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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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长苏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心里是不是还一直耿耿的?”
“也没有……”萧景睿勉强否认了一句,最终还是承认,“……是有些不太舒服,我本以为自己……”
“本以为自己就算排不上前十,好歹也算是个高手吧?”
“嗯……”
梅长苏摇头失笑,“你也不必这么沮丧。天泉山庄的武学江湖公认是上乘的,你又一向勤奋,能差到哪里去?其实论起内力的精纯、招术的奇妙,他们四人都在你之下,你最大的弱点,就是输在经验上。”
“经验?”
“没错,实战的经验。你自己想想,除了主动向人挑战比试以外,你的剑出过几次鞘?比试演练,毕竟不能代替实战。你曾经打败过潜雷派的薄掌门,但若是你们两个性命相博,只能活一个的话,活下来的人一定不是你。一个人有了足够的经验,就可以预先判断对方的下一招,做好准备自然反应就快一些,反之,一个人缺乏经验,对敌人的每一招都会觉得很意外,等人家出招之后再应对,当然不可能快。武功差距大时,经验显得不那么重要,但如果两个人差不多时,经验多少的区别就十分明显了。”梅长苏喝一口茶,悠悠道,“那四个人可是扬威镖局借给我的四个金镖级高手,多少年踩在江湖路上,你不吃暗亏才怪呢。”
萧景睿愣了半晌,有些泄气地低下头去。
实战?依他的身份,他的性情,想要跟别人实战,容易吗?
谢弼一向不爱练武,在旁不以为然地安慰道:“习武是为了防身,你将来又不靠这个保命,天泉山庄也有青遥大哥镇着,你要那么厉害做什么?”
“谢弼说的对,这不是太值得你介意的事,”梅长苏又是一笑,“不过这水路虽平稳,景致变化得慢,未免让人觉得无赖。一路上如果无事,我就陪你喂喂招吧。”
“真的?”萧景睿大喜过望。虽然不知梅长苏武功如何,但这毕竟是江左盟宗主啊,能让他陪着喂招,可是以前梦也梦不到的好事。不过转念一想,他还是有些担心,又收了笑容,低声问道:“你身子撑得住吗?我武功能不能进益是小事,千万不要累你生病。”
“喂招可以不动内力,无妨的。其实我知晓的武功虽多,自己却不能修习,不过闲来玩玩罢了。你几时听说过我在江湖上跟人动过手?不过是看的多,有些感悟可以指点给你,真要打架,只怕我还打不过谢弼呢?”
话音刚落,飞流冰冷的目光立即射向了谢弼,吓得他连打几个寒颤。
“我只是打个比方,不是真的要跟谢弼打架,”梅长苏赶紧安抚他的护卫,“你不要瞪他,来,再吃一块桂花糕……”
飞流的视线定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移开,闪身到梅长苏身边坐下。
“呼……”谢弼长出一口气,苦着脸抱怨道,“拜托你苏兄,下次不要再拿我打比方了。”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八章 入京
从福州沿汾江主流船行十余日,至陵峡上岸,再经徽州陆路近十天,便可望见金陵城墙。一路上梅长苏基本上是被两兄弟给分了,船上时归萧景睿所有,指点他武技应战,后渐至于兵法战策;上岸后立即被谢弼抢到手,向他请教经济政论之学,几乎无半日空闲。及至看见京华烟柳已在眼前时,三人才突然发觉漫漫长途已在不知不觉间迈过,竟显得如此的悠忽短暂。
“感觉时间过得好快,。”萧景睿心中感慨,冲口而出,“若是苏兄以后能长住金陵就好了。”
“你别做梦了,”谢弼扁扁嘴道,“苏兄是什么身份,不过是有病需要休养才便宜了你。就算苏兄愿意长住金陵,江左盟的人也不肯放啊。”
萧景睿讪讪道:“我只是这么希望罢了,又没有强求。”
两兄弟这边拌嘴,梅长苏却没有在听。他仰着头,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金陵城巍峨坚实的正门,凝然不动的表情没有一丝波乱,唯有一头乌发被风吹起,有几丝零散地覆在苍白的面颊上,使得整个人透出一股深邃的沧桑与悲凉。
“苏兄……”萧景睿关切地靠了过来,“怎么了?”
“金陵,王都……那么多年没来,竟然不觉得有丝毫的变化……”梅长苏毫无颜色的唇边绽开一个微笑,“我想进了城门后,多半也依然是冠盖满京华的盛况吧……”
萧景睿微微有些怔忡,问道:“苏兄以前……来过金陵?”
“十五年前,我曾在金陵受教于黎崇老先生,自他被贬离京后,就再没有回来过。”梅长苏幽幽长叹一声,闭了闭眼睛,似要抹去满目浮华,“想到亡师,不免要感慨前尘往事如烟如尘,仿若云散水涸,岂复有重来之日。”
提起前代鸿儒黎老先生,萧景睿与谢弼都不由神色肃然。这位学博天下的一代宗师,受召入朝教习诸皇子时,亦不忘设教坛于宫墙之外。在他座前受教之人富贵寒素,兼而有之,并无差别,一时名重无两。然而当年不知为了何故触怒天颜,以太傅之身被贬为白衣,愤而离京,郁郁而亡,诚是天下士子心中之痛。梅长苏的学识深不可测,两兄弟一直觉得他一定大有渊源,没想到原来竟是受教于这位老先生。
“黎老先生若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苏兄你为他伤感,有损身体,”萧景睿低声劝道,“你身子不好,本是来金陵散心的,若是这般郁郁不欢,倒让我们觉得过意不去。你看飞流,他多担心你啊……”
梅长苏默然半晌,方缓缓睁开双眸,先安抚地朝飞流微笑了一下,方慢慢道:“你们放心,既然来到王都城下,总要哀念一下亡师当年忠心受挫,愤而离京的凄楚之情,岂有一直沉溺忧伤之理?我没有事的,咱们进城吧。”
萧景睿又认真地察看了一下他的表情,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勒了勒马腹,当先引路开道,一行三人,连珠般驰入京城。
时近黄昏,昼市已休,夜市未起,街面有些清寂,到得宁国侯府前,正好是下人们忙着四处掌灯的时候。
“哎呀,快进去通报,大公子二公子回来了!”一个眼尖的男仆扭头瞅见他们,立即高声叫了起来,同时迎上来请安。
萧景睿甩镫下马,见梅长苏神情有些疲累,忙来至马侧扶他下来,吩咐仆人道:“派人立即去收拾雪庐,一应铺陈都要换新的。”
梅长苏淡淡一笑,也不推辞客气,随他一起进了侯府大门,入目便是一道影壁,壁上“护国柱石”四字竟是御笔。
“芹伯,卓伯伯他们可还在?”谢弼也随后进来,朝着从里面迎出来的一个老仆问道。
“回二公子话,卓庄主和夫人十天前已回玢佐去了,小姐和卓姑爷也一道走的。”
“爹爹母亲呢?”
“侯爷在府里,不过夫人今日礼佛,要留宿公主府。三公子返回松山书院念书,也走了好几天了。”
萧景睿到底挂念言豫津,等弟弟一问候完父母家人,立即插言问道:“你知道言公子回来了吗?”
“言公子十天前就回京了。”
“他可平安?有没有出什么事?”
芹伯不解地眨眨眼睛:“没听说出什么事啊,昨儿老奴还见过他呢,挺精神的……”
萧景睿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已是满面笑容,高兴地道:“你派个人去言府,通知他我们回来了,叫他明天过来一趟。”
“是。”
“苏兄,我们到厅上去见父亲好吗?”
梅长苏一笑道:“入府打扰,自当拜见主人。”
兄弟二人一左一右,笑容晏晏地陪同着进了二门,沿途的下人一看这架式,就知道来的是个要紧的贵客,但看那一身白衫,容颜清素的样子,又猜不出是何来头,不过在他身后那个俊美阴冷的少年应该不是普通人,气质极其凛然,瞟一眼都觉得一身透骨寒凉。
按贵族世家的常例,除非是迎接圣旨或位阶更高的人,一般不开中门不入正厅,所以两兄弟直接就引着客人到了东厅。虽然室外还有余辉,但厅内已是明烛高烧。梅长苏示意飞流停步,自己略滞后半步,随着两兄弟迈进门去。只见温黄的灯光下,有一人手执书卷,踏着光滑如镜的水磨大理石地面,正缓步慢踱,若有所思。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颔下长须无风自动。
这就是颇受当朝皇帝倚重,被称朝廷柱石的宁国侯谢玉。
当年曾被喻为“芝兰玉树”的美男子如今已年过半百,但端正的面庞和挺秀的五官依然保留着青年时的俊帅,体型也还保持得很好,胖瘦适中,矫健有力。此时他身着一套半旧的家居服,除了腰间一条玉带外别无华贵的饰物,却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雍容。
萧景睿与谢弼神色恭肃地上前拜倒,齐声道:“孩儿见过父亲。”
“起来吧,”谢玉抬了抬手,目光落在萧景睿身上,仔细察看了一番,语调略转严厉,“你还知道回来?连中秋团圆之日都忘了,看来平日对你实在管教得不够……”
刚刚才教训这一句,谢玉突然发现厅上还有第四人,立即停顿了下来,“哦,有客人?”
“是。”萧景睿躬身道,“这位苏哲苏兄是孩儿的朋友,一向多承他照顾,此次是孩儿力邀请他到金陵休养身体的。”
梅长苏迈步上前,执的是晚辈礼,气度却甚是从容不迫:“草民见过侯爷。”
“苏先生客气了,来者是客,何况又是犬子的好友,不必如此谦称。”谢玉抬手微微还了半礼,见这年轻人虽是病体单薄,但容颜灵秀,气质清雅,即得儿子厚爱推荐,想来也不是凡品,不由多看了两眼,“苏先生好人物,既然赏光客寓敝府,就当自己家一样,不必拘束。”
梅长苏欠身笑了笑,并未多客套,慢慢退后了一步。
因为有外人在场,谢玉不便再对萧景睿多加训斥,何况本来也并不想怎么责怪他,所以只瞪了一眼,就放缓了语气道:“客人远来劳累,你们陪着先安排休息吧。明日不许贪睡,去公主府迎你母亲回来,等我下朝后再过来这里,有话要吩咐你们。”
“是。”兄弟二人一齐躬身,与梅长苏一起退了出来,直到了院门之外,才放松了全身。
萧景睿知道父亲既然今天没有责骂自己,以后也就不会再骂,觉得是梅长苏的功劳,十分高兴,转头吩咐谢弼道:“二弟你先去睡吧,我陪苏兄去雪庐。”
“凭什么就你陪?我偏偏也要陪!大家明明都是朋友,你以为你早认识苏兄几天,就只有你能陪?”
“我又没说只有我能陪,”虽然明知弟弟是在玩笑,但萧景睿还是忍不住要争辩,“我是觉得你是府里的当家人,哪里照管得过来,才说我陪的……”
梅长苏摇头失笑,过来解围:“雪庐到底在哪里?随便你们谁,只要快带我过去就行了,还真有些累了呢。”
萧景睿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前引路。谢弼见状也不再玩笑,两人一齐陪同梅长苏到了雪庐。
因为早得了吩咐,谢府下人们已打扫好雪庐的庭院,重新换了崭新的铺陈,热茶热水也准备停当,整个院子显得极是温馨,根本不象是一个少有人住的客院。
因为晚餐吃得太早,三人一起在雪庐用过枣粥夜宵,飞流不喜欢吃粥,谢弼又吩咐人另给他做了面点。大家正连吃边闲谈,院外突响人声,有人朗声大笑着边走边说:“你们走得可真慢,等得我都快长毛了!”
萧景睿大喜,跳起身来抓住来者,“豫津。”
“苏兄好象清减了些,”言豫津就着灯光细细打量了一番,转身瞪向萧景睿,“一定是你把行程安排得太急了!你忘了苏兄身子不好吗?你以前不是很体贴的一个人吗?”
萧景睿无力地朝着梅长苏苦笑:“苏兄,你现在知道我一向是怎么受他们两个欺负的了吗?”
“嗯,”梅长苏认真地点头,“我现在知道了。”
“豫津,不是叫你明天再来吗?这么晚急着来干什么?”谢弼神情有些冷淡,从旁问道。
“你放心,胡公胡婆的事情现在很稳定,皇上秘旨派了特使去滨州,没有调查结论前案子暂不开审,现在还没起什么风波,不用急着避嫌。”言豫津毫不在意,仍是乐乐呵呵地道,“我就是想这么晚来看景睿和苏兄,就不是来看你的,不服气来咬我啊……”
“呸!”谢弼啐道,“你那么厚的皮,谁咬得动?”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跟你们说正经的,”言豫津拖过一张凳子在桌旁坐下,捞起一杯茶一饮而尽,“你们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回来的有多及时吧?”
“及时?”萧景睿不解地眨眨眼睛,“我们赶上什么了吗?”
“哈哈,”言豫津用力拍着好友的肩膀,“你们赶上了一场大热闹!”
听他这样说,梅长苏倒还罢了,萧景睿和谢弼却一齐睁圆眼睛,露出了好奇的表情。因为他们二人非常了解言豫津,知道这位国舅公子是全京城最爱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