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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岁月如歌-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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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刻,上海人还是爱轧闹猛,赤头赤脸都跑来枪林弹雨下围观。但个个脸色又都是凝重的,不屈的,并不惧怕危险的。卓阳说:“这样就够了。”归云笑了一下,气鼓鼓的,在作气:“每个人都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卓阳挑一挑眉,心里一触:“你说得很对。”他们一同看着淞沪战场上最后一场战斗。日本军队的进攻很猛烈,河对岸的人们只能看到战斗的硝烟和机枪的声音。
凡有敌人被四行仓库的孤军战士打死打跑,河对岸的人们便会爆发雷鸣的掌声和叫好声。王老板一示意,展风就甩开臂膀用力击鼓助威。引得不甘落后的热心市民不知从哪里买来了鞭炮,跟着一起点放。更有细心的市民拉了彩色小旗子,观察日军行进的动向,哪边有敌人潜伏过去,就把旗子指向哪边,给孤军战士们指引目标。景象甚是奇异,守备的英美驻军都惊异。数万的中国平民,人山人海的,就像看体育比赛中的拉拉队一样,从中午到下午,从下午到晚上,坚持站在这里鼓劲,始终不肯离去。
夜色里,四行仓库像一根笔直的脊梁一样,高高耸立在月色下,凛然不倒!好像支撑住了上海的一片天。在四周拍过照片的卓阳又循着原来的方向,找到蹲在河防墙角边的归云。她双手抱膝,犹自发呆。正要走过去,就见展风走到归云身边,拉起她一起走了。月色笼罩他们的背影。卓阳看得出了好一会儿神。次日,战斗依旧,市民们英勇的围观也依旧。军民的精神高昂得很一致。
卓阳还是在那堵河防前看到了归云,他走到她身边。她看着前方起的硝烟说:“你看,我们中国不会亡的是不是?”卓阳凝神看她,她的脸色很苍白,红唇也是失了神采的,她却转头直视他,神气很自信,笑:“我不怕!真的不怕!真的不怕!”孩子似地重复好几遍,给自己打气!一名女学生过来发传单。“大家一起唱这首《八百壮士歌》给战士们助威吧!”卓阳和归云接过传单过来看,是手写好的歌词。一个瘦弱的、头发紊乱、穿破旧长马褂的年轻男子排众走到所有人面前,站在高高的堤坝上去,挥舞着手臂,扬着自己嘶哑的嗓子领头唱:“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民族英雄谢团长!中国一定强!中国一定强!你看那八百壮士孤军奋守东战场!四方都是炮火,四方都是豺狼。宁愿死,不退让!宁斗死,不投降!我们的国旗在炮火中飘荡!八百壮士一条心,十万强敌不敢挡,我们的行动有力,我们的志气豪壮!同胞们起来!同胞们起来!快快赶上那战场,拿八百壮士做榜样!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人们沸腾了,跟着他一起唱。整齐地!有节奏地!歌声从苏州河南岸,越过滔滔起波的苏州河,越过英美防线,越过日军布点,传到高高的四行仓库那里。那边,也传来了回应的枪声。融合在一起,是冲破天际的呐喊!一架灰色的日军轰炸机出现在天空。人们翘首望着,它低低盘旋示威,发出“嗡嗡”的呼啸声。日本人也受不了苏州河两岸的唱和,威胁无端起哄的中国人。但,没有人逃跑。每个人都知道,现在要是从轰炸机上掉一颗炸弹下来,苏州河南岸立刻就像南站一样死伤大片,瞬间沦为人间地狱。可就是没有人逃跑!归云在歌声、机枪声、轰炸机的呼啸声中,听到卓阳的冷笑。“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展风的鼓,又敲了起来,向轰炸机示威。上海的天,起了薄薄的雾,雨丝纷乱中,只有冲天的喧嚣,长声呐喊出中国人的咆哮!
狼烟尽头,上海这座大浅滩还是牢牢伫立在黄浦江畔、苏州河边。

孤愤篇  篱下岁月无尽愁
十三 江南春?乍暖还寒
过了寒冷的冬季,几乎要被遗忘的江南的春天悄悄登陆了上海,在租界这座小小的孤岛内复苏着。这次的苏醒,是带着心知肚明的仓皇的。四面是豺狼,无法避。从四行仓库之战中退下来的谢团长和他的四百余名战士被租界扣押,留在了租界的孤军营里。
人们才恍然,英美老虎并不威猛,他们也是怕小日本的爪子的。但也只能心里愤恨,更为重要的是生计,普通百姓营役的是每天的口粮。日晖里的杜家也从一场浩劫中缓慢恢复,展风还是在王老板租界内的棉纺厂做工,有稳定的收入。他们为小蝶母女找了住处,又将大伤初愈的陆明被接来同住。屋子是拥挤了,负担也重了。归云每日早晨总要先照看陆明。陆明臂上伤在愈合,心里的痛还不止,望着老虎天窗外的明媚阳光喃喃:“小蝶总喜欢在大太阳天出去逛公园。”又说,“我总感觉小蝶没死。”归云扶陆明坐起身,往他的腿上铺上毛巾,把放着油条白粥放上去。她喂陆明吃饭,一口一口的,并安慰:“我们会找到她的!”去哪里找?归云也只是无奈地安慰陆明。他这样痴,又遭逢这样大的变故。人是破碎的,心也是破碎的,说不了三五句话。他对小蝶的一片痴,触动了归云的心。归云对展风说:“我也觉着小蝶没死。”展风说:“我托了些关系打听。她在轰炸前两天从南站失踪,那时在南站附近有不少妇女都离奇失踪了。”两人都担忧,但赖展风,处事成熟了,能安归云的心。杜家毕竟还是需要一根主心骨。
归凤唤归云:“快走吧,要迟到了!”展风问:“去见百乐门的袁经理?”归云说:“是啊,驻场和戏院开幕的事还要再谈谈。”展风却正色道:“这个袁经理最两面三刀,趋势奉迎,你们要存上心,和他计较的时候小心着点!”归云笑:“我们自有分寸的,你放心!”她其实也不能确定。战争结束了,租界看着也一切照旧。归凤就催着归云。“咱们除了这宗活儿,也干不得其他的。”她想的好,虽没了班主,但庆禧班的人到底没散。
庆姑态度却是淡了,问她们:“顶梁柱一塌,这人气怎么拢回来?你们俩可罩得住筱秋月那几个不省油的?”归云看得出她疲惫了,无心无力管戏班子那等杂事,还因着亡夫之痛,怕触到那些过往。但转念思忖,唱戏是立刻能捻起来的活儿,为了活口,倒也得干。只展风现下有自己的打算,要做班主那是万不可能的,归凤又是个只管唱戏的,旁的人情世故一概不多虑,自己年纪又最幼,打小是被那群师姐们明的暗的欺负大的。她担心这担子一下挑不住。
但归凤执拗坚持:“我要唱下去,不唱戏能干什么?”归云也只好这样罢了,打起精神同她一块又联络上了江太中和袁经理。江太中自是做势了几次,方将她们又带去见袁经理。归云晓得有些势态要变了,也无法。只能做好受屈的准备。“这场仗可打得我们这里也惨淡了!”江太中先自诉苦。袁经理的老板派头不变,更盛了,说:“这是暂时的,这世界归根结底还是该干吗的干吗。仗还不是不打了?百乐门的霓虹还会闪,大世界照样营业,我们该唱戏的还得继续唱戏。大家各干各的,继续赚钞票!”江太中诺诺:“还是袁经理有见地,有胆量!”袁经理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归云归凤:“本来是要和杜班主谈这事情的,可惜杜班主遭逢这变故,我也痛心。当然我们必不会毁约,这是生意人的诚信嘛!不过庆禧班没了个主掌的人,为了以后方便,我们用时兴的合同制。”归云拿过纸来看。归凤问:“怎么说?”江太中代为解释:“几位小角儿单独同咱们签合同,咱们用的是月薪制,角儿们按等拿薪。唱的好的,有人捧的,凭咱们袁经理路道粗,约定几位鼎鼎有名的大记者写写特稿,唱片公司打打招呼。前程大着呢!你们瞧这次仗一打,周璇的《四季歌》红得火烧火烧,黑碟子赚了不少票子。”
袁经理接着道:“照售票数抽成,三七开。当然出门还是要靠关系,免不得要接一些堂会来贴补面子上的需要,几方大人物都得罪不起!也算免费打广告,保不准在这些大人物那里唱红出来!”
江太中又搭着唱:“袁经理给出的条件都是丰厚的,不低啦!”归云听下来,也看了合同。这样一来,戏班子就彻底归属了戏院,袁经理做了班主的位子,她们自是下了一等。又听他说了堂会的事,盘剥得厉害。她捉摸不定。归凤只问她:“你看好不好?”归云心中一叹,世道处处有老虎,如今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归凤想唱,那也只好签了。往后再走一步看一步。临走时,江太中已懒得再送她们,只向袁经理请示:“重新置办好的物品都齐全了,什么时候去张公馆拜码头?”袁经理说:“真他妈的烦人,谁想老杜一打完仗就往香港一躲,以前扔的钞票都丢黄浦江里了,小日本真他妈的不是个玩意儿!”不过这袁经理倒真神通广大,戏院开幕那天,来了不少西装革履的大人物和记者。
戏院门口大大的横匾招牌熠熠生辉,几十座花篮簇拥着袁经理,他笑得眯缝了眼,手持金色小剪刀,一挥,把跟前的彩带彩球剪断。热闹又复苏了。袁经理热情地请记者们去后台参观。今天首演的是《红楼梦》,这是归凤拿手的,门前挂的海报没怠慢,将归凤的嫣姿画胜了几分。
卓阳在那张海报下看到了归云的名字。“金玉良缘:薛宝钗-杜归云”他似笑非笑,眼睛是惺忪的,人已醒透了。蒙娜推了推他:“不进去?我可听不懂你们中国戏,还要烦你给我解释呢!”见卓阳还杵着,又问:“还在气我把你从被窝里拖出来做这样的娱乐采访?但战后的民间百态我很想了解,只能来烦你了。”“没有。今天演的《红楼梦》是一出好戏,等一下你就晓得了!”卓阳笑着说。
蒙娜奇道:“怪哉!变脸色还真快!和上海的恢复力一样惊人!”后台的归云是头一回穿新娘的凤冠霞帔。她也是舞台的新娘,紧张得一手是汗。
归凤说:“别紧张,已是练了多遍了,现在也不怕那筒子灯,一定好好唱一出!”
归云涨红着脸,头重脚又轻,头上凤冠垂下的珠串让她同外面隔着一个世界。到了外头,她要正式去打仗了。心很慌乱,手里只好捏着红盖头,要自己镇定。归凤又安慰她:“头回唱女角,就盖了红盖头,可讨喜呢!”一把抢过来,同归云顽笑,盖到她头上去。归云尚不及反应,就听到袁经理的声音传来。“各位记者先生女士,咱们的角儿那身段那唱腔,都是一流的,一等一的表演那才能上台面不是?”外面涌进一窝人,归云慌忙将红盖头扯下。珠串一阵乱晃,她藏着自己的脸,吐了吐舌头。俏眼一抬,竟迎上不知怎么就走到她面前来的卓阳。他的头发乱着,稍长了,眼里也有血丝,下巴青澄澄的,胡茬子没剃干净。一副她熟悉的辛劳样。可他脸上就带着好笑的神气,瞅着她。她要瞪他,又羞极了,心更慌,手一软,手里的红盖头飘落到地上。他蹲下,双手拣起来,提着。他心里想的是:我就此给她盖上?他面前的她,实在动人,实在有足新娘子含羞带俏的明丽。他是懊恼自己的邋遢的,既没理发又没剃干净胡茬。红盖头就在手心里,不敢盖,也不舍得放。归云羞到极处,反端正了态度,伸过手去,将卓阳手里的红盖头轻轻巧巧扯了来。
手里抽空的刹那,卓阳感到自己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刻。只片刻,他凝了神,整理好表情,礼貌地笑:“祝你首演成功!”他的话被一片记者提问声和闪光灯的声音埋没。那边袁经理隆重推出归凤,郑重其事地介绍这位新秀,把话也说得新,称她们为越剧演员。真是铿锵有力!归云的话也没在人声里。“谢谢!”红盖头终于是要掀起来的。归云也坦荡了,对着光,她不怕了。光影织就的风尘大道,她是不得不去走的。就像被推进洞房的薛宝钗,是知道一步步路怎样走的。她,或者薛宝钗,都是不得不走。观众的情绪汹涌,是闭塞很久的爆发。他们害怕,他们也寂寞,很久很久,终于在戏园子里释放了。也痛快了。
台下的记者对每个角儿都会猛拍,是袁经理打了招呼的。对归云也不例外,她已不怕那些闪光灯筒子灯,所以唱得更好,也更入戏。所以她看不到只有一个拿着相机的记者没有对她举相机。就是卓阳。他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相机好好地放在胸前。她一曲毕,看到他,他是第一个鼓掌的,带动全场。台上台下,她只看到一个他,他也只看到一个她。幕终于落下。莫测的问题在第二日跟着来了。受了袁经理的托,报导的报纸不少,可几宗顶有名的大报偏偏用了大标题――《昨日硝烟未散尽,今日又唱后庭花》。记者言辞犀利:我军将士在前方为国浴血奋战,本埠同胞安能高枕苟安?舞厅霓虹不灭,戏台艳曲靡靡……下面还有大照片,是眉飞色舞的袁经理和上了黛玉妆的归凤。江太中心急火燎。“谁知这几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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