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梅香-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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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脏六腑一齐滚了出来。顾秋寒踢开尸体,以最快的速度关上房门,用桌子顶住,然后飞起一脚,将后窗踢个稀碎。
大内校尉以利刃噼开房门,抢入厅堂,苑风瞥一眼地上的尸体,指着破破烂烂的窗户道:“他跑了!”焦正道:“留下两个人把尸体抬回都督府,其余的跟我去追。”
留下的两名校尉当然不会为一具尸体耗费体力,索性拿麻绳捆住,拖了出去。待二人去远,顾秋寒从东屋转了出来,看了看后窗,又看了看地上的血迹,连连摇头。这大白天的,他若跟大内校尉在街头比拼脚力,必然引人注目,极易受到拦截,所以造成破窗逃跑的假象,实则一直躲在东首屋子里面。虽然此计得逞,但他知道焦正和苑风并不是头脑简单的人物,追不到自己,必会去而复返。当下不敢久留,到了院子里,望见那株腊梅,忽然觉得只有它是那么清白,那么纯洁,一时感慨万端,随手折一枝,凑到鼻前嗅了嗅,似乎要让这花的清香,消除他的哀伤与疲惫。
走在街上,顾秋寒失魂落魄,原本只想洗清自己的冤屈,可是现在,却好像越陷越深,难以回头了。应天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处,现在必须想办法离开,去找到得福,问清那名凶手的相貌特征,确定是不是吕立,才能展开下一步追查。虽然掌柜的没等说出得福老家在哪里,便遭不测,但顾秋寒猜想,客栈需要的是能说会道的伙计,而得福生性腼腆,不擅言辞,能谋到这份差事,多半跟客栈掌柜着着非同一般的关系,或是亲属,或是同乡,那天他问客栈伙计,得知掌柜是南阳武城人,也正是出于这种考虑。虽然他不敢保证这种猜测绝对正确,但横竖要暂时离开应天,便去武城碰碰运气也好。
距小校场最近的是太平门,顾秋寒快步而行,不一刻来到门前,只见出城的百姓排成长队,守门官兵拿着画像,盘查格外严紧。顾秋寒暗自苦笑,不用问也知道,画上之人定是自己。这可让他大伤脑筋,官兵用画像逐一比对,如何能蒙混过关?他正绞尽脑汁苦想对策,忽听身旁“轱轱辘辘”,一驾马车驰了过去,停在他身前不远处,车夫徒步上前,将一张黄绫纸递给为首那官差。
顾秋寒心念一动,黄绫纸自非寻常百姓可用,那车夫既然将它出示给守门官兵,纵非圣旨,也是通关文牒,足可保证此车不必受到盘查。机不可失,想到这他一个飞掠,到了车前,挑帘钻入车厢,看也不看便探出匕首,指住车内之人心坎,同时用另一只手捂在她嘴上。这一连串动作都是他在进入车厢前那一瞬间计划好的,车内之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便为其所制,这时唿喊不出,只瞪大了眼睛,怨忿的望着他。
顾秋寒在她耳边低声道:“带我出城。”那女子点点头。顾秋寒仍不敢移开手掌,竖起耳朵,倾听车外动静,如今他已成惊弓之鸟,比这命悬人手的女子还要紧张。车身猛地一晃,耳边响起车轮滚动的声音,果然没人上来搜查。
顾秋寒松了口气,约莫过了一炷香光景,他才掀开窗帘一角,向外窥视,只见波光潋滟,倒映着蓝天白云,正是应天城外的玄武湖。
他这才彻底放心,将捂在那女子嘴上的手掌移开,说声:“得罪了。”蓦地发现,这名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生得妍姿俏丽,般般入画,尤其这时过于惶恐,脸色苍白,更显得楚楚动人。顾秋寒不禁一呆,急忙转开视线,收起匕首,心道:“这姑娘好美!”他所见过的女子,容貌最为出众的非沈碧桃莫属,这位姑娘虽不敢说比沈碧桃更美,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独特气质,让人不敢逼视。顾秋寒从耳际摘下那枝腊梅花,对,正是这么一种感觉,她的淡定,她的脱俗,便如这晶莹剔透的腊梅花一般。
两个人都不说话,车内的气氛格外沉闷,仿佛天地间,只有车轮辗过石板路面发出的“喀喀”声。马车驶出二里多地,顾秋寒将腊梅花放在座上,向那少女抱了抱拳,本想说些什么,安慰她一下,但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两个字,“多谢。”言毕挑帘而出。
车夫听到动静,回过头来,见一个男人钻出车厢,不由得一惊,立刻挥鞭横扫。顾秋寒未料到这车夫竟身怀武功,待要躲闪已然不及,被马鞭抽在胳膊上,衣布尽碎,棉絮纷飞。顾秋寒强忍疼痛,一个筋斗翻下马车。那车夫勒马起身,待要追击,却见那少女探头唤道:“让他走吧。”那车夫怔了一怔,想要说什么,但触到少女那冷厉的眼神,便不再多言,打马而去。
少女又向路旁的顾秋寒瞥了一眼,放下窗帘,将他留下的腊梅花拾起来,凝神半晌,怅然若失。
直到马车彻底化为一道烟尘,顾秋寒才长叹一声,向前行去。都督府并未举国通辑顾秋寒,出了应天府,便是海阔天空,虽然卷入这件案子仅仅两日,但对时刻紧绷着每一根神经的他而言,却显得可格外漫长,这时他才发觉,不必躲躲藏藏的过日子,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五天后,顾秋寒出现在南阳府武城县,可是在偌大一座县城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一连寻了两日,毫无收获。顾秋寒忽然想到,得福去投奔云锦客栈掌柜,做一名小伙计,其家世必定十分穷苦,又怎会居住在县城?若将搜寻范围缩小到县郊乡下,那便容易多了。第三天,顾秋寒起个大早,赶到乡下,果然很快便得到了令人振奋的消息。据地甲说,得福是本村的农户,因近年收成不好,便萌发了外出做工的念头,可不知为什么,才出去一个多月,又突然返回老家,终日闭门不出。他光棍一条,又没什么朋友,所以也无人究其原由。
顾秋寒大喜,问清得福住址,谢过地甲,急匆匆赶奔过去。那是一圈篱笆围成的小院,里面盖着两间土房,早已破败得不成样子,似乎一阵风便能刮倒。顾秋寒手扶篱笆,客客气气的唤道:“得福兄弟在吗?”连唤三声,房门才“吱吱呀呀”的开了,得福没精打采的走出来,也不说话,只向顾秋寒脸上扫了一眼,便大叫一声,转身逃回屋子,将门闩死。
顾秋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纵身跃过篱笆墙,叩了叩门,心平气和的道:“得福兄弟一定是误会了,云锦客栈那件案子的真凶另有其人,请得福兄弟打开房门,我们好好谈谈。”
里面传来得福颤抖的声音,“我什么都没看到,不知道凶手是谁,你……你不要来找我!”顾秋寒道:“我若有心杀你灭口,这两扇破门板又能奈我何?只要你打开门,我问你几句话,你老实回答,便可保你毫发无伤。”
房中半天没有动静,顾秋寒知道得福胆小怕事,这时大概正举棋不定,所以并不着急,站在门前静候回音。又等了半盏茶工夫,顾秋寒附门细听,里面仍悄无声息,他实在按捺不住,在门板上重重擂了一拳,叫道:“再不开门,休怪我不客气了!”然而得福就像死了一般,完全不予置答。顾秋寒隐隐察觉到不妥,抽刀插入两扇门板间的缝隙,只一拨,便将门栓拨开。他一脚踢开房门,但见屋内空空,冷风从敞开的后门灌进来,吹得他心底一片冰凉!
“臭小子,居然跑了!”顾秋寒心下怒骂,一个箭步穿出后门,却见不远处停着一驾马车,乍一看去,十分眼熟,待看清那车夫,顾秋寒不禁惊愕莫名,这正是他离开应天时“借用”的那驾马车!
车夫佝偻着身子,夹着马鞭,眯眼睨着顾秋寒,嘴角含着一种促狭的笑意,看上去是那么的猥琐。顾秋寒心念电转:“这车夫武功不错,他在此地出现,必非偶然,那少女又是谁呢?”定了定神,笑道:“老兄是在这里等我报那一鞭之仇吗?”只听车内有人幽幽说道:“顾公子果然是个聪明人,竟能找到这里来灭口。”
顾秋寒听这声音柔美娇甜,眼前立时浮现起那张俏丽的脸庞,心弦不由得一震,道:“姑娘一直在跟着我?”车内少女笑道:“我们比你还要早到一天,应该不算跟着你吧?不过若没有你,我还真没这么快找到得福。”顾秋寒道:“你认为我要杀得福灭口?”少女道:“不是吗?我看过官府的画像,那天顾公子在城门前上车时,我便认出你了,不出所料,我在武城又见到了你。现在我想知道,指使你杀沈碧桃的人是谁?你在沈碧桃身上找到了什么东西?只要你说出实情,我便当你将功折罪,保你不死。”
顾秋寒懊恼至极,但觉她这话说得蹊跷,便问:“姑娘这口气着实不小,不知是何方神圣?”少女道:“你可以叫我‘十三’,至于我的身份,你无须知道。”
“十三?”顾秋寒心存无数疑问,可这少女却连身份也不肯见告,他便好像对着一团棉絮打拳,空有一身蛮力,却无处施展。气结半晌,他笑道:“我感兴趣的,不是姑娘的身份,而是姑娘的人,早知姑娘要来武城,又岂肯错过与美女同车的机会?”
车内一阵沉默,不知里面的人是在生气,还是在沾沾自喜。隔了一会儿,少女道:“你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话吧。”顾秋寒叹道:“如果能够说清楚,我也不必来找得福了。”他突然提高声音道:“得福,那天我搀扶沈碧桃上楼后,是不是又有人进了客栈?”
车内“啊”的一声,顾秋寒大喜,得福果然便在车上!他继续道:“当时的情形,你给我详细说一遍,敢有半句虚言,老子一刀宰了你。”为了起到震慑作用,他拔刀出鞘,让得福听到那呛然之声。
得福嗫嚅着道:“是……是有人随后上楼,小的问他干什么,他只说找人,小的见他面孔阴冷,眼神十分凶恶,便未敢多言。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他又下楼离开了。”顾秋寒心下暗笑,“他便相貌和善可亲,你又几时多言过?”追问道:“那人什么模样?”得福道:“个子不高,但很结实,唔,是个酒糟鼻子。”顾秋寒一拍大腿,“果然是他!”得福所描述的,正是“半把刀”吕立的模样,毫无疑问,吕立便是杀沈碧桃的凶手!顾秋寒本指望找到真凶,洗清自己,但是吕立已经死了。
从顾秋寒与得福的对话中,少女隐约听出一些端倪,这时幽幽说道:“顾公子的意思,是说杀沈碧桃的另有其人?”顾秋寒叹道:“不是我的意思,而是确实如此,可惜真凶已经被我杀了,恐怕没有人会相信我的一面之辞。”他把刀往地上一插,沮丧的蹲下身去。
窗帘的缝隙间,眸光一闪,少女瞧见他这副模样,许是于心不忍,道:“那你说说看,真相究竟如何?”顾秋寒道:“我原本好心,把醉倒街头的沈碧桃送去客栈休息,却忘了自己也已喝得烂醉,结果为奸人所乘,贪上这件冤枉官司。”陆陆续续,将当日的经过说了一遍。
车夫听了冷笑道:“焉知不是你为自己开脱而编造的谎话?凭你的武功,能被吕立从背后击晕?”
“老杜。”少女斥道:“当时他醉了。”
得福道:“顾公子和沈姑娘确实醉了,隔着老远便能闻到他们身上的酒味,当时小的还以为他们吃饱喝足,来客栈寻欢作乐。”
少女沉吟道:“哦,他若想杀沈碧桃,没必要带去客栈动手,我相信他的话。”车夫老杜撇了撇嘴,不再作声。顾秋寒哈哈一笑,道:“千金易得,知音难觅,多谢十三姑娘信任。”少女低喟道:“我一个人信你又有何用?要想洗脱罪名,可没那么容易。得福,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车帘一挑,得福探出头,诚惶诚恐的向顾秋寒望了一眼,这才钻出车厢。少女道:“顾公子,请上车。”顾秋寒暗笑,“她驱赶得福,原来是要给我腾出位子。”飘身上了车辕,向老杜扮个鬼脸,矮头钻了进去。扑鼻而来的幽香,令顾秋寒心跳如雷,自从上次偶然的相遇之后,少女的容颜便成了顾秋寒魂牵梦萦的一部分,他渴望着再次与她相见,没想到这么快就梦想成真了。
3、生也好 死也罢
少女命令车夫道:“回应天去。”顾秋寒急道:“不带得福一起回去吗?他能证明在我之后,吕立跟着上楼。”少女不以为然的道:“嘁,他证明有什么用?毕竟他也没亲眼看见吕立杀人,何况吕立已经丧命在你刀下,死无对证。”顾秋寒叹了口气,嘟哝道:“这么说,我又白跑了一趟?回去之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少女伸直双腿,轻轻捶打着膝盖,心不在焉的道:“先给你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我再谋划下一步。”顾秋寒抗声道:“既然我们要合作,便该坦诚相见,你好歹透露些秘密给我,免得我胡猜乱想,徒伤脑筋。”少女莞尔一笑,反问道:“马文璧这个人你知道吗?”
“那位曾任抚州知府的秦淮画师?”顾秋寒虽不是附庸风雅之徒,马文璧的名头却还有所耳闻。
少女点头道:“刘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