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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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飞大步踱到赵云面前，拍着他肩膀、郑重说道：“子龙老弟，听俺一句劝，和风骚男人能断则断！风骚男人绝对是个祸水，谁沾上他谁倒霉！你看那曹孟德，正是受他美色蛊惑，结果仗也输了，钱也赔了，做了冤大头！”
赵云道：“子龙与曹孟德并不一样。”
张飞问：“怎的不一样？你与曹孟德不都钟意着周瑜吗？”
赵云粲然道：“但公瑾不喜欢曹孟德，却喜欢我赵子龙。”
张飞“啊”了一声。诸葛亮又忍不住掩扇偷笑。
关羽道：“子龙，我也认为你最好跟周瑜保持距离。眼下局势，我等与周瑜分明敌对，他是个极危险的人物，我等避恐不及。”
赵云茫然不解，道：“蜀吴两国不仍是联盟吗？怎就敌对了？”
关羽道：“蜀国与吴国的确仍是联盟，但周瑜反对割借南郡，便是要与我等为敌。”
赵云道：“他仅是为东吴利益着想而已。”
关羽叹一口气，道：“是敌是友，何以界定？岂非正是依据‘利益’二字？利益相同即为友，利益相冲则是敌。”
刘备语重心长的道：“云长所言极是啊。子龙，这几天你别去找周瑜了，否则你夹在寡人与他之间，只会左右为难，忧愁烦恼。”
张飞连声附和：“对对对！子龙老弟，你绝不许私渡‘小长江’跑去他家，也不许再进吴宫了！乖乖留在俺们这里！”
赵云平素颇是敬重刘关张三人，此刻不好违逆他们，只得强忍满腔苦涩，点头答应。

吃过中饭，诸葛亮到庭院散步，正见赵云坐在一棵桃花树下编蚱蜢，笑嘻嘻的走过去，长声吟道：“桃花开，情缘来，缚人春思，该不该？”
赵云抬头，茫茫然的道：“孔明先生在说什么？”
诸葛亮端了袍裾，席地而坐，道：“我是说云长益德太不通人情。孟子曰：‘知好色而慕少艾’，子龙年轻力壮、血气方刚，迷恋美人无可厚非，何况美周郎还是个无双无对的美人。”
赵云微微一笑，道：“两位大人也是替主公着想。”
他虽然笑着，目光却很深沉，深沉得催人心痛。
诸葛亮叱道：“唉，云长益德真不像话！”叱话之时，羽扇笔直的指着前方，好像关羽张飞就活生生站在那里。
春风吹过树梢，枝叶沙沙作响。桃花花瓣缤纷飘落，一场红粉香雨。
赵云望着落英出神，嘴唇轻搐，低声道：“‘到哪儿都要一起’……到底何意……”若是在问诸葛亮，又像是在问自己。
只是这一问恰恰牵动了心底愁愫，他胸中一酸，脸上阴雾越发浓重。
诸葛亮不明所以，道：“甚么‘到哪儿都要一起’？”
赵云凝视着手中那只用青草编就的蚱蜢，隔了一会儿，道：“是……孙尚香大人说的。”遂把清晨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诸葛亮。
这些事他原本也是想告诉刘备他们的，却怕关羽张飞迁怒周瑜，因而大厅之上并未提及。
诸葛亮听完他道述，拂扇大笑：“姓孙的显是把周瑜当成自家宝贝哩，铁了心不肯割舍于人！好一窝自私的吝啬鬼！”
赵云道：“公瑾一世英杰，王佐之才，吴王视他如珍宝，理所应当。”
诸葛亮睁大两眼，问道：“言下之意，你甘心释手？”
赵云大声宣道：“不！公瑾是我的人！”顿了一顿，再强调一遍：“公瑾是我的人。”语气却是平缓了。
诸葛亮笑道：“那不结了？你既如此的坚定不移，又何需介怀那孙小妹之言。”
赵云红着脸、皱着剑眉，吞吞吐吐道：“我……我……我不要公瑾与别人一起……”
诸葛亮轻按太阳穴，道：“孙策过世多年，你与一死人计较什么……”
赵云咬了咬嘴唇，道：“我希望公瑾生生世世只爱我赵子龙一个人。”
“老天！”诸葛亮一声高呼，“你怎的比孙家人还要自私！”
赵云也不反驳，道：“我是自私，我很自私，我……我只对公瑾一人自私！”话到此，脸一垂，手指乱七八糟的拔弄起地上青草。
诸葛亮无可无不可的捋须而笑。
赵云又问他：“孔明先生，孙策将军是个怎样的人？”
诸葛亮道：“传说孙郎美姿颜、好笑语、性阔达、文韬武略、胆识过人，人称‘小霸王’。”
赵云叹了口气。
诸葛亮拍拍他肩膀，道：“子龙不必唏嘘，你可一点儿不比孙策逊色。”平举一手，掰着指头道：“你姿颜也够美，而且待人挚诚，忠肝义胆，神勇武威更是惊世骇俗！纵然不如他聪明，却胜在品质纯善。嗯，倘若我是美周郎，肯定选你不选他！”
赵云双眼璀璨放光：“真的？”
诸葛亮道：“孙策为人有个最大死穴，轻佻嗜杀。美周郎不喜欢乱杀人。”
赵云道：“可公瑾许诺于孙策将军，‘到哪儿都要一起’……”
诸葛亮笑道：“这有什么的？主公、云长、益德三人不仅到哪儿都一起，还常常食同器、寝同床哩！”
赵云问：“公瑾与孙策将军也是兄弟情？孔明先生确定？”
诸葛亮摇着羽扇道：“我不可妄加定论。不如由美周郎亲自与你解释吧。”
赵云苦恼的道：“我已应承了主公，这几天不能去找公瑾。”
诸葛亮道：“是呀，你不能去找他。但他可以来找你么！”
赵云心弦激振，阴郁的面色豁然开朗，道：“对！公瑾也说会来找我的！”忽又目光一黯，怅惋道：“不过关羽张飞两位大人一定不准我与公瑾见面。”
诸葛亮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千军万马都抵挡不住美周郎，云长益德又能挡住？”

次日午后，刘备正于厅中阅册。
一名亲兵匆匆奔进，报道：“大王，周瑜来啦！”
张飞猛的抬手，往那亲兵脸上“啪啪”掴了两巴掌，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不就来了个周瑜么，高兴成这样！”
亲兵双颊紫肿，眼冒金星，可怜巴巴的道：“小的……小的没高兴……”
张飞瞪眼道：“你没高兴？你没高兴干吗的眉花眼笑！”
亲兵耷拉着脑袋，不响了。
刘备道：“益德啊，好好的为何打人。”和颜悦色的与那亲兵道：“既然贵客上门，就快快有请吧。”
亲兵道：“禀大王，周瑜称他此趟前来只为赵云大人，他只要赵云大人出馆一见。”
张飞吼道：“风骚男人好大的架子啊！”
关羽道：“大哥，待我与三弟去把他打发了！”
刘备犹豫道：“这……不太好吧……”
张飞道：“大哥，俺们不能对风骚男人太纵容咯！”说罢，一手抄过丈八蛇矛，与关羽肩并肩、夺门而出。
赵云眼瞅两人气势火爆的穿过院子，追上前道：“我知是公瑾来了，两位大人……”
他尚未把话说完，张飞厉声喝道：“子龙老弟好生在此呆着！风骚男人自有俺们招待！”
赵云哪愿意让他俩去“招待”周瑜！正要加以劝阻，诸葛亮拉住他道：“姑且由着他们吧。”
赵云急道：“万一两位大人与公瑾争执起来，公瑾孤身，势单力薄啊！”
诸葛亮擦了把虚汗，道：“子龙，这儿是东吴都城，美周郎怎可能势单力薄啊！”
赵云想：“这倒也是……”可仍然忐忑不安、担心不已。

客馆坐北朝南，大门外是一条宽阔大街。
街边杨柳成荫，柳色如烟。
卓立柳烟中的人儿，似瑾如瑜。
张飞平日除了习武练兵打仗，所做最多之事便是绘画。他擅长绘画，尤其擅长绘画美人丹青。
但他从没描绘过周瑜的形貌。他的理由是：“俺不待见他！”
果真如此？
有些美人，画笔可摹，有些美人，却难描难绘。
美如周瑜，只怕天公神笔亦是描摹不得，张飞又有何等鬼斧神工？
人往往喜欢为自己的无能寻找借口。张飞画不了周瑜，便理直气壮的说：“俺不待见他！”
他也一直坚信自己真的不待见周瑜。
可他一旦见到了周瑜，眼睛又总会不由自主的比平时睁大一倍，呼吸也会稍停片刻。
即使周瑜背对着他，就像现在这样。
“我等的人是子龙，你们却抢着出来作何？”周瑜冷冷的道。
关羽森然道：“周瑜，这里好歹是蜀王居住的客馆，由不得你胡作非为！”
他瞟到周瑜手里拿着一根赤红的棒杖、斜立于背后，虽辨不清材料质地，但色泽通润、流光溢彩，似是一件神兵，故而以为周瑜是来寻衅的。
周瑜依旧背对他俩，依旧冷冷的道：“我只想见子龙罢了，岂是胡作非为？你乱言诽谤于我，却真是放肆无礼了！”
关羽勃然大怒，长长的须髯无风而动，简直要一根根的跳起来！
但周瑜一番措辞占尽了道理，关羽愣是挑不出半点毛病反驳。
张飞“吭”的一咳，粗声道：“你请回吧！子龙不会见你的！”
周瑜道：“鬼信。”
张飞道：“嘿嘿，昨日子龙亲口答应俺们，不再找你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我就猜着你等存心碍事。”周瑜浅浅一哂，“然而，我周公瑾要往前走，任何人休想挡道！”
言语同时，秀拔的身子翩然一转。
好一张美艳无俦的脸庞！
好一派冰清雪寒的意态！
关羽张飞心下巨震。
他们不是第一次见周瑜，却仍心下巨震！
“俺……俺偏是不放子龙出来，也不放你进去！”张飞黑脸一阵阵的热，“看……看你能怎么办！”
“对……我们兄弟俩今日与你周旋到底了！”关羽红脸上亦一阵阵的热。
两个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一个擎着青龙偃月刀，一个持着丈八蛇矛，堵在门前，活像一对门神！
周瑜神光凛冽，剑刃一般剜着两人头面。

赵云心事重重，在桃花树下走来走去、走去走来，参差的青草悉已被他踩平。
诸葛亮渐感头晕，道：“子龙你稍安勿躁，你很快便能与美周郎相会啦。”
赵云道：“两位大人出去良久了……”
诸葛亮道：“你一百天也等过来了，区区一两盏茶工夫，有什么捱不住的？”
赵云挠着头发：“我……我也没法……就是……捱不住么……”
突然，围墙外暴起一浪喧哗人声，而刹那之下，已成鼎沸炸锅之势，轰隆轰隆，震耳欲聋！
赵云一悚：“糟了，不会是打架了罢！”
仔细一听，又并非“好”、“打”之类的鼓劲起哄声，却是诸多批评责备之词！
“蜀国人好不讲理！”“快请赵将军出来与周瑜大人见面！”“天下谁人不知赵将军与周瑜大人一双绝配！”“你俩瞎作甚么梗！”“难道你们看不惯人家快活？”“大老爷们，小肚鸡肠！”“年纪一把，老不害臊！”……
声音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莫非关张两人引起了民愤？
刘备也听到了这闹哄哄的喧哗声，心下甚焦：“这不是给孙权看笑话嘛！”当即跑出大厅，与赵云道：“子龙，你去见见周瑜吧。”
赵云好不惊喜，抱拳道：“是，主公！”

关羽张飞虽是万人敌的沙场虎将，但眼下场面，实非他们所能控制镇压。
百来个平民妇孺，指手划脚，争相数落他们的不是，唾沫星子乱喷乱飞，比箭雨更密集！两兄弟无从还击、也无法还击。
“他妈的，老子打仗时没被人砍死，今日却要活活的被口水淹死么！”关羽气得红脸泛绿。
便在此刻，赵云自客馆走出。
四周霎的安静。
周瑜瞥见赵云，冷峻的脸上倏绽一抹笑容，万里晴媚春阳，顿失娇色。
赵云看到周瑜笑，心口暖洋洋的，浑身舒畅至极，朗朗的唤了声：“公瑾！”
这一唤，竟似等待了几千年。
他今天未有披坚执锐，只穿了件普通的白布衣，轩昂俊伟之姿却绝不少减，全身上下、无处不散发着一股凛凛英气。
而他笑起来又很像一个大孩子，清爽淳朴，温和真诚。面对周瑜之时，笑中更多三分青涩，目光深情无限，如渊如海。
人们说赵云周瑜是绝配，他们真就是绝配！
周瑜一人固是一道旷世美景，但始终显得孤漠冷傲、高不可攀了些。赵云的出现，恰是为这美景增添了一笔神奇的温馨色彩。
两人同在，真正达到了赏心悦目的极境。
不过世上总少不了煞风景的人。
张飞瞪着赵云道：“子龙老弟，你怎出来了！”
赵云道：“是主公准许子龙出来的。”
关羽对周瑜道：“你已见到子龙了，可以走了罢！”
周瑜唇角一扬，似笑非笑。
关羽莫名其妙，猜不透周瑜要干什么。霍然，他眼中红光两闪，耳边劲风两啸，待要注目一察究竟，只见赵云已不知何时被周瑜拉到了街中。
关羽大惊失色！
“我是打算走了，但我要带着子龙一道走。”周瑜淡淡扫了关羽一眼，又脉脉望了赵云一眼。
赵云牢握住他手，心忖着纵是山崩地裂、天打雷劈，两人这一生一世也要在一起，来生来世还要在一起！
只有他才能和周瑜一起！
关羽怒道：“子龙，你真决定跟着周瑜了！你要背叛我大哥吗！”
赵云道：“关羽大人误会了，子龙曾立誓效忠主公，决不背信弃义。”
周瑜冷笑道：“我带子龙走，是想领着他观览建邺风光，你当我会游说他么？哼，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张飞道：“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