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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岁月如歌-第59章

小说: 岁月如歌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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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开小差,就顾不得看人,迎面就撞上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汉子并不理她,只顾捏了捏手里卷成一卷的报纸,唾了口沫子就走。卓阳拉住归云,敲她脑袋:“你又看西洋镜了。”“怎么总有走路不长眼的!”小甄道。“算了,是我不小心。”归云道。小齐笑道:“你看你,得照顾好女朋友,这是责任。”不知哪里正对住卓阳的心思,他又闷闷不乐了。这时,从不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阵闷雷的声音。小关疑惑地抬头,看着西斜的艳阳。是粉红色的天空,那种淡淡的妖艳的红,说不出的诡异。他很茫然:“要下雨了吗?”不知哪里卷了些尘土,原本清爽的空气浑浊起来。人人都闻到那股弥漫出来的沉重的硫磺的味道。“有轰炸吗?”“哪里爆炸了?”路上的行人乱了。卓阳第一个反应过来,先四顾,然后确定了方向,拔腿往报社的方向跑去。其他人也都惊醒了,跟着卓阳跑。只是卓阳跑了几步又返回来,对归云说:“你就在这里,不要动,等我!”
归云被一个人撂在了马路上。不及反应,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看着卓阳等人一转弯又跑回了报社。只不久,她就看到了报社所在的那幢英式大楼起了烟,袅袅直上。再往上,烟的尽头镶嵌了一个钩子一般冷而尖的月亮,锐利地扎向天空。粉红色渐渐淡了,天空变得青白,继而阴暗。救护车呼啸着从她的身边飞驰过去。救火车也呼啸着从她的身边飞驰过去。
而卓阳,一直没有再折返回来。归云蹲在路边,双手抱着肩。这里有穿堂风,冷飕飕的,打在她身上。她忽然想起,高连长逝世的那天,也是起了这样的风。她又想,卓阳和她说的不要走,等他。她就会等,她会一直等他回来找她。直到月亮高了,她在鬼魅一般的月色下,看到救护车的担架蒙了白布,从楼上一架一架抬下来。她“霍”地站起来,扒开人群过去。卓阳冲了出来,推她出去。他说:“三死五伤,你别看了。”死的是莫主编夫妇和秦编辑。投炸弹的人看准了他们三人正靠在窗口说话,一掷进去。莫主编夫妇的两把担架是并行下来的,他们手握着手,人们分不开他们,最后是救护车的司机等不及了,将他们手指强硬扯开。卓阳眼见这一幕,太过激动,差些上前揍人,被小甄和小齐拉开。归云只是傻傻地看着救护车从黑暗里消失。卓阳垂头丧气地来到她身边,她却觉得他浸在黑暗里,快要看不到他了。
卓阳终于走了来,这回在黑暗里,她是真的看不清他的表情了。他的声音很木,说:“我送你回家!”平地无端起了风,也无端下了雨。说是春雨,晚了点,说是入夏的黄梅雨,又早了点。那么劈头盖脸就打了下来,直到人间惨淡。展风被风雨催得烦了,就央归云打了水洗脸。水糊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闭上目,使劲擦脸,满眼红茫茫。像血。“赫”地就往后退了一步。归云被他吓到了,问:“怎么了?”他摇头。他想他是见多血的,怎么还这样不稳重?只是还惊骇的吧!他最近见的尸体,都是汉奸的尸,通常不会完整,或是皮肉被凌迟,或是开膛破肚,连肠子都流出来,或是被剜眼割鼻。他惊骇着这些支离破碎,他不知如何处理。向抒磊轻描淡写道:“用小汽车往荒地四处一送就好。”他说:“死了就死了,何必,何必那么麻烦!”“以恐怖对恐怖,以暴力对暴力。任何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有时候也要杀一两只猴。前后安排妥当,由向抒磊亲自动手。他是狙击手,枪法极准,瞄准别人的太阳穴,不用多开一枪。没有人像他杀人那样冷静,冷漠,冷淡。见多了,展风渐渐习惯了。这就是让汉奸和鬼子闻风丧胆的“玉面罗刹”。其实还没有敌人看清楚过他的面孔,只是他动手的时候会穿黑色的长风衣,带绅士帽,背影卓然,压低帽檐,能让人看见俊挺的鼻梁和弧度的唇线。
展风吁吁气,告诉自己,要稳。归云端了水泼到外头去,着力地,心头有着气。他问:“谁惹你了?”归云哀恹恹地,说:“他好几天都不来了。”展风觉得严重了,自卓阳同归云公开,但凡能得空的,两人都会在一起,他还取笑:“就这半刻功夫也舍不得分开。”此时想想,也确实多日不见卓阳,就问:“到底咋回事?闹别扭了?”
归云是存了女孩的心事,不方便同男人讲,只是摇了摇头说:“也许他太忙了。”
展风只好说:“我看也是。卓记者人品这样好,不会出纰漏。”又想再安慰归云,“若是他敢对不住你,我宰了他!”归云“噗哧”笑出来:“你怎么变得这么杀气腾腾的?”最近心烦意乱,直让她生生憔悴了不少。她去亭子间找雁飞诉苦,把满腹委屈全盘托出:“他好多天都不来见我,我去找他也总找不见他。”“打击那么重,你得给他缓劲机会。”雁飞劝她。“雁阿姨,我的功课全部做好了。”裴向阳跑来拉住了到她俩中间,对着雁飞嚷。
归云同雁飞一直在外间叙话,不曾知晓裴向阳会从内间跑出来,奇问:“你怎么把向阳接了来?”原来,卓阳在报社爆炸的次日就把已成孤儿的裴向阳抱到老范夫妇处请求照顾,老范夫妇自然没有二话,归云也是尽力照看。今日恰巧雁飞来店里寻归云,裴向阳正无聊地一个人趴着写字,不知怎地泪珠就流了下来,糊了满纸。雁飞早听陆明说了他的悲惨遭遇,母性顿起,抱他在怀里,哄着:“乖,别哭了,男孩子流眼泪好丢脸的。”说着用手划了一下脸颊,做一个丢脸的动作。男孩却认真抬了头,问:“我妈妈是不是不在了?”又扁扁嘴,“我没有家了!” 又汪了满眶的泪花,这回死忍着,硬装小大人。大伙都瞒着孩子,孩子却什么都知道。雁飞心里起了怜惜,哄着:“乖乖,你好好做功课,阿姨给你买甘草梅子和水果糖。”裴向阳到底仍是孩子,贪着这些温存的好,笑了笑,开了颜。他小小年纪似乎也明白大人是为了安慰他,他不该任性,就不再提自己母亲的事了。雁飞想老范夫妇本就忙着店里的活儿,她倒是空闲的,就带了孩子回自己的亭子间照顾。裴向阳也对她乖顺,两人格外亲厚些。裴向阳这回见到归云,问:“干妈妈,我好久没有看到干爸爸了。”归云心里一酸:“干爸爸很忙呢!他有空了就会来看你的。”雁飞扶了腰要坐正,落力不当,拐了一下,“嗳吆”一声低呼。裴向阳竟很体贴,伸手扶了雁飞的腰,还对着雁飞隆起的肚子说:“小妹妹,你要乖哦!像哥哥一样乖。”归云听这孩子说得天真,心中却痛楚,道:“向阳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小哥哥。”
裴向阳露出一个很自豪的微笑,羞涩地歪在雁飞的怀里,雁飞心疼地抚着他的发。
“就像妈妈和干爸爸说的,我要好好努力长大。像我的亲爸爸一样做个英雄!”裴向阳稚气地说,还挥了挥小拳头。归云和雁飞听他一团孩气的回答,不由都莞尔,而后四目相交,说不出的心酸。是她的,是她的,也是眼前这个小孤雏的。雁飞心口一堵,找了纸篓来,吐得天昏地暗,连酸涩的胆汁都要呕出来。归云给倒了水来,却见裴向阳又贴着雁飞的肚子说话。“小妹妹,你不要皮哦!妈妈很伟大的,我们都要爱妈妈。”归云将满满一杯水拿在手里,怔怔站立着,眼底起了雾。妈妈,是她心底的陈痛,却是这个孩子心口的新伤。只有卓阳知晓她的陈痛。她在四马路徘徊过很久。报社被炸了之后,对外宣称解散,幸存的记者编辑都四散了,那栋英式的楼房也就成了空楼。有形迹可疑的人上下搜检过,归云不可能走近那里。她知道他们定全线转移到三马路隐秘弄堂里的石库门办公了,她不能常去,去的那几回,只有蒙娜同甄齐关几人在,总见不到他。
她是直到卓阳在躲着,她又不能日日去,且卓阳还留字条给她,说一切安好,请她不要担忧。他有很多事情要善后,更要加紧去做。时间那么紧,归云的心也紧了。天空也接连多天下了雨,黏黏嗒嗒,遮蔽了前路。她想透以前不敢想的,他是不是要上前线?但一想,心也黏黏嗒嗒。老范劝慰她说:“最近日本人看得紧,恐怕小卓先生的行动不能太暴露。”
归云想,山不过来,她过去。她仍去卓家照顾卓太太,卓阳也好多天未着家,她不便向卓太太说实话,卓阳的留言也只是含糊地说社里要赶稿子。他并未将莫主编遇害的情况告知母亲,归云就更没有说。
卓太太见归云孤零零一人常端坐在卓阳的房里等到深夜,却什么都不愿意说,以为两人闹了别扭,因劝:“我家这只小泼猴有两下才华,我也是打小宠着他。所以才会太骄傲,过钢易折,对女孩子未必会屈就体贴。你可得担待点啊!”归云只能苦笑。很累。她最怕这样,没有任何回应结果。心也终于等急了。她对老范说:“你帮我带个字条给卓阳。”她的字条上写:“我手无缚鸡之力,胸无点滴之墨,我唯一能为我的国家所做的,就是与她同生共死!”她又对老范说:“卓阳的妈妈年纪大了,不应该再受折磨。他做什么安全的打算,我都支持的。这是他能做的,我也能。他懂的道理,我虽不全懂,但也能站在他的角度去懂。”
老范动容,又愁又忧着归云,说:“我一定把话全部带到,一定把小卓先生的准信带回来。”他拿起把伞,立刻出门。归云见了,又是一层相思上心头,她叮嘱:“他还欠我一把伞没还。”我们怎么能散?她在心底说。看着老范出门,带去她的话。这个洪荒凄迷的世界,找不到清明的出路。归云决定早早打烊,和陆明一起将门板支起来。一只手撑开了门板,头发濡湿的展风闪了进来,他眼色异样,和外面的天色一样不安。展风在慌张,可还是强自镇定,简短向归云交代:“今晚方进山包了夜巴黎两个舞女去国际饭店,难得没奉承日本人去。”“所以?”归云的心狂跳,跟着慌张。展风重重点头:“我都安排了,就此一搏!”两人双手互握了一下,归云知道自己拉不住他了。他们都盼着有这样的一天,可临到这一天,谁的心里都没有底,仿似是一个无底洞,一层一层的罪还没受完。展风闪身进入雨幕之中,在洪荒天地消失成一点。归云关上最后一扇门板,点燃一盏煤油灯,她打开帐簿,开始核账,并小小筹算。她省吃俭用的积蓄已能够去永安公司的照相器材柜买一台带K字的德国莱卡军用型照相机,这是卓阳一直想要的。他有钱,但是没有空买。她没有钱,一直存着钱想给他买。她会告诉他,可以带这只相机上前线。她咨询过王开照相馆的师傅,师傅说这个牌子的德国相机坚固耐用,加工精良,性能好。师傅叹国内的技术产不出这样好的相机,她也叹。可卓阳需要这样的相机做更多的事。归云假装计划着明天的美好,心却不住跳,无法安神。又念着展风。展风在国际饭店北楼门口等待了很长时间。雨已经不下了,空气仍是湿濡濡的。这里隐约能听到黄浦江上船舶来往的鸣笛,但展风听不到,他只能看到如烟的夜雾恋恋地笼在黄浦江上。这边是冒险家的舞台。展风作气,他是敢于冒险的人,一定可以应付自如。
饭店楼下左边的黄包车夫,右边卖香烟的小贩。徐五福勾着背缩着身子正在张望二楼的包厢。人不多,四五个,都是贴心的兄弟,从跟着王老板就开始亲密合作。都亲历了生死,更剽悍。他也都能信任,所以拉了来干这宗私务。夜风清冷,他的心热烈勃动。既然怎么做都是杀戮,自私一回又何妨?他们也是为了大义。展风不住安抚自己。他们注意到方进山只带了周文英并两个打手同几个舞女进了饭店,再没有旁人。他们是开了车的,不过司机此刻正昏睡在国际饭店边的弄堂角落里,车里坐的是他们的人。暗处还准备着一辆备用车。他们已能很熟练地做这些事。这并不能算大阵仗,待将那群人拉到无人处即可手起刀落。
展风有经验,他也在身前摆了香烟木案子,用煤灰涂黑了脸,戴着残旧的小破眼镜,还染灰了半边的发,存心弄得浑身邋遢,好做掩护。这样就不会有人认出他。方进山出来了,戒备很差,搂着个舞女旁若无人地亲嘴。周文英跟在身后嘻嘻笑着,招招手,正是要招展风。展风低头上前,压低声音:“双妹,三个五,还有洋货万宝路,先生要什么?”
伸过来抓了一盒“万宝路”的是一只肥硕的手,粗黑,毛像粗鬃,直伸到展风面前来。
展风看清楚,一怔,恍受惊雷。他认得这只手,黑暗里拿着红彤彤的炮仗。他的眼睛冒了火,不能自抑。伙伴打个呼哨,行动开始了,展风撂了香烟案子,抽刀欲砍。方进山赫然后退,连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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