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了春红-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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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白衣僧追前两步还想说什么。
可馨猛然想到一件事,定要难他一难,说:“且住!风过林梢,却不知是风在动还是竹在动?”
白衣僧瞠目结舌,就连青衣公子也是一脸困惑。可馨不禁放声大笑,老虎不发威,你竟当我是病猫!
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转了几个弯子,就见三个身影在竹林边眺望。老周手中拎着她木屐和竹伞,脸上写满焦急,桂姨低声责骂善姐儿,不住地擦眼泪。
“桂姨!”可馨唤着,桂姨见她出来,神情一松,随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可馨不解地摸摸脸,原来自己一直在笑个不停。
老周把可馨的木屐放在她脚边,桂姨看着她的泥脚,叹道:“脏得这样!”可馨只管嘻嘻笑着。看着善姐儿苦着脸,无精打采,桂姨笑她:“她心心念念来听法显师父说法,不想今日未曾见着。”
“法显?”可馨问:“他又是做什么的?”
“这位法显师父,乃是妙利普明寺的高僧。佛法精深,”善姐儿接口说道:“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开坛说法,不想今日却不曾开坛。”语气中满是遗憾。
“因他喜穿白袍,人称白袍僧。”桂姨笑着说,用眼角瞟着善姐儿,“法显师父精通佛法,年少俊俏,更是琴棋书画样样兼精,又称作妙僧法显。”
“妙僧?”可馨想到方才那个白衣僧,被自已的题目难住时的窘态,不禁得意。
“桂姨,”善姐儿低声道:“我的签文还没解呢。”桂姨斜睨她一眼,“去吧去吧。不见着法显只怕你今日是不能心甘!”善姐儿红着脸快步跑着往前殿去。
“小姐,”老周忽然开声道:“你是如何进去那竹林的?”目光炯炯,定定地盯着可馨。
“走进去的。”可馨不解地答,记得刚才那个大胡子问过同样的问题。
老周沉吟了片刻,又问:“小姐进去之时,可有遇到什么阻碍?”
“啊?”可馨一脸迷茫:“那林中只有一条石径,沿着石径走,就进去了。”
“小姐说林中只得一条石径?”老周满脸震惊地问。
可馨点下头,桂姨说:“这怎么可能?我们见了你的木屐竹伞,本想进林去寻你,却因林中小径纵横,根本不知该往何处找寻,这才在林外呼喊。”
“可是,”可馨挠了挠头,“我真的只看见一条小径。”
一抬头,正看见齐先生迎面走来,“先生,”老周低声把刚才的情形对他说了一遍。齐先生静静地听完,问道:“可馨,你真的只看到一条小径么?”可馨点头。
齐先生对老周说:“所谓阵法机关,大多以攻心为上,利用每个人心中的弱点,令其产生出幻觉,心生恐惧。只因可馨小姐心思单纯,所以她眼中看到的才是最真实最准确的。”
老周恍然地点点头,又变成那个瑟缩的车夫,双手操在袖中,躬腰弯背。
“先生,”桂姨低声问:“还要见那人吗?”齐先生看了眼正坐在小溪边洗脚的可馨,脸上现出犹豫的表情。可馨洗净了脚和木屐上的泥土,快乐地用脚撩着溪水,双手甩动木屐,成串的水滴在阳光下发出象彩虹一般的光芒。
可馨回过头笑着唤:“先生!”
“怎么?”齐先生的神情变得柔和,低声对桂姨说:“不见!”迈步走向可馨,“鱼!”可馨指着溪水中游动的小鱼,用脚拍打水面,“咯咯咯”地笑个不住。
“好玩吗?”齐先生递条绢帕给可馨:“擦擦脚,我带你四处走走。”
“好啊!”可馨开心地牵着他的手跳起身,,“我们去哪里?”
齐先生提起衣袖擦去她脸上的泥污,“饿了么?这塔院中的斋菜甚是有名。我已订了一桌素席,想必也已整治停当,可想去试试?”
“啊哟!”可馨笑,“不说还不觉得,这一说起来,越发觉得饿了。”
齐先生指着寺院中的各处景观说给可馨听:“方才桂姨带你去上香的,是正殿,又称大雄宝殿,那边的是庑殿就是偏殿。看,那边的,看见了吗?青松翠柏间黄瓦的那座小楼?”他转头问可馨。
可馨仔细辩认了一刻,欢然笑道:“看见了,看见了!”他温和地笑:“那是藏经楼。看,这就是碑廊,看见这一块块石碑了吗?都是善男信女修功德捐的。抬头看,那口大钟,”可馨欢呼:“我知道了,这是钟楼!”
“不错,是钟楼。那边是枫江楼。”
用罢斋菜,桂姨又去佛前随了喜,这才回转。
半个多时辰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想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不知不觉靠在桂姨身上睡着了。待被轻轻摇醒,眼前只见晚霞映天,已是黄昏时分。
正是六月时节,天气潮热,又坐了半晌车,回到锦园,可馨全身上下早已汗湿。桂姨见她面色潮红,一边为她打着扇子,一边唤过小丫头开窗,又命仆妇备浴汤,吩咐善姐儿侍候可馨沐浴更衣。
约莫半柱香功夫,仆妇来回,说浴汤已备好。桂姨将可馨送去浴房,可馨见她脸上现出疲色,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桂姨,你也累了一天,早些歇着吧。”桂姨楞了会儿,眼中慢慢浮起泪花
4、倾厦
没到过江南的人,已先从唐诗宋词的天空下领略到了江南的雨,细、疏、轻、软,如烟如雾。无论是“杏花春雨江南”的古诗还是晏几道、周邦彦等前贤,用香笺软处理而盛起来的江南雨,其实都是令生长在北地的人神往的。可馨叹了口气,她曾经也无数次地想象过如诗如画的江南雨,当她真正置身于江南雨中,才觉得一点儿也不是想象中那回事。
可馨最大的乐趣就是独自探索与发现,静静翻看房中的物事。老式的铜镜,镶着玳瑁的象牙银柄梳子,陈旧的泛黄的书籍,还有成卷成卷的竹册。靠窗的书案角落缝隙间,有只朱漆描金木箱,古旧的控云铜锁,已经锈成了青绿色。
轻轻打开来,一片流光飞舞,满满一箱丝箩绵锻,另有个丝绒首饰盒。不知是为谁置下的衣装,所有的服色全是深深浅浅的青。雪青,碧青,瓷青,鸭蛋青,薛荔青,竹叶青,豆青,蟹壳青,霁青……细滑的软罗轻丝上,精美的刺绣,素静而雅致,衣带多由珍珠及金丝织就,行动间光华奕奕,恰到好处的奢靡,带出一段华贵的雍容。
丝绒盒中的首饰,多是珍珠和翠玉,温润的色泽,仿佛刚刚从美人的颈边发间取下,似有隐隐的香气氤氲地鼻端。
它们都成为可馨的私人收藏品,很快就集满了一整箱。她有个贪心的奢望,如果可以,阿奇会把这些个宝贝都帮她带回去。她偷偷收藏了一套美丽的磁器,那是准备送给祖母的;那面古镜,她打算送给贝贝;还有那些个古书竹册,她想送给老爸去研究;珍珠腰带,可以配母亲的那条真丝长裙……她只留一样给自己,就是这把象牙银柄梳子。由于氧化的原因,光泽早已不再,暗沉的色调却益发令人不忍释手。镶嵌在银柄上的玳瑁,如同一只只明净的眼,默默地注视着岁月变迁,光阴流逝。而象牙却不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老去,依旧光润润地,穿过柔滑的发丝间,如同情人温柔的手。
一场秋雨凉意便添上一分。江南的深秋,被青的气息包围着,无数枯萎的叶片随风脱落,参差的田野,夜开始延长。夜风带着霜露,打湿秋日的晨曦,蒙蒙的白雾,被秋阳的纤手轻轻拭去。可馨要到今天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宁静安祥。
虽然自己来到这个时空是一个意外,如今她却有些感激这个意外。这样的机会并不是人人都能够拥有的。即来之则安之,阿奇说过,一定送她回去的,那么就当自己来做了一次奇异的旅游。
廊外的水池中,荷花早已败了,雕零的残叶,还未及清理。深秋的碧水,却清澈而宁静。烟雨袅袅,水岸边几茎芦苇摆动着纤细的腰肢,胜雪的白花渲染出深秋独特的意境。偶尔掠过几只栖息的水鸟,划开水面沉睡的寂静,带来秋日跳动的生机。
自那日过去寺院后,桂姨和齐先生都有些古怪。桂姨开始交待她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开始在她的肚兜里缝进些金叶之类的东西。可馨虽然觉得奇怪,但她并不关心,她只关心阿奇是否肯让她带走这一整箱的宝贝。
这个清晨与以往任何一个清晨一样,清新而美丽。园中的仆妇们各司其职地洒扫庭院,清理花木。嘈杂声传来的时候,可馨正在趴在榻上,看桂姨为她缝肚兜。蟹壳青的丝绸上,浓重的艳红绣出大朵的牡丹,深深浅浅的绿叶,衬托着瑰丽的牡丹,几可乱真的刺绣,常常会引来蜜蜂流连花上。白绫的里子,桂姨细密的针脚将又轻又薄的金叶子缀在夹层中。
“桂姨,为什么要缝这个进去?”可馨指着金叶子,“穿着会很难受的!”桂姨含笑看她一眼:“不会难受,我试过的。”
可馨在枕边翻了翻,“八,加上这件就九件了。桂姨,我们要出远门吗?”桂姨咬断线头,“我不知道,只是,”她把这个件肚兜与其他八件放在一处,正要说话,一条人影飞快地掠进房中。可馨吓了一跳,一个高大的男子把手中的包袱丢给她,“快换上!”
他一开声,可馨听出这是车夫老周。此刻的他沉着挺拨,哪里再有一丝半毫的猥琐气。有混乱的声音从园外传来,桂姨脸色惨白,却镇定地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套男童的衣服。桂姨帮着可馨套在身上,迅速地把九件肚兜打个包袱斜背在可馨肩上。
老周背起可馨正要往外走,善姐儿惊惶失措地跑进来,“小姐,小……”她瞪着老周,“你要做什么?快放下小姐!”
老周冷冷地说:“走开!”
善姐儿上来拉扯可馨,“人家就是要她,快放下,别害了全府里的人!”
老周不再说话,一掌劈去,善姐儿应声倒地。他回头对桂姨做个手势,桂姨会意地用白绫在床柱上套个圈,老周也不放下可馨,单手提起善姐儿的尸体挂上去。老周对桂姨点头作别,背着可馨刚冲出房门,就见有大队官兵冲进园中。
可馨在老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老周闪身掠进水榭中,探头一看,那艘小舟还系在原处。轻轻跃起,用手在石柱上一攀,消没声息地落在小舟中,连一丝水花也没有惊起。老周按着可馨伏下身子,水榭四周的飘萍残荷,将小舟遮掩住得密密实实,他们看不到外面,外面也看不到他们。
“小姐啊!”一声凄历的哭喊,让可馨忍不住打个哆嗦,桂姨哭得情真意切:“小姐啊,桂姨舍不得啊,你就这么走了,让桂姨怎么放得下心!小姐啊,没有桂姨照顾,你自己要处处当心,不要忘了你的桂姨呀!”
可馨在这一瞬间忽然明白,桂姨是在说给她听。从她来到这个时空,桂姨一直象母亲一样的照顾她,宠爱她,如今就这么离别了吗?眼泪扑籁籁地落下来,她用牙齿紧紧咬着自己的手背,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哽咽。
园子中乱作一团,哭喊声叫骂声还有哀求声声声入耳。老周沉默地用手按住可馨的耳朵,让那些悲惨的声音远离她。当一切终于归于沉静,老周放开手,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时间一点点流去,瑰丽的夕阳映照着空空的院落,分外凄凉。
老周递给可馨一只烧饼,在她耳边悄声说:“天黑才出得去。”可馨安静地吃着烧饼,小脸上尽是泪水,老周脸上闪过同情和悲悯的神色,无言地从怀中摸出个小纸包,把香甜的桂花糖放进她口中。可馨的眼泪落得更急,桂姨,她会怎么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什么也不清楚,却必须承受。
天终于还是黑了。老周示意可馨藏好,他自己先上去查探。可馨孤独地伏在小舟中,四周是黑黢黢无边无际的暗夜。空无一人的园子里,静得渗人。不知过了多久,老周回来了。他沉默的背起可馨,跃上水榭,几个起落便来到角门边。
不知名的水鸟发出一声悲鸣,老周把手放在唇边发出两声同样的鸣叫。角门从外打开,一名黑衣男子将他们迎出门,门前停着两辆小马车。老周与黑衣男子抱拳作别,分别跳上两辆马车,一向东一向西背道而驰。老周抱着可馨坐在马车上,马车走到一个路口,又有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等在那里。老周抱着可馨跳过去,两辆马车又是一东一西地背道而驰。就这样一路行去,每个路口必定有辆一模一样的马车等在那里。到了城门外,果然还停着辆马车,赶车人打个手势,老周抱起可馨跳过去,齐先生在车中关切地看着可馨。可馨有无数个问题想问,可是她必须忍住,现在还不是问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