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夫人-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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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何去?”
“相思深处!”
“往见何人?”
“相思夫人!”
“相思深处,相思夫人,好动人的地方,好动人的名字。”
“人更动人。”
沈胜衣道:“哪里才是相思深处,谁是相思夫人?”
“去到自知,见到自知。”
“我非去不可?非见不可?”
“你可以不去,可以不见,但你一定会去,一定会见。”
“哦?”
金狮道:“到了相思深处,除了相思夫人,你还可以见到两个人,你希望见到的两个人。”
“哦?”
“一个你所恨!一个你所爱!”
“我所恨……”
“西园费无忌岂非你所恨之人?”
“费无忌!”沈胜衣眼中寒芒暴闪。
“他逃出天女祠的时候,正好遇上我,一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他,二来我想沈大侠也许亦要问他几句话,也就不客气,将他留下了。”
“我的确要问他几句话,就怕他不肯说。”
“这个沈大侠大可放心,只要人还在我的手上,我要问的,沈大侠要问我的,我一定有办法要他说出来。”
“哦?”
“只有一种人才能令我束手无策。”
“哪种人?”
“死人!”金狮一笑。
这一笑之中仿佛藏着无尽的残忍、冷酷!
“费无忌不是死人。”
“所以我请沈大侠放心。”
“还有我所爱……”
“沈大侠这几天我知道——正在找寻一个人。”
“嗯。”
“找还知道,沈大侠在找寻的是什么人。”
“哦?”
“步烟飞是不是?”
沈胜衣只有点头。
“有这样的一夜。我路过城北的白桦林,听到有人在呻吟,我这个人的好奇心向来很重,也就因为这一份好奇心,结果给我找到了一个人,一个中毒昏迷的女孩子。”
“……”沈胜衣怔怔地望着金狮。
“这个女孩子中毒昏迷之下仍然念念不忘沈大侠的名字,我本来就已有救人的打算,知道她是沈大侠的朋友,更就不敢怠慢了。”
“这之后……”
“这之后我才知道她原来是轻功独步江湖的步烟飞,这之后我才知道她中的原来是白蜘蛛的销魂蚀骨散。”
“现在她又怎样了?”
“销魂蚀骨散虽然霸道,相信还不致难倒相思夫人。”
“哦?”
“想思夫人在药物方面比我更高明,我也能保住步烟飞的一条性命,相思夫人总该可以回复她的一身功力,所以我将她送到了相思深处。”
“看来我也非要去一趟相思深处不可了。”
“我要听的正是沈大侠这句话。”
“何时可到?”
“三日。”
“—日三秋,三日……”
“若是马不停蹄,两日亦无不可,只怕辛苦了沈大侠。”
“我向来不怕辛苦。”
“这正合我心意,我同样想早一日回到相思深处,早一日见我相思之人。”
“哦?”沈胜衣忽然一怔。“我跟你说了大半天,听你老是沈大侠前,沈大侠后,居然忘了请教一下你的名字,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人家称呼我金狮,我本来也就叫做金狮。”
“一双金狮爪横扫两河的金狮?”
“沈大侠原来也听说过我。”
“我还听说过你原来是有情山庄多情剑客常护花白结拜兄弟!”沈胜衣沉吟一下。
“有情有思,无情无念,相思深处莫非就是有情山庄?”
“山庄有情,人却无情,有情山庄并非相思深处,金狮也早已不再是多情剑客的结拜兄弟。”
“哦?”
“沈大侠还有什么要问?”
“步烟飞现在怎样?费无忌为谁卖命?相思深处何处相思夫人何人?”
沈胜衣淡然一笑。
“我要问的已然不少我问你都不能给我解答,这我又何必多问?”
“你要问的两日之内总有解答,这你又何不多等两日?”
“我等。”
“未到之前,我却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请说。”
“我给沈大侠预备了一方黑巾,除了必需的时候,这两日内,我想沈大侠尽可能蒙上眼睛。”
“这又为了什么?”
“只不过谨慎,只不过小心。”
“好一个谨慎,好一个小心。”
“若非谨慎,若非小心,人间已无相思深处,人间已无相思夫人。”
“黑巾何在?”
“这里。”金狮的手中已多了一方黑巾。
沈胜衣从容接过,从容缚上。
黑巾好厚,厚得就连近在咫尺的金狮,沈胜衣也再看不到。
眼中有的只是黑暗。
一片黑暗。
虽然看不到,沈胜衣总可以听得到。
他的耳朵一向就很灵,何况这两天下来,他已经习惯。
雨势很密,很响。
“的确有雨。”金狮怔怔地望着窗外,车外。
“雨下得好大。”
“不大,不信,你可以拉下蒙着的黑巾。”
“到了?”
“未到,但已不远。”金狮回顾沈胜衣。“只要你喜欢,拉下黑巾也无妨。”
“我没有不喜欢的道理。”沈胜衣拉下黑巾,双眼连随就一阵眨动。
还很早,又是下雨天,没有阳光,很快他的眼睛就已能够适应。
窗外果然在下着雨,入眼除了雨水,就是黄叶。
马车冒雨驰在一条小径之上。
小径两旁都是树木。
一径的落叶。
一树的黄叶。
“果然不大。”
“雨点打在树叶之上,听起来难免就觉得大了。”
“嗯。”沈胜衣颔首。
“每年一入秋,这条路就是满目黄叶,我就算忘了时日,一走在这条路上,我就知道,不会是春,不再是夏|Qī+shū+ωǎng|,是秋!”
“嗯。”
“雨一来,秋的感觉就更浓了。”金狮的目光又转回窗外。“别人也许不知道秋从何来,我却是知道的。”
“秋从何来?”
“秋生黄叶声中雨。”
“人在哪方?”
“人在清溪水上楼。”
人在清溪水上楼。
楼在烟中婀娜,楼在雨中萧瑟。
沈胜衣早已来到这地方,黄昏才进入这小楼。
一来到这地方,金狮就失了踪,只留下两个人在旧房中侍候沈胜衣。
对着这两个人实在比对着金狮好得多了。
这两个人都是年青貌美的女孩子。
沈胜衣却没有理会,他并不是为了这两个女孩子而来。
等了好一会还不见金狮,他索性就倒头睡觉。
这一觉一直睡到午后。
一醒来,小点就送上,然后沐浴,然后更衣。
然后金狮才出现。
然后金狮才领他走出书房,穿过一条花径,进入清溪上的小楼。
这已是黄昏。
雨一直没有停过。
到了黄昏雨下得更大。
雨点落在水面之上,激起了漫天的水烟,组成了一首异样的乐章。
雨水檐前滴下,却成了一道晶莹的珠帘。
人在帘内,目光却在帘外。
歌声?歌声也不知飘向何处。
只道相思苦
相思令人老
几番几思量
还是相思好
歌声之中带着说也说不出的幽怨,挥也挥不掉的哀愁。
还有一缕柔情,无限相思。
金狮进来的时候还是金狮,这下子,仿佛已变了另外的一个人。
一听到这歌声,金狮的目光已痴,神情已痴。
沈胜衣也仿佛在歌声之中,迷失了自己。
金狮停下了脚步的同时,他的脚步亦停下,痴望着临风曼声轻唱,凭栏凄然独立的那人儿。
同样的四句歌词,同样的一曲相思。柔情依然一缕,相思依然无限。
幽怨却更浓,哀愁却更重。
沈胜衣不禁一声叹息。
歌声叹息声,飘向雨中,人缓缓地回过身来,回过头来。
轻盈,婀娜。
腰似柳,袜如钩。
翠袖轻舒玉笱织,湘裙微露金莲瘦。
一静,一动,无一不美,无处不美。
沈胜衣一时间也不知道一双眼应该放在何处。
他到底也是一个人,有血有肉,有感觉,有感情的一个人。
男人!露出来的只是一双手,一双眼,那人儿一身都在淡青色的衣衫之中,一头秀发,一张俏脸,亦用淡青色的轻纱笼着,依稀只见一个淡淡的轮廓。
很美很美的一个轮廓。
就这样一个轮廓,已令人色授魂与,心荡神摇。
要是没有了那袭衣衫,那重轻纱……
那还得了?沈胜衣一直知道所谓天生尤物这个名词,但现在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天生尤物。
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简直就像个贼一样。
贼有多种。
你应该知道这是说哪一种。
但比起金狮,沈胜衣已经可以算做君子。
你有没有见过真正的狮子?金狮的一双眼正就像狮眼一样睁大。
他躬着身,他偏着头。
他伸长了脖子,一双眼就像是一双手,就像要撕下那人儿面上的轻纱,撕开那人儿胸前的衣掌。
他似已忘记了自己,但突然又仿佛记起。
他面上的肌肉难堪地一阵痉挛,痛苦地将眼移开,将头垂下。
那人儿却没有注意金狮,视线停留在沈胜衣面上,身上。
“这歌儿我每天都唱上千遍万遍,燕子飞去又飞来,桃花谢了又重开,我唱了一年又一年,五年下来我始终未倦未厌。
今日才只听了三遍你便叹息在先,是我的歌声不好,惹你意乱心烦。
还是有人比我唱得更好,更美,更使你留恋?”
她说话的声音同样动听,她的说话简直就已像是一首歌词。
“不是你唱得不好。”沈胜衣又是一声叹息。“只是你这一曲相思惹起我无限相思。”
“相思人何在?”
“相思人远。”
“人远天涯近,怪不得人家说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相思的确比天涯更远。”
“不远。”
“不远?”
“在你不远,天涯不远,相思不远。”
“天涯不远?相思不远?”
“咫尺天涯,天涯又怎会远,咫只相思,相思又怎会远?”
沈胜衣好像还不明白。
“人就在咫尺,人不远,天涯又怎会远,相思又怎会远?”
沈胜衣终于明白,忽然问:“这里是相思深处?”
“相思不可寄,只在寸心中,你若是已在相思,相思深处,也就是你心深处,你怎么还要问相思深处,还要寻相思深处呢?”
“我要问,我要寻的并不是我心深处的相思深处,是相思夫人的相思深处。”
“人家都叫我相思夫人。”
“你也就是我要见的人。”
“我要见的人也就是你,你也并没有找错地方。”相思夫人幽怨地一声叹息,“我无日不在相思,相思深处在我心深处,我人在这里,心在这里。电子书,这里岂非也就是我的相思深处?”
“咫尺只有你,我相思之人,却不是你。”
“相思夫人当然不是你相思之人。”金狮突然插口,语声之中竟似带着些儿妒忌。
沈胜衣并未在意。
相思夫人也由着金狮,到金狮住口,她才接上一句:“咫尺未必咫尺。”
“哦?”
“步烟飞虽然并非在你眼前,离你可也不远,步烟飞岂非就是你相思之人?”
“嗯。”
“要见随时得见,人岂非在咫尺,相思岂非也就不远?”
“嗯。”沈胜衣立即接口问:“她可好。”
“好,这句话你应该问她,你何不留待见到她的时候才问?”
“我可以见她?”
“怎么不可以?”
“人在哪里?”
“人在这里。”
沈胜衣游目四顾。
小楼中只有金狮,只有相思夫人。
“这里未必这里。”相思夫人轻笑。
她的笑声,同样动听,同样迷人。
沈胜衣微喟。“我何时可以见她?”
“这么多天也等了,人既在咫尺,你又何必如此心急,又何必在乎多等这一时半刻?”
沈胜衣淡笑不语。
“你一直只在想她?念她?”
“我还在想念着另外一个人。”
“天下乌鸦一样黑,天下男人一样心。”相思夫人一声冷笑。
她冷笑的声音可就不怎样动听,不怎样迷人了。
沈胜衣一怔。
“你们男人的心简直就比杨花还更飘荡,杨花也只不过一春忙。”
沈胜衣一笑。“我还在想念着的另外一个,是一个男人,费无忌!”
这次却轮到相思夫人怔住了。
“我要问他几句话。”
“这也是简单。”是金狮在答话。
“何时才简单?”
“在我们之间说好了之后。”
“宝马香车,醇酒佳肴,你们这样子接载我到来这地方,当然有你们的目的,你们的动机,我正要问这目的何在?这动机何在?”
“你先坐下再说。”相思夫人移步走向小楼当中,云母屏,九华灯下的七宝桌边。
就连走起路来她也是风姿绰约。
这样的女人实在没有几多个。
沈胜衣也不客气。
金狮随亦一旁坐下。
相思夫人素手轻轻一拍。
两个小丫环旋即从云母屏后转出。
白玉盘,紫霞盘旋即送上。
“要酒还是要茶?”
“茶也无妨。酒也无妨。”
“这就茶算了,处理下面这件事还是头脑清醒—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