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花血花-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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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一定很冷。
寒夜,北风,遍地积雪,怎么不冷?屋里有火盆,要比外面暖和得多,至少不会比外面更冷。
卓慕秋人永远不会觉得冷,冷的只是他的心。
不知道是因为屋里有火盆,还是因为第五公刚才那一番话,卓慕秋的心似乎没那么冷了。
可是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永远不可能完全暖和起来,除非那是不可能的。
灯焰在跳动,屋里很静,第五公不知道睡着了没有,没听见他咬牙,也没听见他打鼾。
外头更静,连一点声息都听不见。
风好像已经暂时停了。
雪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下?今天是除夕;顶多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大年初一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他思谁?大年初一,逢人便拱手贺喜。他又跟谁拱手贺喜?卓慕秋的心又冷了。
他又想起了第五公那双让他感到熟悉,觉得亲切的眼神。
那双眼神究竟应该是属于谁的,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应该是属于一个自己极熟悉,又曾长时间跟自己在一起的人的。
自己最熟悉的是谁,曾跟自己长时间在一起的人又是谁?佟福?对!佟胡子佟福。佟福就有这么一双眼神,永远那么亲切,永远充满了关怀。
想到佟福,卓慕秋的心又开始疼了,他想咳嗽,可是又怕吵了第五公,他忍住了。
佟福如今在积雪下,在冰冷的泥土中,陪着他的只是那棵柳树的老根。
他为自己而死,死得那么悲惨。
佟福也会武,而且允称高手,在当今武林中很有点名气。
可是佟福的一身所学绝不会那么高,高到能架住“魔刀”西门厉的锐利刀锋。
第五公怎么有着一双跟佟福一模一样的眼神?
口口口
一大早,卓慕秋就醒了。他根本没进屋里睡,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的。桌上的灯还亮着,灯油快燃尽了。从左边那间屋里传出来的鼾声震耳。
第五公说的话似乎不是讹词,不是假话,任何人跟他睡在一起都难免受不了,除非有人打算睁着眼听上一夜。卓慕秋吹熄了灯,站起来走过去开了门。外头已经很亮了,这时候他才发现第五公的住处有多偏僻。
映人眼帘的,有山,有树林,有旷野,可就没有人烟,连那人走的路都看不见。第五公确不是一个普通人,他要是普通人,单这吃就是一大难题。
屋前是花圃,屋左是菜园,菜能吃,但却不能当饭吃,尤其这时候天寒地冻,菜园里连片菜叶都看不见,只有一层厚厚的积雪,他吃什么?第五公说的对,他今天应该到坟上去看看。
第五公甜睡正酣,不便叫醒他。
听听那鼾声,似乎第五公一时半刻还不会醒。
不必等他醒,像第五公这样的人也不会计较这个。
他在火盆里拣起了一根没燃尽的树枝,在桌面上写了几句话,然后带上门走了出去。
口口口
卓慕秋走了,鼾声也停了,第五公从左边那间屋走了出来,一点也不见龙钟老态。他看了看桌上的字迹,随手把它抹了去,然后他转向被卓慕秋带上但没闩的屋门,扬声道:“难为了你在外头守了一夜,屋里暖和,进来坐坐吧!”
只听屋外响起个钢冷话声:“第五老儿,你好厉害,人言姜是老的辣,一点不错,看来那卓慕秋比你差多了。”
砰然一声,两扇屋门似乎被一阵强劲的风撞开了。
“魔刀”西门厉就站在屋前两三丈处,仍蒙着面。
“好和气啊!”第五公一屁股坐在当门的一条板凳上,道:“孤苦伶仃,我只有这么一座茅屋,要是坏了它,你可赔不起啊!”
西门厉冷笑道:“休说是一间茅屋,就是连云的高楼我也能赔上个七八十来座。”
第五公道:“我知道你有钱,而且富可敌国。可是在我眼里那连云的大楼,宏伟的广厦,远不如我这座茅屋,山野孤寒可以抗节敏思,料事竭理,广宅高楼,席丰履厚,反而会让油腻了心窍,做出丧心病狂的败德之事。”
西门厉身躯震动了一下道:“骂得好!第五老儿,你知道我是谁,是不是?”
第五公道:“当然,要不然我也不骂你了。”。
西门厉冷笑一声道:“你可以装神扮鬼骗骗卓慕秋,可是你骗不了我,说!你究竟是谁?”
第五公摇摇头,道:“说出来会吓坏了你,不说也罢。”
西门厉道:“西门厉有一颗铁胆——”
“铁胆?”第五公笑道:“算了吧!你在外头守了一夜,卓慕秋在这儿,你不敢靠近我这座茅屋一步——”
西门厉哈哈大笑道:“我怕卓慕秋——?”
第五道:“你不怕卓慕秋,可是你怕酒醒之后的‘神剑’卓三郎跟我联手,对吧?”
西门厉不笑了,冰冷说道:“第五老儿,毕竟他有走的时候。”
第五公道:“是啊!现在我落单了!”西门厉道:“你曾对卓慕秋说过,五十招之后你便绝不是我的对手——”
第五公冷冷说道:“我那句话是对你说的,不是对他说的,要不然今天早上我怎么能够见到你。”
西门厉道:“这么说你是有意诱我留下来?”
第五公道:“以你看呢?”
西门厉道:“你诱我留下来干什么?”
第五公道:“要背着卓三少劝你几句,你可愿听?”
西门厉道:“你说说看。”
第五公道:“打消你那嫉妒、贪婪之心,否则你会死无葬身之地,什么也得不到。”
西门厉仰天大笑,茅屋晃动,积雪蝶的落了一地……
“我会死无葬身之地?谁能杀得了我?”
第五公冷冷说道:“‘神剑’卓慕秋。”
西门厉道:“卓慕秋?你也知道,他不是我的对手,他难以忘情,我心中毫无杂念。”
第五公道:“你别忘了,他有一本‘血花录’。”
西门厉道:“‘血花录’?他得不到‘血花录’的。”
第五公道:“是因为你杀了他那忠仆佟福,使得他无从去找寻那册‘血花录’?”
西门厉突然向后退了一步,道:“第五老儿,你怎么知道—一”
第五公笑笑说道:“世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尤其对你,我可是了若指掌。”
西门厉道:“老匹夫,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五公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说出来会吓坏你,所以不说也罢!”
西门厉沉默了一下道:“老匹夫,你让我莫测高深,也惶惶不安。”
第五公道:“我知道的太多了,是么?”
西门厉道:“不错!你知道的太多了。”
第五公道:“打算杀我灭口?”
西门厉道:“我正有这个打算!”
第五公道:“那么,来吧!我如今落了单,正是你下手灭口的绝佳时机,你还等什么?”
西门厉道:“不忙,且让你多活片刻,我还有几件事须要弄清楚。你怎么知道我是谁?”第五公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钱,佟福佟胡子告诉我的,我到‘无人渡’打算买杯酒喝的时候他还没死,尚有一口气——”西门厉笑道:“第五老儿,你少在我面前来这一套,我蒙着面佟福那老奴才绝认不出是我,也绝不会想到是我。”
第五公道:“有一件事恐怕你不知道,人到了快要断气的时候,他的一切都是超人的,无论是感觉、视觉、听觉都是神而奇的——”
西门厉冷笑说道:“我一向不信怪力乱神——”
第五公道:“话是我说的,你信不信在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确是佟福在临死之前认出了你。”
西门厉道:“让你姑妄言之,就算是佟福临死之前认出了我是谁,为什么你却不肯告诉卓慕秋?”
第五公道:“理由我昨儿晚上已告诉卓慕秋了,你也该听见了。现在我告诉他,他绝不会相信,一个不好说不定你还会反咬我一口,何如让他自己去发现,去证实?”
西门厉道:“你若不告诉他,他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谁!”
第五公摇头说道:“你错了!纸包不住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迟早会知道你是谁的。你太阴,也太狠了,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你的。我希望你听我的劝告,悬崖勒马,及早回头,要不然——”
西门厉道:“我会死无葬身之地,什么也得不到?”
第五公道:“你知道,古来有几个嫉妒、贪婪、阴狠的人得过好下场的?”
西门厉道:“我不信这个,错也不在我。”
第五公道:“错不在你?你扪心自问,卓慕秋是怎么对你的———”
西门厉道:“他怎么对我都枉然,除非——”
倏地住口不言。
第五公道:“除非什么?”
西门厉道:“除非他死,那样可以永绝后患,免得夜长梦多。
否则我受不了,任何人都受不了。”
第五公冷笑说道:“你受不了?你怎不想想,卓慕秋是怎么受的,他受的难道不比你更甚更多?”
西门厉道:“你错了!卓慕秋虽然身受的比我多,可是他比我幸福,我宁可跟他换换。”第五公冷笑道:“真要换成他是你,你是他,你绝对受不了他所忍受的。这是一个人的天性使然,是丝毫无法勉强的。”
西门厉道:“你究竟跟卓慕秋什么关系,这么帮他说话?”
第五公道:“我受佟福临死前重托,要代他找你索仇。”
西门厉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出来杀我?”
第五公摇头说道:“我不杀你。我曾经立过誓,要是我能再次现身于世,我绝不杀生,两年之内不沾一点血腥。记得卅年前我被困被一处山腹中,一如幽冥地府,暗无天日,我勉强支持卅年,眼看活不了,谁知一次地火喷射,冲破山石,竟把我震了出来,上苍赐我不死,我二次现身于世,自然要遵守我的誓言——”
西门厉道:“你既然立下这么一个誓言,又怎么能替佟福报仇?”
第五公道:“我不杀你,卓慕秋可以杀你。我只处处护着他,时时给他机会去发现你,他终会知道‘魔刀’西门厉是谁,他终会杀了你。可是你若接受我的劝告,悬崖勒马,及早回头,那又另当别论——”
西门厉冷笑道:“那佟福之仇不是报不成了么?”
第五公道:“佟福是忠仆,也算得一代仁人,他临死之前说过这么一句话:假如你能消除你的嫉妒与贪婪,悬崖勒马,及早悔悟,他可以白死!”
西门厉道:“佟福会是这么个人——?”
第五公道:“你想不到吧?比你强多了!”
西门厉冷笑一声道:“要我消除嫉妒与贪婪不难,除非卓慕秋他自绝在我面前。”
第五公双眉一耸,目中倏现厉芒,道:“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暮鼓晨钟难警执迷之人,佟福可以一条命换取你的嫉妒贪婪,你却无动于衷,不知惭愧悔悟,狼子野心,毫无人性。
你终会被你那阴狠、冷酷的天性毁灭的!”
西门厉冷笑说道:“且看有朝一日谁毁了谁吧!第五老儿,你不要跟我废话了,你曾经立过不杀生的誓言,可是?”
第五公道:“不错。不过你别打如意算盘。我虽然不能杀你,可是我是有自卫防身之能,你也伤不了我。要没有这把握的话,我也不会受佟福之托,代他出头了。”
西门厉笑道:“那就试试吧!”
提着他那柄带鞘的怪刀迈步逼了过来,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显然他已凝足了雷奔电掣。
第五公坐在那条长板凳上一动没动,道:“我要提醒你一句,我不能杀你,可是我能伤你,甚至可以废去你一身借以为恶的功力。”
西门厉听若无闻,毫不理会,仍然一步一步地逼了过来。
第五公身躯挪动了一下,右手向后探,去抓他那根拐杖。
高手对峙,丝毫分神不得。这就是分神,这也就是破绽。
没见西门厉动,他已然欺到门口,寒光电闪,他那柄怪刀也已出了鞘,那锐利的刀尖也已递到了第五公的咽喉。
他不愧有“魔刀”之称,快,而且狠。
以使刀论,恐怕当世之中挑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快的人了。
他所以被称“魔刀”,就是因为他快,他狠,而且他走的是冷肃路子,刀一出鞘,肃杀之气逼人,先使人胆寒三分。
当世之中擅刀的人不少,可都远不及他“魔刀”西门厉。
第五公似乎已经准备好了,西门厉刀到,他左手抽起了身下的长板凳,往上一迎。
西门厉那把刀锋利无比,一条长板凳应刀而断,整整齐齐地被砍为两截。
在西门厉的锋利怪刀下,那条长板凳虽然跟豆腐般,可是这一迎之势,也阻碍西门厉的刀势顿了一顿。
这一顿,为时极其微少,可是对一个高手来说,已经够了。
第五公右手抓住了他那根拐杖,翻腕抡了过来,直迫刀锋。
“当”地一声,西门厉退出了茅屋,第五公也往后微退一步, 人靠在了身后的桌子上,很快地站稳了。西门厉没再扑出第二刀。
因为第五公已把他那根拐杖横在了胸前。
西门厉没动,第五公也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