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晨钟-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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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烨直起腰身,又朝大雄宝殿里的如来佛看了一眼,那一点念头勾起来的心跳脸红和血热再一次渐渐平息冷却,佛爷的相貌叫他想起善果寺长老和那句令他凛然自警的话:“现在佛不拜过去佛。”
他以佛况我,天下人不也以佛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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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来佛讲爱一切众生,讲舍己行善,解普天下众生苦难;现在佛也要解普天下臣民的苦难!
“哟哟一一”一声高昂的鹿鸣骤然响起,仿佛在群山中振荡,引起阵阵回声。那是御鹿苑的雄鹿,在兴奋地迎接着一个新的黎明口
天亮一了。
数名急使驰马从西郊返回大内.他们奉命真告太皇太后.皇上病愈已大安,出边狩猎行围作罢,明日回宫,后日清晨上朝并御门听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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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耀色勒马停在村口.马。! 喷着白气,不时用蹄子刨着地上厚厚的积雪。费耀色抬头打量着这个三四十户人家的小村口一个老人指点着告诉他,这一片方圆十里左右,是前明临清王的藩田。临清王是个小王,落田有限,如今留在这片地面的,只有四个村子。其中最小的便是眼前这个东辛庄。
整个庄子仿佛都理进了尺余厚的积雪,低矮的房檐差不多和积雪相接了,像一所所土笼子。土墙纵横,掩不住家家户户院落的简陋和贫苦。冬日的太阳容色惨白,在雾腾腾的云中忽隐忽现,刚刚过午,村里连一点声息都没有。隐隐几声鸡鸣狗吠,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面前却是没人居住的死寂世界口
费耀色心头发寒,转眼看到侧面一道影壁,壁上告示的红色大印,在这一片白色世界中分外夺目。他上前细看,正是县太爷为变价发卖废藩田产事出的通告,要求来年春天以前将价748
银交纳清楚,否则不许耕种。费耀色暗暗吃惊,他已访察过的数处废藩田,只有变价的传闻而无实信,也已招得人们骂不绝口.不料,朝廷居然采纳了变价发卖的恶主意,又要害多少人家破逃亡了!是不是皇上终究拗不过辅巨?
身后有踏雪的声响。费耀色回头,见卜妇人挑着一对空桶来村口打水)费耀色止想饮马,便跳下马鞍,牵马走到井台边。“大嫂,借我水桶用一用。”
妇人看他一眼,把桶递给他,并不说话。
费耀色摇着辘护,先替妇人把另一捅倒满,又摇一涌倒进井台边的石槽,最后摇上第三桶,提到妇人身边,说:“大嫂,我谢你了。”
见这年轻人这么勤快有礼,妇人不由得低声说一句“谢谢你啦! ' ’说话之际,微微一笑,蹲下身子,挑起水桶就走。费耀色心头如同飘过一层轻雾,这低低的一声分明是京师口音,她又一双天足,莫非是个逃人?可她的笑容却似曾相识,在什么地方见过呢?费耀色愣在井台边。眼看妇人挑着水楚进小巷,那背影的姿态实在好看,像是在水上飘动一般,这,他好像也见过.不过在很久很久以前了口他连忙向前冲了几步,! ’大嫂”两个字还没出口,小巷里一个男子跑出来迎着妇人,喊’道:
“哎呀,梦姑,谁叫你去担水啊!这不叫人笑话我叫了”这人费耀色却认得准,登时一蹦好高,冲过去大喊道:“同春哥!梦姑嫂子!你们怎么在这儿啊! '
“费耀色!”同春又惊又喜,一把抓住了费耀色的手.“费耀色兮”梦姑打量着这个年轻汉子,极力寻找当年马兰村那个小糙子的影子,哪里能够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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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的呢?快进家暖和暖和!”同春热情地邀请,又从梦姑手里夺过扁担挑着水,费耀色牵着马,屯人一同走进同春家的院子。
两口子为招待远道的客人,忙了好一阵儿,总算热汤热水地把费耀色安顿在温暖的炕头坐定了。三间小屋,泥墙草顶,家具也很简陋,但收洽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炕上叠操的被褥鲜艳清洁,绣花枕头的花样新颖美丽,破旧的躺柜上,苫了一块精心刺绣着梅竹松岁寒三友图的柜帘,不但遮了丑,还给屋里平添了几分雅气。不用说,那必是梦姑的一手艺。
梦姑在灶边“哗螂哗螂”地炒着花生,阵阵新花生的香气直往里屋飘口同春笑道:“暖,你快点吧:异上来,我们哥儿俩喝几盅,你也来。”
梦姑在堂屋里笑答道:“别急呀,不生不糊才好下洒,还得给你们炒俩鸡蛋哩! '
费耀色羡慕地说:“同春哥,你真好福气!别人再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这,可怎么也没法跟你比呀!'
同春满面春风地隔着门帘对梦姑的背影那祥地看了一眼,那是无法形容的热恋中的情人的日光,压低声音,但叫梦姑可以听得到地说:“要不然我干叫跑南走北地死追着人家呢?' 梦姑一掀帘子,把一只盛满炒花生的竹编小筐往炕桌匕一顿,再从柜里抓出儿把大红枣儿,随后娇慎地白一。 ’丈夫一眼,小声埋怨道:“说话没轻没重的,不怕费耀色笑话!'
费耀色凑趣道:“嫂子,我眼红还眼红不过来呢。 ' 同春边倒酒边说:“从小一块儿的小兄弟,怕什么。 ' 梦姑“哼”了一声,忍不住笑了,转身要出去炒鸡蛋,同春拉住,三人一同喝了头盅酒,才放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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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你不是在宫里当差么?怎么跑山东来了兮”“宫里差我到南边办事。这不,要回京师,路过这儿,偏巧就碰! 嫂子啦! 合着我跟同春哥梦姑嫂子就是有缘分儿丁”“宫里差你?,· · … 该不是皇上吧?'
“哪儿能呢!皇上那么高,我哪儿够得着!'
同春拿酒盅在手里转了个圈儿,放下,问道:“上回,咱们在京师见面时候、你说皇上文武全才、仁德爱民,最重民问疾苦,只要亲政,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了。这不,去年皇上亲政的诏书就贴出来了,我们这儿,唉!
费耀色忙问:“是为废落田产变价出卖的事儿吗?' “你怎以知道了”
“唉,我北上这一路,处处听到风声。今儿个又在村口看到了县太爷的告示。”
同春愤慨起来:' ‘这明明是借题搜刮小民!不知哪个奸臣想出来的坏招儿!皇上若是爱民如子,断然不能应允:可告示上说得清楚:奉皇_! 圣谕! '
费耀色一时无言答对。
同春对窗外示意说:“瞧见吗,今冬多大的雪! ‘麦盖三以被,枕着馒头睡’,明年原本是多好的收成!村里最穷的人家明年都有盼头。这告示一出,哼,多少家又得走了。跟逃荒一个样!'
费耀色问:“田亩开价多少了”
“上田五两一亩.中田二两一亩,下田也得一两五。要想养活家口、完足钱粮,怎么也得十亩中田或是五亩仁田。二十五两银子啊 还有房钱呢.院钱呢,上厂打点的费用呢?怎么也要刮你五十两!你看我们东辛庄这个祥子,谁家拿得出这么大751
一笔钱!叫人怎么活?'
半晌.两人都不说话了.梦姑送! 一盘炒鸡蛋,让费耀色快吃,自己靠躺柜坐着,看他俩喝闷酒,轻声问道:“听人说南方地好收成多,地价也便宜。费兄弟从南方来,可是真的?'
费耀色叹道:“话虽不假,可江南的钱粮,要比山东河北多十倍哩!杂税杂赋多如牛毛,你们千万别去。”
同春夫妇对视一眼,神色间十分失望。
“同春哥,梦姑嫂子,你们别着急:兄弟我在宫里当差,官体赏银不少,又是光棍儿独个儿,帮衬你们五十两银子,还拿得出来· · 一”
同春脸色阴沉下来,眼睛顿时闪出不信任的神情,冷冷地说:“那倒不必口五十两银子我们不缺!你能帮我们东辛庄几十户家家五十两银子么?'
费耀色差点儿脱口而出,说”能”!可不是嘛,他身上还有几百两金子哩。
“同春丁”梦姑责备地瞥了丈夫一眼,转脸对费耀色抱歉地笑道:“他从小好强,你是知道的,不要见怪啊!'
费耀色笑着说;“同春哥别生气,怪我不好,小看了哥哥嫂子,兄弟给你们赔礼!不过,依兄弟看,这废藩田产变价的事儿还难说呢」”
“为什么了”同春夫妻惊讶地异口同声口
“同春哥说得不错,朝中是有奸臣。这变价的事儿就是他们兴起来的!五月里提过一回,皇上说这累民,不准行。我离开京师的时候,那伙奸党又提,皇上还是不准。这告示莫不是在假传圣旨?我也弄不清。可皇上不准,千真万确,决不骗你!' 752
“皇上既然知道是奸臣,为什么不处置他?”梦姑问。费耀色叹道:‘这就是皇上的难处了。”
同春和梦姑惊诧地互相一对视:皇上还会有难处?费耀色笑着转了话题:“我说半天啦,你们还没讲怎么来到山东呢。”
同春“嘿嘿”一声冷笑:“说起来,还是那个奸臣给害的!… … ”他说起当年黄、白两旗圈换土地的往事。他们夫妻流亡南下途中,遇到邻居吴小六,那母子俩感激同春的拔救之恩,竭力帮助同春两口儿在临清东辛庄落了脚,老太太又服侍梦姑坐月子。孩子才过了满月,吴小六母子竟不辞而别,再也打听不着他们的音信。
正说话间,院子外有人高喊:“柳同春在家吗?' 同春应了一声,对费耀色点点头:“你坐着再喝,我去瞧瞧。”同春刚出去一会儿,就听得外面又喊又叫,还有尖脆清亮的女人声音。梦姑和费耀色互相望望,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又不见同春回来,两人起身一同往外就走,去看个究竟。刚到堂屋,一个女子直冲进来,猛地停在梦姑面前,两人一齐愣住。费耀色大吃一惊,连忙退回里屋,吓得心头“坪坪”乱跳:那女子虽然换了一身鲜艳的茜红袄裤,外面还披着一领镶貂毛边的漂亮风雪大擎,可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那个野店里的黑衣妓!
“姐丁― ”来人大叫着,扑上来搂住梦姑,放声大哭!梦姑抚摩着妹妹的头发、肩膀,只喊出两个字:“容姑一”再不得出声,眼泪“扑嗒扑嗒”直掉,姐妹俩哭成一团。费耀色这一惊不亚于方才,怎么,她是容姑了是他从小最要好的伴侣、是他少年时代隐约地、害羞地悄悄喜爱的那个小753
姑娘?她曾是那么天真活泼、坦白直率,简直是春天的化身卜· · … 她就是容姑?容姑变成了她?这太可怕了!· · ,… 费耀色浑身发凉,却又忍不住地由门帘缝向外张望、打量,
同春笑嘻嘻地陪着养柏年、陆健一同走进来,梦姑扑上去,悲喜交集地喊道:' ’大哥!,· 一”跟着就要跪下去。
乔柏年连忙扶住,眼圈儿红了,笑道:“快别这样!难得咱们兄妹重新相会,只要再找到咱妈,就能合家团圆了… … ”他的声音硬咽,说不下去了。两个妹妹又一同哭了起来。兄妹三人能够活着见面,真是天大的福分,为什么单单缺厂母亲?!· 年了,毫无音信,母亲是否还在人世?
这时,陆健上前,文质彬彬地对梦姑一揖,说:“久闻大名,今日才得晤面,不胜荣幸之至。在下陆健.浙江杭郡人氏,我… …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可是叫大姨?'
容姑“扑咕”笑出声,众人也觉得有趣,梦姑却茫然失措。里屋的费耀色不免又是一惊:这不是恩公么?怎么跟容姑他们在一起呢?… …
容姑自了陆健一眼:“书呆子!叫大姨叫姐妞都行!”她搂着梦姑的肩膀,爽朗中终究带着几分羞涩:“姐,他是,,· … 是你妹夫!'
众人“哈哈”大笑。费耀色心头一酸,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同时又惊醒了西屋里的另一个人,他抗议似的“咔哇”哭叫开来。
; ' ! 阿!”容姑惊喜地跳脚:“小侄子!”她立刻随梦姑跑进西屋,抢先打炕上抱起那个胖胖的、黑眉大眼的娃娃。娃娃睁眼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突姑心花怒放,刚叫道:“哎呀,他认识我! 冲我笑啦!”孩子却一歪身,伸出两只胖得露出小涡涡754
的手,向梦姑喊道:“妈妈:”直拱到妈妈怀里,才安生下来。气得容姑在他小屁股土轻轻一拍,说:“就知道要妈:' 梦姑笑道:“等你有了孩儿,他也只认得你呀!' 容姑脸一红,推着梦姑娘儿俩出了西屋。孩子睁着水凌凌的大眼睛,望着一屋子陌生人.由梦姑抱着,一一见过长辈,乖巧地把两只藕芽似的小胖手合在胸前作揖,跟着妈妈喊着:“大舅! ' “小姨!' “姨夫!”最后纵身扑过去搂住爹爹的脖子,不肯放手了。
只除了陆健,都没尝过当了长辈的滋味,心里都有说不出的高兴。他随手从怀里掏出些小镍一子、戒指、镯子等作见面礼。一时欢声笑语几乎要把这茅屋顶子掀了去。
乔柏年大声说:“今儿可不能没酒)为咱们一家团聚,为这个小乖乖,咱们痛饮几杯!”他指指随带来的酒和食品:' ‘看看,我早就预备下啦!'
众人拍手叫好。同春猛地想起一件事,笑道:“只顾高兴,把另一个客人给忘了。分
梦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