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叶央-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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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安南要从军!
“阿央,你说呢。”叶二郎苦笑了一声,甩开她来搀扶自己的手,身子摇晃了一下,“不管大哥和祖母答不答应,我都要去的。”
“你再说一遍!你再给我说一遍!”叶安北满腹诗书,对弟弟不能动刑,表达愤怒的方式也就是翻来覆去地让他再说一次。
……可叶二郎都说好几次了。
所以这招威胁不怎么管用,叶安北又道:“你还记得阿爹那时候怎么说的吗,你要让他在地下也放不下心?”
“叶家满门,死而后已,血骨铸就大祁边疆,可为父私心,百年后愿在地下受祖宗斥骂,国土千万里,咱们家不是守不住,是守不动了。士在朝堂亦可为圣上分忧,为百姓安居,不如你们几个日后多读些书,从了文罢……阿爹的话我始终记得。”叶二郎沉声回答,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到最后低下头,执拗地看着面前那一小块青砖地板,“从那以后咱们家三个便没学过武,阿爹还找了不少文臣为大哥以后铺路。”
回忆起从前,叶安北悲从中来,又掺杂着一种很无力的愤怒,“那你为什么还要如此糊涂!咱们家没有旁支了,景州叶氏如今活着的只有五个了,你为什么还要糊涂!”
“大哥,你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你自己?”猛地抬头,叶二郎目光如炬,刺进他心底最隐秘的地方,大声回道,“若是阿爹没有战死在雁回长廊,那么你日后仕途便一帆风顺,从武将过渡到文臣的家族不是没有!可如今阿爹已经不能荫蔽咱们家了!”
“……我现在是三品朝臣。”叶安北开口,连叶央都听得出其中的无可奈何。
叶二郎抢过话来,“是,但你一辈子可能也只是在朝中并无甚势力的三品了!圣上念着叶家祖辈的军功,怜悯咱家……你难道不清楚,朝臣中有几家是靠着怜悯过日子的?若没有拿得出手的功劳,定国公府会一天比一天败落!几十年后大哥或许能在文臣里出头,却也只是或许!”
他看住叶安北,把没说完的话送进对方心里。
自建朝起叶家便与镇边军同在,先定国公令子嗣从文实属无奈之举,不如趁着还没彻底失去军中威信时,派个叶家子孙过去,这样既能保住军中地位,也能让大哥慢慢过渡到文臣,至少别再当个审案子的官儿了。
叶央在旁听着,心里一惊。
二哥说的没错,家里青黄不接,空有个爵位不行。武将尚可凭借军功升迁,文臣就只能熬资历,叶安北的正三品听起来很威风,可比较下来,在朝中却说不上话的。
“我宁愿门前冷落,也不想你死在边关!”叶安北主意很定,扭过头不去看那个自小就不让人省心的弟弟,“不出两年西疆必有战事,咱们家刚出了孝期,你还想我再穿一回白?”
叶二郎缓缓俯身,磕了个头,“我们虽笑世家迂腐,但人家为了巩固家底,不管献出几个女儿联姻,安排几个儿子从仕,都是毫无怨言的。”
“那你就该听我的话,别想着神策军了!”叶安北脸颊涨红,可话间已有一丝犹豫。
油嘴滑舌的纨绔,通常很会看人心思,叶二郎从前凭着一张嘴便横行了整个贵族圈子,现在没放过这个机会,质问道:“那就让这个家在你手上败落下去?让祖宗当年一刀刀拼杀出的功绩在你这里没了?咱们家守成尚且不足,你还想着能有一丝富裕荫袭子孙吗!我去了西疆不一定会死,但我不去,定国公一定会败!大哥,你就没有一家之主的担当?想要荣华富贵,哪里能不牺牲了?读了这许多年的书,把你的血性和决断也一起磨没了吗?”
叶骏将军死后,军中叶家后继无人,居安思危,叶央这一代不会显出来,但日久天长,总有某日定国公府不再炙手可热,不再是天下人人知晓的武将世家。
比文臣底蕴,远不如世家大族,论军中地位,又有心无力。
叶二郎整日没个正形,却太聪明。
“大哥,让我去吧。”
末了又是一叩,叶安北看着他伏在地上,额头贴着青砖,只觉得那温度也凉到了自己心里。
☆、第53章
荣华富贵,还是图个安稳日子,这是个问题。
有句话说的是富贵险中求,哪有不流血牺牲就得来的宠信呢?店铺里的伙计都会拼命干活讨好老板求个涨工钱,现在定国公府里若不甘心就这么退出一线,也得做出些牺牲才是。
文臣,熬得就是资历,拼的就是时间,同朝为官,五十年后你比人家活得久,什么太子少保太子少师的重担,迟早会落到你头上。
叶二郎糊涂话说了小半辈子,就清醒过一回,便叫人无话可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那种。
更痛苦的是,家里没人能拒绝他,叶老夫人病倒,有一半是被自己气着的,长孙和孙女在榻前照料着,对视间发现彼此眼里有深刻的绝望。
无能为力的绝望。
因为叶二郎选择的路,太正确了。如果否认他,就是让列祖列宗的心血付诸东流,如果同意……多少人埋骨沙场,叶二郎能独善其身吗?
进退两难。
仲秋夜里露水凝重,风一起,吹得人骨头缝儿都凉。怀王府里,聂侍卫踮着脚在长廊中穿梭,手里捧着的木匣子看不出多珍贵,但他小心翼翼地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殿下,你要的小吹箭,左边是涂了剧毒的,见血封喉,右边是涂了麻药的,划破一丝油皮,连头牛都能麻倒。”他稳稳地把匣子送了过去,手不摇不晃,却在商从谨接过时抖了一下,“殿下,当心!”
怀王家里比定国公府更空旷,毕竟主子只有商从谨一个。他生母早逝,宫里头的林贵妃赏了不少用人,貌美又不安分的宫婢也有,不过一个个见了商从谨都老实得很,谁也不干上去凑,就这么不咸不淡地住在偏远的小院子里。
吹箭在光线映衬下泛着碧色的光,商从谨坐在院中独对着满桌点心,收回触摸吹箭的手指,“放起来,有机会给阿央送去。”
“……是。”人家贵族男女互赠的都是香囊手帕,自家主子送的是毒箭,叶大小姐每次还乐呵呵地收下,当真是大祁的一对奇葩。
躬身退到一旁,聂侍卫的暗自腹诽没持续多久,只看见自己离开后商从谨还是孤零零地坐着,叹了口气。
在手下听差的时候商从谨才六岁多,就已经生的很凶悍,任职前夜聂侍卫连后事都跟家里交代好了,没想到殿下和传闻中的一点都不同,起初的不安变成了掺杂着回护的敬重。
封王这种好事对他的殿下来说没有多大区别,无非是孤零零的日子从宫里搬到了宫外。不对,一直以来商从谨都是一个人,却在出宫后有了陪伴。
“回房,睡了。”呆坐了片刻,起身后商从谨的语气如常,聂侍卫却听出一丝异样。
殿下肯定不高兴了,是因为摆了一桌子点心等的人没来么?
他没时间多想,捧着匣子跟在商从谨身后往卧房走。
知晓那个秘密是通过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却给在宫里规规矩矩兢兢业业活了数十年的聂侍卫留下了难以估算的心理阴影。有天晚上月色很好,他睡前喝多了水,起来上茅厕时老妈子病又犯了,要拐到商从谨屋里看看殿下睡的好不好。
可一进院子就觉得不对,正屋的门开着,墙上隐隐有谈话声传过来。
聂侍卫循着说话声眯眼看了片刻,才分别出远远坐在院墙上的是一男一女,中间隔着二尺,未长成的少年刻意压低嗓门说着什么,被风吹得模模糊糊,他听不清,女子笑了笑,声调倒清脆:“时候不早,你家点心很好吃,不过我得回去啦。”
说罢一个起落从墙头跃下,轻飘飘地消失了。
聂侍卫睁大眼睛,死命捂着嘴巴才没发出一丝声音——说话的人是叶大小姐!一个贵女大半夜出现在怀王府里,而且这事儿除了当事人,只有他知道了!
虽然大祁新贵的规矩不太多,整个天下都是皇族的随他们折腾,但深夜见面什么的还真是……
艰难地把这件事埋在了心底,从那以后不管发生什么,聂侍卫都没在晚上出过门了,日子一长,居然没到听过自家殿下和叶大小姐的风言风语,也就放了心。
这几日商从谨颇有些魂不守舍,似乎是秋燥未平,整个王府都笼罩在阴云里,黑压压的,今夜恐怕又在等叶央,只是对方依旧不到。
胡思乱想间,聂侍卫已经陪着殿下走到了房门前,正要进去,商从谨蓦地开口:“你且去休息罢,我想自己待会儿,把偏厅的一干丫头都叫走。”
您已经自己带了无数天了……
聂侍卫躬身告退,走出几步,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清冷月光下,正屋顶上似乎站了个人,他不敢细看,加快步子匆匆走了。
直到院落中再也没有旁人,立在屋檐下的商从谨仰着头后退,接着提气跃起,扶住屋檐的嘲风兽一借力,整个人翻身上了房顶,将瓦片踩出几声脆响,一身锦袍沾了檐上的灰尘。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叶央负手而立,大大咧咧地站在怀王府的屋顶上,眼睛炯炯有神,冷着脸看商从谨。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静默片刻商从谨很认真地回答,见听的人不领情便说,“自从你第一次来,我就把府里夜间的护院都撤了。”
叶央穿着一身墨色的贴身胡服,头发束得一丝不苟,闻言冷哼了一声:“那些护院都在,也不见得能发现我。”
“……能的,聂侍卫就知道。”
一板一眼地回答让叶央一口气堵在了喉头,也不装帅了,愤愤地就地坐了下来,脚胡乱踢着屋脊上的瓦,心情烦乱之极。
商从谨弯着腰走了几步,还是隔着二尺远坐在她旁边,贵气和煞气在身上凝成一个矛盾的点,“你身上有药味儿,病了?”
“我家老夫人身子不好,别说你不知道。”叶央气呼呼地回答,略侧着身子不愿理他。
“不知道。”商从谨老老实实道,“我不会瞒你。”
叶央霍然转身,伸手扯着他的衣领,四目交汇间能感觉到怀王的确没有隐瞒,却咬牙质问道:“那你同我二哥说了什么!为什么他赴宴回来就成了那副样子?”叶二郎是在那之后才变得古怪的!
话吼出来顿时觉得心头畅快很多,紧接着,叶央就意识到她是在迁怒于人,把家里的种种不如意发泄在别人身上,而商从谨呢——除了摆着一张不和善的脸,几乎是听圣旨一样的听她发牢骚!
“我同他说了炙手可热的权贵世家一旦失去帝宠是怎么个萧条光景,又说,父皇过些日子准备征兵。”商从谨垂下眼睛,看叶央的手指一点一点从自己的衣领上松开,果真没有半分欺瞒,“二郎聪慧,他明白了。”
叶央也在看他,商从谨的眼睫就像他这个人,直直的没半点弧度,一铺开就能遮住全部心事,“我……不该怪你的。”
她曲腿抱膝,把脑袋埋在手臂间,闷声道:“祖母病怏怏的,大哥整日叹息,连三哥都读不进书,大家不是生二哥的气,而是气自己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能守住这个家了。”
商从谨不善言辞,一时也无话,只好陪着沉默。对此他不后悔,总好过数十年后叶家彻底失去了在神策军中的位置。
“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呢?”叶央咕哝一声。
有。
商从谨在心里回答,却始终没能说出来,他不确定叶央是愤怒还是欣然接受。明明已经认定,她和几年前是不一样的了。
和那个傲慢的,目中无人,满心家国天下的大小姐不同了。
自小不被父皇宠爱,也无生母呵护,林贵妃为四妃之首,待他如亲子,毕竟也隔了那么一层。渐渐的,商从谨就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五岁时先皇后忌日,他在三王叔家里住着,遥遥望着皇宫的方向,觉得很寂寞。
叶央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而后商从谨也想过,是不是因为她是唯一的,所以才显得特别重要,以至于忽略了缺点呢?
比如除自己之外,任何一个接触过叶大小姐的人,都不怎么会喜欢她的。
可是在民间遇见了死里逃生的叶央,她依旧高傲地抬着头,坚韧一如往昔,和人说话时却和善有礼许多,是不一样了。
赴宴时执意作男子打扮,满座愕然,叶央还是不在乎。只不过儿时初遇的她是彻底的目中无人,再次相逢的她,却是彻底不放在心上。
长大后的叶央,在最大限度内活出了最多的潇洒,她不会鄙夷旁人,但也不因旁人的眼神而妄自菲薄。
如果说儿时商从谨只把叶央当做朋友,那么阔别多年,那股明朗的自信却让他生出了不一样的念头。
“莫要发愁了,去与不去总要有个决断,下这个决定的人不是你,也不会是你大哥。”商从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