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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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赵云是个很无私的人，但那已是从前。就如同他亲口承认的：“我是自私，我很自私……我只对公瑾一个人自私。”
自私并不总是不可取的。对该自私的人与事不自私、对值得自私的人与事不自私，此绝非圣人圣举，而是傻瓜之举、懦夫之举。
赵云既不是傻瓜，也不是懦夫。所以他自私了，坦坦荡荡、无怨无悔的自私了。
熟睡的周瑜稍稍动了动身子，却是往赵云怀里又深钻了几分。


长江泛着粼粼金光，江中来往的船只已有不少。春风拂过水面，带来岸上的柳香桃芳，温和清爽。
湘妃竹帘已被卷起，花窗里人影晰晰。
明媚的阳光，照着一张更为明媚的秀颜，胜雪腮颊，红晕嫣然。
他笑起来真是活泼！
他的笑容虽然活泼，筋骨却虚软得半点力气也使不上。
他那万千长长青丝，乃是捧在赵云手中。
赵云的两腮亦是红彤彤的，眼神里充斥着愧疚、歉仄、自责，但也不乏一丝浅浅的得意。
“公瑾……”憋了老半天，思来想去，他终于还是开了口，“我昨晚乱来了很多次……对不起……”
周瑜笑出声，道：“一百零三天。”
赵云不解他为何算起了日子，问道：“一百零三天？怎了？”
周瑜依然在笑，道：“你有一百零三天没对我‘乱来’了，因此昨晚过分一些，无可厚非。”
赵云急道：“但我伤了你的身子！”话一脱口，脑中立马就有一个声音道：“你当时怎不考虑及此！”心弦一振，俊脸越发的红胀。
周瑜却轻松自若的道：“你伤我身子，我一点儿也不介意。只要你不伤我的心，你做甚么我都高兴。”
赵云束发的动作忽的停下。
“我……有伤过你的心吗，公瑾？”他低声问周瑜，他很怕自己当真曾让周瑜伤心过。
周瑜莞尔而笑，道：“子龙从未伤过我的心。”
赵云道：“真的？！”一激动，腰背颈俱是挺得笔直笔直。
周瑜道：“子龙待公瑾情深意重，是个好孩子，怎会伤公瑾的心？”
赵云笑呼：“如此便好！”愁虑一散，他浑身暖融融、甜滋滋的，继续小心翼翼的为周瑜束发。
周瑜柔声道：“子龙不会伤公瑾的心的，不会……”
这是周瑜自言自语。
但赵云已然暗暗下了决心：“我赵子龙绝不令公瑾伤心！绝不！”
束完发辫，赵云移坐到周瑜跟前，与周瑜面对着面。
两人相视片刻，竟不自禁的都笑了起来。
画舫内外、周围并未发生任何滑稽有趣之事，两人便没来由的都笑了起来。
笑，或许本不需要甚特别的理由。人快乐了，幸福了，就可以笑。
此时的赵云与周瑜，正是非常的快乐，非常的幸福。


世上有人快乐，则必然也有人不快乐。
快乐的人放声欢笑，不快乐的人唉声叹气。
刘备就在唉声叹气。
他非但不快乐，而且是很不快乐，苦恼至极！
“好好一个大姑娘，奈何如此泼辣，更如此蛮不讲理？”他心里不住的问老天爷。
“大姑娘”是一名牵着匹棕色宝马、身穿茜红劲装的年轻少女，体态婀娜，杏靥桃腮，甚是美貌。
但这美貌少女的嗓门极大，与她相比，关羽张飞的雄壮话声简直就是蚊子叫。
不过刘备觉得她是大姑娘，倒也不是因她嗓门大，只是她身旁另有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个子小小的，瓜子脸、柳叶眉，眼睛水汪汪的，小口如樱桃，面貌娇俏可爱。她长得与小乔颇有几分相似，却不是小乔。她温柔多了，也文静多了。那大姑娘自打走进客馆庭院，嘴巴就没停，她则半句话、半个字也未说。
大姑娘凶巴巴的道：“你们几个臭老爷们少给本小姐兜圈子浪费时光！本小姐要的人是赵云！你等快把他交出来！”
张飞喝道：“姑娘家家，大白天跑来别人家里要男人，害不害臊！”
大姑娘喝得比他更响，道：“这里是我吴国的地儿，几时成你们家了！”
张飞道：“此处乃吴王专给俺大哥安排的住所，这几日都是俺们的地儿！”
大姑娘轻蔑的一笑：“乡巴佬就是喜欢强词夺理！”
张飞眦目道：“俺没强词夺理！俺也不是乡巴佬！”
大姑娘道：“本小姐懒得与你废言！快把赵云交出来！本小姐要带他走！”
关羽粗声道：“姑娘请自重！”
大姑娘道：“本小姐如何不‘自重’了！”
关羽道：“你一口一个‘把赵云交出来’，又说要带他走，莫不是抢夫？吴国女子忒也不矜持了！”
大姑娘脸色陡变，原本粉嫩嫩的桃腮，刹那已是青生生的，犹如一柄即将出鞘的钢剑。她眼中两团熊熊怒火，似随时都有可能喷射而出，把关羽烧成灰烬！
诸葛亮一直想插嘴说两句话，但关羽张飞和那大姑娘争执得太激烈，根本不给他发言的机会。
他现在又想插嘴了，但大姑娘又没给他机会。
大姑娘“呸”了一声，道：“赵云小白脸，本小姐才不钟意！”
“啊。”关羽张飞一愣，心下均思：“既不钟意，却来大吵大闹的要人作何？”
诸葛亮终得以开口，大喊道：“你钟不钟意不打紧，只要美周郎钟意便成！”
大姑娘火气更大了，骂道：“死妖道你闭嘴！”
诸葛亮笑嘻嘻的道：“殿下乃吴王之妹，一国公主之贵，怎好随便骂人呢。”
刘备关羽张飞闻言瞠目，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异口同声道：“什么？！这是孙权的亲妹子？！”
诸葛亮点头。
张飞问道：“军师怎晓得的？”
诸葛亮昂首仰面，答道：“我眼力好。”其实是赵云曾与他描叙过孙尚香的容貌谈吐。
刘备对诸葛亮素来深信不疑，当下向孙尚香拱了拱手，恳然道：“吴国公主大驾光临，在下竟有眼不识泰山，怠慢失礼之处，还望公主殿下……”
不等他说完，孙尚香又厉声道：“你罗罗嗦嗦的干什么！本小姐可不吃你这套！哎，快把赵云交出来，本小姐拿了他，还得赶回王宫哩！”
关羽怒道：“孙尚香大人休对我大哥无礼！”
孙尚香瞪他一眼：“你这厮又凭什么对本小姐无礼！”
“我……”关羽怔住。他蓦然发现，自己真不是吵架的料。
张飞勉强忍气吞声，慢慢说道：“孙尚香大人，俺早告诉过你子龙老弟并不在此。你与其向俺们要人，不如直接去找你们家周瑜。子龙老弟是被他带走的，一夜没回！”讲到此处，他的怨气又窜了上来。
孙尚香冷冷一哼：“要本小姐上你的当，才没这么容易！”一双灵动的眼眸从刘备、关羽、张飞、诸葛亮四人脸上一一扫过，道：“我看呐，分明是你等包庇护短，窝藏了那个小混蛋！”
刘备颇是困惑，道：“请问公主殿下，子龙可是犯了什么事，惹得公主殿下如此生气？”
孙尚香绷着脸道：“他的确犯了事，且是很大很大的事！这臭小子、小混蛋，竟敢败坏我建邺城的民风！真罪无可恕，当千刀万剐！”
刘备心下一悚，却又很快恢复一脸和蔼慈悲的微笑，袖手道：“公主殿下，这里头肯定有些误会。子龙的为人我很了解，他虽一身是胆，但正直忠厚，决计不会闯出这等大祸。”
孙尚香道：“这么说来，你是觉得本小姐在冤枉他咯！你认为本小姐来此纯是无理取闹！”
刘备额角沁出一层薄汗，道：“岂敢！在下绝无此意！”
张飞一步跨到刘备与孙尚香中间，冲着孙尚香吼道：“喂，凶丫头！别给你脸不要脸、敬酒不喝喝罚酒！”
孙尚香火冒三丈：“死大胡子！你骂谁是‘凶丫头’！”言语之时，一只玉手已高高举起。
女人通常都不喜欢被男人喊作“凶婆娘”、“凶丫头”，尽管她们有时确然很凶悍。
孙尚香也不例外。因之她怒不可遏。唯一能消怒的办法就是狠狠的甩张飞一巴掌。
这一巴掌真的甩了过去！又狠又快！
但张飞闪躲得也不慢。
但这一巴掌也没有甩空！
“啪”，干脆响亮。
“啊哟！”刘备失声大叫。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吓了一跳。
孙尚香忙缩回手，原先咄咄逼人的凌厉架势霎那减了两分。
减了两分，尚余八分。八分仍是很吓人的！
然而这时的关羽张飞也已怒火中烧。
这两人若真正到达了盛怒之状，那就意味着灾难将至。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绝不是夸大其辞。
诸葛亮背心里在流汗，涔涔的冷汗。
“快给我大哥道歉！”关羽沉声道，青龙偃月刀反射着阳光，锋芒刺眼。
刘备捂着半边被打肿的脸，道：“二弟莫对公主殿下无礼！”
关羽道：“这么粗野的公主，我这辈子没见过！”他一张红脸本就古挫刚峻，现堆满怒容，更是雄威可怖！
岂知孙尚香丝毫也不怕他，立着双眉道：“本小姐错手打了刘备，那又怎样？赵云败坏我建邺城民风，不也是刘备疏于管教所致！”
“孙尚香大人！”关羽一声嘶喝，刀柄朝着地面重重一磕。“喀喇”，一块大青石板四分五裂。
那文静不语的小姑娘眼波倏转，喃喃道：“好大的力气。”
“莽夫蛮劲罢了！”孙尚香一笑从容，双手从马鞍上取下一副大铁圈。
一副配有锋利刀刃的大铁圈。
孙尚香冲关羽挑了挑眉毛，道：“你若手痒了想比武，本小姐一定奉陪！”
关羽冷笑道：“我吵架吵不过你，难道武斗还会输你！”
刘备正要相劝，却听“乒”、“嘭”、“咣”、“锵”四声巨响，关羽已接了孙尚香四记夺命杀招。
这世上刁蛮泼辣的公主绝不会多，而身怀此等高超武艺、出手又这般凶狠的公主，更是凤毛麟角！
刘备拉着诸葛亮道：“军师，这可如何是好！”
诸葛亮不停的扇扇子，道：“此二人脾气都很坏，武功也甚强，很难劝止啊。”
刘备又拉着张飞道：“三弟，你武功好，快过去叫你二哥住手！”
张飞睁着大眼，观看那两人缠斗，若没听到刘备之言。只见孙尚香身法轻捷、招式干脆辛辣、铁圈左右齐出、连削带劈，攻势迅猛如雷。关羽脚下扎桩、手舞大刀、刀动身不动、稳峙如岳。
青龙偃月刀乃神兵中的神兵，重百余斤，关羽天生神力，大刀一旦挥舞起来，劲风四作、沙尘飞扬，方圆数丈之内尽成洪炉。是故即便他身躯不动，光凭手上招式，已足以应付孙尚香任何攻击。
然关羽亦是感到十分惊奇。虽然孙尚香的大铁圈一招都没伤到他，但他的大刀也无法撂倒孙尚香！
一个彪形大汉，一位窈窕少女，大刀铁圈“丁玲当啷”激战数十回合，不相伯仲！
张飞有些焦躁了，挺着丈八蛇矛道：“二哥咋搞的，连个丫头也制服不了！三弟来助你一把！”
他方迈出一步，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挡到他面前，娇声道：“俩大男人欺负一个姑娘家，好不要脸！”赫然就是那斯斯文文的小姑娘。
小姑娘此刻一点也不斯文了，纤臂一抖，“刷”的展开两把巨大桃红折扇。
张飞只觉一股强风扑到脸上，头发、眉毛、胡子，一根一根若是都将从皮肤脱落！
“俺的娘！你又是何人！”张飞呛声道。
小姑娘甜甜笑道：“我不是你娘亲，我是江东大乔。”说着，娇躯翩翩一旋，双扇又掀起一阵强风。
五大三粗的张飞，居然被逼退了四大步！
“不愧是‘大乔’，膂力很大，俺佩服！”张飞哈哈笑道。
大乔道：“不敢当，我妹子小乔的力气比我还大呢！”
她握着折扇，娉婷婀娜的沉了沉身，好像刚刚跳罢一支妙舞，娴雅的向观者致礼。
刘备与她道：“大乔大人，你是公主殿下的嫂子，恳请你与在下一道，劝说他俩住手。”
大乔叹一口气，道：“尚香妹妹若肯听我规劝，今儿个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啦。”
刘备道：“那怎么办？！”
大乔又叹了口气：“也许她打累了，自然就住手了。”
刘备瞟了眼激斗中的孙尚香，道：“我怕云长不慎伤了公主殿下啊！”
大乔道：“关羽英雄大丈夫，怎可能对一个女孩子施重手？”
小半个时辰逾过，孙尚香果真乏累，道：“烦！本小姐不打啦！”
关羽本也担忧久战不休、引发其他事端，早想罢手，只苦于下不来台。这时听孙尚香自己叫停，喜出望外，马上收刀撤招。
岂料孙尚香嘴上说“不打”，实地里却潜运真气，手腕一震，“呼呼”两声，将一双大铁圈使劲扔了出去，直砸关羽头面。
关羽一诧，大啸：“好生阴险歹毒！”当即举起青龙偃月刀，凌空一抡。
“邦当”，两只铁圈均被刀锋荡飞。
关羽这一刀乃是暴怒之下、情急而出，力道固然浑沛，方向却难免掌握不准。
是故两只锋芒锐利的铁圈，一只飞向孙尚香，另一只直扑刘备而去，速度快得无可比拟！
孙尚香花容失色，灵魂都要出壳！
千钧一发之际，一束红光横空闪来，轻忽一拨，“玎”一声脆响，化去铁圈疾飞的劲势。
侧里又有一袭白影矫捷掠过，长袖一拂，手一抄，拿住那只近在刘备眉睫的铁圈。
孙尚香惊魂甫定，眨一眨眼，只见自己的铁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