簌的风声和雨声。这使她心里着急,但越是着急越使她的思绪像一群盘旋飞翔的鸟。它们使她在黑夜里,看到群星灿烂的宇宙,和广袤得悲哀起来的天空。
这会儿,凯瑞借着夜晚床头的一盏照明灯,看卡特琳娜赠给她的英文诗集。她反复吟诵诗集中的某一首诗时,卡特琳娜忽然从梦中醒来了。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说:“你怎么还没睡?”
她们翻身、咳嗽、打喷嚏,窗棂上的风铃发出当当的声音,那当当声仿佛敲醒了卡特琳娜的梦幻。她终于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入睡了。
她说:“我们再聊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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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瑞说:“好!”
于是,她们开始讨论那个比诗歌问题,更值得讨论的问题。她说:“你们这样的民间风俗,存在着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为什么亲人离去要这样大吃大喝,且流露出来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无比快乐的气氛?”
凯瑞翻了个身,发现一缕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射进来,正好照射在卡特琳娜的脸上。她的脸流露出一股疑惑。凯瑞说:“亲人离去是事实,过多的悲伤、沉重会使人的肉体和灵魂分裂,必须化悲痛为力量。”
卡特琳娜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天快亮的时候,凯瑞迷迷糊糊地睡去。等到醒来时,卡特琳娜已经出发了。她给凯瑞留了一封信和巴黎的电话与地址。她希望她们很快能在巴黎重逢。
凯瑞读完信,房间里静悄悄的。她忽然感到了一种幸福。一种如同贝多芬致格莱贤斯坦的一封信中所说:“幸福不是来自外界,你必须自己动手去创造一切;只有在理想世界中你才能找到欢乐。”是的,幸福的人生就是如贝多芬那样留下一大堆手稿,死在无限的追求和眷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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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子夜时分,凯瑞接到了阿芒的电话。阿芒在塞纳河畔的小木屋对凯瑞说:“凯瑞,你暂时不要来巴黎了,我要去一趟纽约。”凯瑞一阵惊讶。她已经办好了赴法国的所有手续,机票也订好了。但她心里纵有一万个不开心,也不会在电话中表露出来。她很平静地说:“好吧,我正忙着呢!”
凯瑞搁下阿芒的电话,忧郁极了。她不知道阿芒去纽约干什么?很多个猜测都会令她不安。她极力想使自己不再像从前那样,落入尘世的小我的情与爱之中。然而,她心里放不下阿芒。她知道阿芒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她也知道阿芒眼里冷冷的忧郁神色,包含着一种怀念旧时代妻妾成群的景观。凯瑞不知道阿芒对她有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尽管她不怀疑阿芒对她的真爱,但她知道阿芒比较容易喜欢上别的女性。要不上次他怎么就与徐赛玲恋爱上?阿芒与她无可救药地追求生命之真爱,相差很远。
那天,凯瑞神思恍惚地来到母亲家。母亲已经病了几天。母亲的咳嗽,惊动了窗外丁香树上的一只鸟。凯瑞看见鸟儿飞走后,落在墙头上。四月末的阳光照耀着它,使它的羽毛光泽艳丽。凯瑞打算在母亲家住几天,陪陪母亲。母亲自从寡居以来,内心很寂寞。
“什么时候去巴黎?”母亲因咳嗽而沙哑的嗓子问。
“再过一段时间。”凯瑞声音低低地说。
“拿到签证了?”
“拿到了。”
凯瑞与母亲,都喜欢吃红草莓。她们依靠红草莓来回忆往事,支撑精神和身体。现在夕阳正在渐渐消失,晚风和煦地从窗口飘进来,她们喝了用红草莓浸的酒,都有点微微地醉了。醉后的凯瑞,仿佛把忧伤都释放了出来。她忽然想到刻骨铭心的爱情需要距离,有时甚至需要残忍。她想起有一段时间读史蒂文森的《骑驴旅行记》,仿佛看到史蒂文森在松林中过夜,渴望一个他所爱的女子在他身边,那种想象真好。也许想象中的爱情,远比现实好。
第二天一早,凯瑞上街为母亲买早点。早上的空气多么新鲜,早上的世界多么精彩。凯瑞正处在人世间的边缘状态。她以一个年轻女子独有的纯粹思索来消磨时间,时间像一团团云彩在悠闲地流浪。
凯瑞看见一个盲人的拐杖在探路。她遇见这个盲人已不下十次。但这会儿盲人,忽然在路上停顿了下来。他侧身对着凯瑞说:“我要到你父亲常去的酒店喝酒,你父亲在那里等我呢!”盲人的声音跌入凯瑞的耳畔,凯瑞痉挛地吓了一跳。他是谁?凯瑞愣愣地站着,望着盲人的背影在人流如潮中,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凯瑞终于想起来了,那是父亲的老酒朋友。父亲活着时只要与他在一起喝酒,总是有说有笑的很开心。
现在,凯瑞买好了母亲的早点。她想起父亲与盲人喝酒的那个酒店,叫咸亨酒店。那些年父亲在酒店里喝酒的许多日子,惟一的陪伴就是盲人。盲人与父亲总有说不完的话。盲人说到兴致时,还会拉上一曲二胡。而父亲也会快乐地哼上几句京戏。他们一搭一档,配合默契。父亲非常佩服盲人瞎眼看世界的本领。有一个雪天,父亲很晚很晚还没有回家。凯瑞与母亲就知道,他一定与盲人在酒店里。事实果然不错,父亲正与盲人悄悄地谈论国家大事、谈论世事沧桑、谈论无以名状的无可奈何。雪花从窗外飘进来,落到了他们的脸颊上,他们便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当凯瑞与母亲找到酒店时,他们已经喝得微醺,在雪地上像两个玩童似地玩雪球。蹒跚的身驱,宛如跳着灵魂的舞蹈。
凯瑞想到这里赶紧追上去,她很快来到咸亨酒店。然而咸亨酒店变成了咸亨酒吧,酒吧里坐着的是年轻的男人和女人。凯瑞站在酒吧层层窗帷的皱褶中想,盲人会来这里吗?父亲如果活着,会来这里吗?
“怎么不会来这里呢?凯瑞,他正在那张漆黑的酒吧坐椅上喝草莓酒!”一个声音在凯瑞的耳畔响起,但她听不清那是谁的声音。凯瑞低下头去,漆黑中忽然一双坚实的大手,异常温暖地抓住她的手。她颤栗地感到,那是一双久违了的温暖的手。父亲,凯瑞多么想你。父亲,你在天国都好吗?凯瑞恍惚在梦中一般。她想起那年父亲“劳动改造”,在农村种草莓的情景。有一年暑假,她坐火车去看望过父亲。一路上她长久地把头伸向窗外,凌厉桀骜的风,使她仿佛听到了昔日这片土地上马蹄的践踏声。父亲“劳动改造”的农村,是一个最偏僻的山村,四围是山,环绕他们的是层峦叠嶂的绿色。父亲就住在一间绿树丛中的小木屋里,打开窗一股浓浓的红草莓的气息,就袅袅飘来。那是父亲种的草莓,多么芬芳的草莓。
父亲当年告诉凯瑞,他种的草莓又红又大,每年收获时都给生产队包揽到城里去卖。父亲那时只要看见城里人吃草莓,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这是我劳动的果实啊!然而若干年后,父亲为自己在农村“劳动改造”种草莓,感到浪费了他的学术人生。他常说这是对知识分子的损失,也是对国家的损失。
现在酒吧里的草莓酒香,正透过凯瑞的脊背爬进她的血液。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软绵绵地浸在酒中了。呵,父亲你再喝一杯这醇香的美酒吧!
凯瑞离开酒吧时,酒吧里正播放着《好人一生平安》。凯瑞虽然没找到盲人,但盲人让她回忆了父亲,让她重温父亲在酒店喝酒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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