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舰队-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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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进去。
和其他地方一样,物品也在房间里无声飘荡。雅列认出了其中一些,另外一些他认不出来。一本书是大学朋友送的礼物。相框里的一张照片。一支笔。他和谢莉尔度蜜月时买的小地毯。
谢莉尔,他的妻子,登山时失足摔死。就在他来这里前辞世,出发前倒数第二天是她的葬礼。他记得他在葬礼上抓着佐伊的手,听见佐伊问妈妈为什么要走,要他许诺永远不离开她。他当然许诺了。
布廷的卧室很小,旁边佐伊的卧室对五岁以上的人来说都狭窄得难受。超小号的儿童床塞在一个角落里,卡得紧紧的,所以没有飘走,连床垫都还在原处。图画书、玩具和毛绒动物四处飘荡。其中一样东西吸引了雅列的目光,他伸手抓住。
大象巴巴。在殖民联盟停止接受富国殖民者之前,行星凤凰就已经是殖民地了,这里有很多法国人,布廷就是法国血统。巴巴与阿斯泰利克斯、丁丁和呆子都是凤凰星儿童喜欢的卡通人物,这些角色纪念的是地球上的童年时光,地球离凤凰星太远,很少有人会想起它。佐伊没见过活生生的大象——进入太空的大象屈指可数——但谢莉尔把巴巴当四岁生日礼物送给佐伊时,她仍旧喜出望外。谢莉尔死后,佐伊将巴巴当做图腾,不管去哪儿都要带着它。
他出发去凤凰星做为期数周的最终测试,把佐伊留在海伦娜·格林的住处,他还记得佐伊因为没带巴巴而哭得多么伤心。他已经快要误机,没时间回去取。最后他答应给她的巴巴找个塞莱斯特,这才止住她的哭泣。安静下来的佐伊亲了他一下,去凯伊·格林的房间和小朋友玩了。随后他就完全忘了巴巴和塞莱斯特这件事,直到按计划要返回奥玛和科维尔的那一天。正在琢磨该怎么合情合理地解释他为何空手回家,忽然有人把他拉到一边,说奥玛和科维尔遭到攻击,基地和殖民地全员尽灭——他的女儿,他最爱的那个人,孤单惶恐地死去,远离爱过她的所有人。
雅列抓着巴巴,意识和布廷记忆之间的障碍土崩瓦解,他感觉到布廷的哀恸和愤怒,就仿佛这是他自己的情绪。找到关键了。正是这件事,他的女儿,他的佐伊·乔丽,他的欢乐源泉,她的死让布廷走上了叛变之路。雅列无力地抵抗着,感觉着布廷的情绪,勉强想象得知女儿死讯时的厌恶和惊骇;生命中由女儿占据的位置,现在是空洞而可怕的痛楚;还有,疯狂而怨毒的欲望,想在哀悼之外做些什么事情。
记忆的洪流冲垮了雅列,事情一件件想起来,闯进意识,扎下根须,激得他不停喘息。记忆闯进意识的速度太快,有些本身就不完整,有些他无法完全理解,用粗略的线条勾勒出布廷叛变之路的轮廓。雅列不记得他和奥宾人第一次接触的过程,只记得一种发泄的感觉,像是做了某个决定,这个决定将他从挥之不去的痛苦和愤怒之中解放了出来——他看见自己和奥宾人达成协议,以他关于脑伴和意识研究的知识换取安全的容身之处。
他无法把握科学工作的细节,理解布廷的这些知识需要大量训练,而雅列的大脑根本没有这些训练所需要的神经通道。他只得到了感官体验的记忆:策划假死逃遁时的快乐,与佐伊分离时的痛楚,离开人类空域、着手创造复仇工具的欲望。
在纷乱的感觉和情绪之中,偶尔也有确凿的记忆如珠宝般闪光,是在记忆场里重复出现的数据,是因为不止一次事件而记住的内容。有些事情在记忆中忽隐忽现,但他就是抓不住。他知道佐伊是布廷叛变的关键,但不知道这个关键究竟是怎么起作用的,他觉得每次伸出手,答案都会滑出手心,他急得心痒难耐。
雅列转而将注意力放在确凿而能把握住的记忆片段上。雅列的意识围住其中一段记忆,那是个地名,从说话方式不同于人类的异族的语言粗略翻译而来。
雅列知道布廷在哪儿了。
布廷住处的大门滑开,马丁抓着门框飘进来,见到雅列在佐伊的房间里,推动身体飘向他。“该走了,狄拉克,”他说,“瓦列说奥宾人快到了。他们肯定在空间站装了监控设备。我真蠢。”
“给我一分钟。”雅列说。
“没有一分钟了。”马丁说。
“好吧。”雅列说,他抓着巴巴飘出房间。
“现在可不是拿纪念品的时候。”马丁说。
“闭嘴,”雅列说,“咱们走。”他推着躯体飘出布廷的住处,没有回头看马丁有没有跟上。
厄普托·查特杰还在雅列和马丁最初看见他的地方。在外窥探的奥宾侦察机却是新出现的。
“没有别的路可以离开空间站吗?”雅列问,他和马丁挤在查特杰的尸体旁边。他们能从一个角度看见侦察机,不过侦察机显然还没有发现他们。
“当然有,”马丁说,“问题在于我们能不能在其他侦察机出现前赶到地方。逼不得已的话,我们可以敲掉一架侦察机。再多就有麻烦了。”
“你们班的人呢?”雅列问。
“正在过来的路上,”马丁说,“我们尽量把环外活动控制到最低点。”
“换了其他时候倒是个好主意。”雅列说。
“我不认得那艘飞船,”马丁说,“像是新型号的侦察机,我连它有没有武器都不清楚。要是没有,咱俩用MP应该就能敲掉。”
雅列思考着这个方案。他抓住查特杰,把尸体朝洞口轻轻一推。查特杰缓缓飘过洞口。
尸体有一半通过了洞口,马丁说:“目前看还不错。”
查特杰突然四分五裂,侦察机射出的子弹击穿了冻干的尸体。肢体碎块剧烈转动,又被穿过洞口的弹雨打得粉碎。雅列能感觉到子弹打在走廊对面墙上的冲击波。
雅列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像是大脑在被针戳。侦察机微微改变姿势。“卧倒!”雅列想对马丁说,但信息没传过去。雅列站稳脚跟,抱着马丁一起卧倒,又一轮弹雨打过走廊,把洞口撕得更宽大,擦着雅列和马丁的身体飞过去。
明亮的橙色火焰在外面一闪,从他卧倒的位置,雅列看见侦察机猛地一歪。侦察机下方,一枚导弹画着弧线飞上来,击中侦察机的腹部,将它炸成两截。雅列默默记住:卡美拉确实能喷火。
“——玩得真开心,”马丁说,“现在我们必须躲藏一两周了,奥宾人会四处搜索炸毁飞船的凶手。二等兵,你给我们的生活增加了不少乐趣。现在该走了。弟兄们已经把牵引索射上来了。趁着其他侦察机还没赶到,咱们快逃。”马丁起身爬过去,一使劲飞出洞孔,飘向悬在上方五米处的牵引索。雅列跟上去,一只手抓住牵引索保命,另一只手攥紧巴巴。
奥宾人搜捕了三天,这才罢手。
“欢迎回来,”威尔逊说,他走近爬犁,忽然停下,“那是巴巴?”
“是啊。”雅列坐在爬犁上,把巴巴抱在大腿上。
“我好像不太想问你这是发生了什么。”威尔逊说。
“你会想的,”雅列说,“相信我。”
“和布廷有关?”威尔逊问。
“和他的关系太大了,”雅列说,“哈利,我知道了他为何叛变。我全知道了。”
10
雅列抱着巴巴返回凤凰星空间站的前一天,特种部队巡洋舰鱼鹰号跃迁进入长野星系,前去调查跃迁无人机从神户星矿场传回的求救信号。鱼鹰号就此失去联系。
雅列应该向罗宾斯上校汇报,但他径直走过罗宾斯的办公室,在麦特森将军的秘书阻拦他之前,闯进了麦特森的办公室。麦特森在办公室里,抬头看着雅列进门。
“拿着,”雅列把巴巴塞进惊讶的麦特森手里,“龟孙子,我现在知道为啥要揍你了。”
麦特森低头看着毛绒动物,他说:“让我猜一猜,这是佐伊·布廷的,看来你已经恢复记忆了。”
“记起的足够多了,”雅列说,“足够知道你要为她的死亡负责。”
“有意思,”麦特森放下巴巴,“我怎么觉得应该是勒雷伊人或者奥宾人?”
“别装傻,将军。”雅列说。麦特森挑起一侧眉毛。“你命令布廷来这儿工作一个月,他请求带上女儿,但你拒绝了。布廷留下女儿,女儿死了。他怪你。”
“你显然也一样。”麦特森说。
雅列没有理会他,问:“你为什么不让他带上女儿?”
“二等兵,我又不是开托儿所的,”麦特森说,“我需要布廷集中精神工作。布廷的老婆已经死了。谁来照顾他的女儿?他在科维尔空间站有朋友能帮忙,所以我叫他把女儿留在那儿。我没想到空间站和殖民地会遭到袭击,没想到他女儿会死。”
“凤凰星空间站有的是平民科学家和工作人员,”雅列说,“有不少人带着家属。他可以在这儿找人或者雇人在他工作时照看佐伊。这个请求合情合理,你自己也清楚。说实话吧,你为什么不让他带上女儿?”
罗宾斯得到麦特森秘书的通知,走进将军的办公室。麦特森不安地动了动身子,说:“听着,布廷有个顶尖的大脑,但脾气也怪得可以,妻子去世之后尤其糟糕。谢莉尔就像散热片,吸收了他的怪脾气,她让布廷保持正常。她不在了,布廷变得很不对劲,特别是牵涉到女儿的事情。”
雅列张开嘴,麦特森举起一只手。“二等兵,我没有责备他的意思,”麦特森说,“他妻子去世了,他有个小女儿,当然非常挂念她。我当过爹,明白那种感受。可他在团队协作方面也有缺陷,这就使问题更严重了。他的研究进度已经落后。这是我调他来凤凰星空间站完成测试的另一个原因。我希望他能好好做事,别被其他事情分心。结果挺不错,我们提前完成测试,情况非常好,于是我下令把他提升到主任级别,在测试阶段之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做。科维尔空间站遇袭的时候,他正在回去的路上。”
“他认为你拒绝他只是因为你是个小心眼暴君。”雅列说。
“呃,他确实这么认为,”麦特森说,“完全是布廷的风格。呐,他和我一向合不来。我俩的个性不对付。他需要花很大力气伺候,要不是这厮是他妈的天才,根本犯不着那么麻烦。我和我的人总是在他背后盯着他,他特别讨厌这一点。他讨厌必须解释和证明他做得对。他讨厌我根本不在乎他讨厌不讨厌。要是他认为只有我是卑鄙小人,我可一点也不惊讶。”
“你难道想说其实并非如此?”雅列问。
“当然了。”麦特森说。雅列投来怀疑的目光,麦特森举起双手。“好吧。唉,也许我和他不愉快的历史扮演了一个小小的角色。也许比起其他人,我更加不愿意放他一马。我承认。但我最关注的是能不能让他出成果。再说我还给那龟孙子升职了呢。”
“但他一直没有原谅你害死佐伊的事情。”雅列说。
“二等兵,你难道认为是我想害死那小姑娘吗?”麦特森说,“你难道认为我不知道要是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女儿现在就还活着吗?老天!布廷因此恨我,我根本不怪他。我不想害死佐伊·布廷,但我承认我应该为她的死亡承担部分责任。这话我也对布廷说过。你自己在记忆里找好了。”
确实如此。雅列在脑海里看见麦特森走进他的实验室,尴尬地表示哀悼和同情。雅列回忆起他听见那些愚蠢字句时的感受,麦特森的言下之意是孩子的死并不怪他,那一刻他的心情是那么惊愕。他感觉到冰冷的怒火涌上心头,不得不提醒自己,此时的这些感情来自另外一个人,死去的也不是他的女儿。
“他没有接受你的道歉。”雅列说。
“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二等兵,”麦特森沉默片刻,这才重新开口,“说到哪儿了?你显然已经有了布廷的记忆。你是他吗?我是说,在内心深处,你是他吗?”
“我还是我,”雅列说,“还是雅列·狄拉克。但我能感觉到查尔斯·布廷的感受。我理解他的行为。”
罗宾斯重复道:“你理解他的行为。意味着你赞同吗?”
“叛变?”雅列问。罗宾斯点点头。“当然不。我能感觉到他的感受,感觉到他有多么愤怒,有多么思念女儿。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为此背叛全人类的。”
“感觉不到还是记不起来?”罗宾斯问。
“两者都是。”雅列答道。在科维尔空间站灵光突现后,更多的记忆陆续重现,都是与布廷生活各方面相关的特定事件与零碎数据。雅列能感觉到发生的事情已经改变了他,为布廷的生活创造了更肥沃的土壤。但鸿沟仍旧存在。雅列不得不克制住自己的担忧。“也许继续思考能唤起更多的记忆,”他说,“但这方面我暂时没有任何情报。”
“但你知道他现在的下落,”麦特森把雅列从白日梦中惊醒过来,“布廷,你知道他在哪儿。”
“我知道他曾经在哪儿,”雅列说,“至少知道他离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