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新秩序-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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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知裕鼓励的目光中,李诚中仔细回想了当时和冯道一起参详和起草的那份札子,理了理思路,然后开口讲了起来。经过了半年的关外征战,李诚中对契丹人的了解和对卢龙军自身情况的认识也逐渐熟悉了,所以他一边讲述的时候,一边加入了对目前局势的分析。
李诚中首先描述了现时情况下的背景,对卢龙军自身所处的形势和关外契丹人的特点进行一一分析,得出的结论是卢龙军目前处于弱势一方。原因有二:去年南征之后大军惨败,至今未复旧观,尤其是骑兵的损失太过惨重,导致现在的卢龙军战力远远不如从前。同时,卢龙军目前腹背受敌,在两个方向上面对敌人,既有北方的契丹人,又有南方的宣武军,在南北夹击之下,可谓处境艰难。…;
李诚中是镇戍平州的军官,南方战场他不好妄自插言,便单就北方战场,尤其是营州战场进行分析,由上述缘由而推断出防守、相持和进攻的三步走战略思路。按照这个战略思路,他在节堂之上现场制定了一个五年作战计划。
头两年稳固营州,作战对象是契丹乌隗部,同时防御契丹突举部自北而来的进攻,目标是占领包括怀远军城在内的整个营州。
第三年开始,经过两年经营后,李诚中预计所部实力将得到提升,此时的作战对象是契丹突举部和其他部族,作战目标是开拓北地战场,形成一道西起卢龙塞、以柳城和燕郡为中部支撑、东至怀远军城的战线,吸引契丹人的兵力,缓解蓟门、北口、镇远、广边军的压力。
最后两年,联合边关各部,与契丹人主力迭剌部决战,最终目标是重置饶乐都督府和松漠都督府,让契丹人重新臣服。
这份五年计划比李诚中去年提交周知裕的那一份更加宏大,要实现的目标也更加深远,若是真正实现,将再复大唐天宝初年的旧观,刘仁恭也将成为名副其实的东北之主,就像当年的安禄山一样!
刘仁恭听入神了,其间还让李诚中讲解了什么是“战略”,什么是“战术”,并对他计划中的一些其他思想进行了认真询问。
听完之后,刘仁恭有些心驰神摇,他忍不住开始思索,如果能够重置饶乐都督府和松漠都督府,那这份拓地千里的伟业,会不会让天下震惊?恐怕到了那个时候,他刘仁恭也应当和李克用、朱全忠、杨行密等人一样封王了吧?会是什么王?范阳郡王?亦或是更高一步的燕王?
刘仁恭强行抑制着自己的狂热,转向周知裕:“好问,会不会胃口太大了?”
周知裕躬身道:“大帅,去年自成给某的札子中,五年计划说的是用五年时间收复营州。到了现在,这才过去半年,半个营州已经在手了……”
李诚中接口道:“大帅,非是我狂妄,如果不是宣武军北上搅局,卑职的这份五年计划说不定还可以缩短一些。”
刘仁恭问:“那你有没有什么应对之方?”
李诚中想了想,道:“这次应对两个方向的进攻,实在是咱们卢龙军的一次危机。以卑职看来,必须统一调度、相互协调。否则,两个方向都将顾此失彼,酿成大祸。卑职建议,划分两个战区,即北方边塞战区和南方义昌战区。北方战区协调边州各关塞,南方战区统一指挥南下大军。”
刘仁恭将率军南下亲征,南方战区的统一指挥其实不用担心,关键的还是北方边塞各州。北方防线由东至西分别是妫州、幽州、澶州、蓟州、平州和营州,其中又有龙门、广边军、蓟门、镇远、北口、卢龙塞、柳城、燕郡等多处要地,守军分属各州、各大势力,当此主帅刘仁恭南下之际,如果没有一个统一指挥中心,整条战线都将处于散乱的局面之中,无法形成合力以应对契丹人的攻击。
刘仁恭大悦,他今日召见李诚中,只是想见见这个给他带来过多次惊喜的军官,顺便解决掉霸都骑都指挥使赵霸的怨念,没想到一番深谈之后,竟然收获巨大。尤其是五年战略计划和分设南北战区的构想,让他从总体上对现在的局势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对于如何应对南北两个大敌的进攻有了更加实在的把握。更重要的是,李诚中这番建言,让他重新燃起了斗志。…;
这一刻,刘仁恭忽然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他还不老,还有更大的舞台等着他登临,还有更宏伟的志向等着实现,比如封王……
心情大好,刘仁恭深深吸了口气,向周知裕笑道:“好问,你没有看错人,果有识人之明。”
周知裕得了刘仁恭的夸赞,看着一旁的李诚中,分外自豪。
李诚中剽窃完后世的军事理论之后,嗓子有些干,干咳了两声,刘仁恭笑着让亲卫上茶。一边看李诚中毫不拘谨的饮茶,一边又问:“自成,此战应对宣武军,不知还有何高见?”这其实也是他兴致到了,随意一问,没指望李诚中能说出什么来。毕竟宣武军的强大是当世第一的,又有魏博兵从旁襄助,真打起来,就要看双方的军力比拼和临阵应变了,在这里空口说白话是没有用的。
这句话问出口之后,他就意识到在给对方出难题,随即自失一笑:“呵呵,没关系,老夫征战多年,也不是吃素的,葛从周和皇甫峻要想抢咱们卢龙军的地盘,也要问问老夫手中长枪答允不答允。”
他没指望眼前的年轻军官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周知裕更不会指望。周知裕觉得李诚中今日的表现已经足够了,有了这番节堂应对,平州军对营州的控制已经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李诚中听到刘仁恭的问话,立刻就想到了去年从魏州北撤的路上,遇到的那个葛家二郎。当时那个年轻军将把李诚中和酉都弟兄们误认为是汴军另一名将领贺德伦的兵卒,想要挖角,让李诚中带着兵卒和“俘虏”投靠他新组的营头,还当场许愿让李诚中做都头,秩别仁勇校尉。
当时李诚中已经懵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最终还是一旁的葛从周催促之下才解了围。葛从周催促自家二郎的原因是河东军的窥视,他要赶回魏州保住胜利成果。
关于唐末时期的军阀混战,李诚中只在小学、中学历史课本里有一丝半解的认知,但李克用和朱全忠两大军阀巨头争夺霸业,却是尽人皆晓的事情。以李诚中的现代思维来看,朱全忠对河北的进攻必定会令李克用寝食难安,当即就问:“不知道有没有河东军的消息?”
这话一出口,就见刘仁恭和周知裕两人面面相觑,节堂上好一片沉默。
第十八章 辽西双城(十八)
关于大帅刘仁恭怎么起家,并且如何由一名普通的边关镇将崛起的事情,整个卢龙军上下都是知晓的。
景福二年,卢龙节度使李匡威和成德节度使王镕联军击败了进犯的河东军后,李匡威率兵返回,却不想幽州已经被自家亲兄弟李匡筹控制,于是内战爆发。两军交战之下,家眷都在幽州城内的李匡威部下大败,逃到了成德军,李匡筹大胜,便自任节度留后。
说起来,兄弟俩反目成仇的原因除了权力争夺外,哥哥出征前酒后乱性,奸污了自己弟媳也是其中的重要因素,大败之后,手中既没有军队,心里又惭愧无比的李匡威只好默认这一事实,在王镕的收留下居于镇州宝佛寺,静观时局。
李匡威久居上位,自然不习惯寄人篱下的日子,也不知他怎么想的,设宴招待前来慰问他的成德节度使、战友王镕的时候,忽然起了歪主意,命令手下亲兵劫持王镕,想要夺取成德军。可这次他谋算的对象没挑好,老王家在成德镇统治已达数十年,可谓根基深厚,王镕虽然年轻,可军队和老百姓都认他!
当李匡威押解王镕前去交接节度使符节印信的时候,路上被一个屠夫认出了王镕,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这位屠夫立马冲上去,把王镕抢了就跑。随后李匡威和手下亲兵就被愤怒的镇州军民杀死。
李匡筹听说哥哥死在了成德,这个机会哪儿能错过,便打起了报仇的旗号,要讨伐成德。就在他忙着调集军队、准备粮草的时候,从蔚州来了一份请求调拨的公文。
时戍蔚州的刘仁恭戍期已至,他和部下军将在边关调来调去,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都急着要离开边关苦寒之地,回到幽州好好享受享受。本来是一件很普通的调防事宜,却再次引发了一场幽州高层的大地震。
李匡筹正忙着准备讨伐成德军王镕,叫嚣着要为自家哥哥报仇,哪儿有工夫管这事,完全忽略了刘仁恭及所部回返幽州的归乡之情。或许他看到这份请示公文的时候正为别的事情生气,又或许他压根儿就看不上刘仁恭这员边将,具体如何,没人知道,总之李匡筹当时的批复是不准,同时还要求刘仁恭所部继续在边关老老实实呆着。
这种极其不负责任的态度和不尊重部将的行为立刻激怒了刘仁恭所部,于是刘仁恭在部下的撺掇下离开了本职岗位,打起了“讨伐”的旗号,开赴幽州以明决心。刘仁恭的行为是符合卢龙军百多年来传统习惯的——节度使不顾及部将利益的时候,部将有权表达不满。按照大家默认的规则,李匡筹应该立刻安抚刘仁恭所部,补发调令,同时还要出钱平息将士们的怨气。刘仁恭当时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可李匡筹却生气了,他不仅不按规矩办事,还派兵在居庸关截住了刘仁恭,将刘仁恭打得大败。刘仁恭只得率领残兵逃到了河东军,在李克用手下一呆就是一年多。
刘仁恭在这一年里也没闲着,他不服啊,你李匡筹不守规矩,还派兵打我,弄得我如今在外镇颠沛流离,这哪儿说得过去?于是他寻找机会,终于说服了李克用,引领河东军攻入幽州。李匡筹在这件事情上不占理,因此刘仁恭得到了卢龙军各大军头的支持,很顺利就带领着河东军将李匡筹赶到了沧州,随之李匡筹身死。…;
刘仁恭的起家之路就是这么一个很狗血的桥段,随着这个桥段的展开,则是刘仁恭与河东军之间的恩怨情仇。
刘仁恭在河东军好吃好玩的待了一年多,李克用一点没有亏欠他,随后还发大军助他攻入幽州复仇,并且向朝廷保举他为新的卢龙节度使。之所以这么干,李克用是打算以刘仁恭这么个容易得到幽燕各方承认的本地军将来控制河北。可坏就坏在刘仁恭的这个本地身份上。
刘仁恭是深州人,典型的燕将。作为土生土长的幽燕人,他自然不愿意被别人控制。卢龙是河北传统三强藩之一,自天宝变乱之后就葆有着事实上割据的地位,在元和、大中年间朝廷中兴的时代都依然自行其事,刘仁恭这个割据意识浓厚的卢龙人怎么可能愿意听从别人的号令呢?
又过了两年,乾宁二年,也就是李诚中穿越前四年,天子为了躲避进攻长安的凤翔节度使李茂贞,跑到了镇国节度使韩建的华州,可谓“才离狼窝、又入虎口”。韩建掌控了天子两年之后,自觉时机成熟,开始动手。他首先控告睦、济、韶、通、彭、韩、仪、陈八王要向他下毒手,强迫天子下诏将八王幽禁,夺了八王手中那点可怜的军权,又将最后一个忠心于天子的将领——捧日都头李筠杀了,然后囚禁天子于行宫,开始“挟天子以令诸侯”。
河东节度使、晋王李克用首先举起大旗,号召天下藩镇勤王。在李克用的谋算中,第一个出兵的必然是受了他大恩的刘仁恭。可惜李克用虽然勇武,看人的眼光却不怎么样,意料中的卢龙兵没有来,来的是刘仁恭的推辞,刘仁恭说现在契丹人有异动,手下军兵要防边,没有办法参与。
除了保持卢龙军的独立性外,刘仁恭确实也不好出兵,这个时候他正在忙着安抚军中各大军头,说白一点,就是在进行内部的权力交接,根本没有工夫顾及外面的事情。李克用当然不答应,在他的想法里,幽燕已经是他的地盘,刘仁恭已经是他的部将,怎么可能同意对方拒绝?于是双方书信你来我往,言辞间渐渐激烈,最后到了谩骂的程度。
两边谈不拢,自然刀兵相向,面对外敌入寇的时候,卢龙军上下从来都是团结一心的,众志成城之下将河东军打得大败,刘仁恭也借此机会站稳了节度使的帅位,同时彻底摆脱了河东的控制。
可以说,刘仁恭和李克用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刘仁恭在其中扮演的是一个“白眼狼”、“反复小人”、“忘恩负义之徒”的角色。至于其中的种种隐情到底如何,只有他和卢龙军内部高层知晓。
李诚中此刻打听河东军的动向,其意味和明显,就是提醒刘仁恭,看看能不能从河东军方面借力,化解此番危机。那些陈年历史李诚中虽然穿越后知道了一些,但他没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