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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云荒纪年-第1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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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叔叔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畅儿怯生生地试探着,拉着崔殊厮磨了一会儿方才开口,“今天晚上陪我一起睡好不好?以前都是娘陪我睡的,可是现在我一个人,晚上很害怕……”“以后每天晚上,叔叔都陪畅儿睡。”崔殊回答,“叔叔说过了,以后会一直在畅儿身边。”

“那……叔叔可不可以再答应我一件事呢?”小孩子最会看人脸色,见崔殊对自己如此宠爱,越发得寸进尺,“明天关夫子打手心的时候,神仙叔叔吹口气,让畅儿不会疼好不可好?”

“那我就帮不了你了。”崔殊一边拉着畅儿的手让他躺在睡房的床上,一边微笑着道,“崔叔叔小时候也挨过夫子的戒尺呢,再说,你……爹爹说的没错,你对兄长要有礼貌,不过我猜吕乾明天也会被打手心的……”“爹爹”两个字让崔殊心里有些发堵,却不得不再次吐出这个称呼。畅儿还太小,有些事情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背负的。

“真的吗?我那就太高兴了,我原来以为爹爹喜欢大哥二哥却不喜欢我呢,要不他为什么不肯陪我睡……”畅儿躺在枕头上,嘟嘟嚷嚷地道。“爹爹当然喜欢畅儿了,只是爹爹很多时候不说出来而已……”崔殊低低地重复着,眼看孩子带着笑意沉入梦乡,“总有一天,畅儿会知道爹爹有多么爱你,可爹爹的隐衷畅儿要长大了才会明白呀……”

崔殊就这样在畅儿的床前坐了一夜,深深地凝视着孩子每一个小小细节,仿佛要把这五年损失的时光都争分夺秒地弥补回来。吕彦超纵然没有薄待畅儿,甚至还在有意维持着孩子之间的平衡,但那份心底的隔膜也注定他无法赋予畅儿渴求的亲情。幸亏,自己还在,纵然无法改变什么,能守望亲生骨肉的成长,也是无比的幸福。

第二天,吕彦超前妻所生的次子吕乾果然被关夫子打了五下手心,让畅儿满心欢喜,连自己挨戒尺也不觉得痛了。他坐在书桌后,转头看着吕乾垂头丧气的模样,兴奋之下竟脱口说道:“神仙叔叔真的帮我呢!”

“吕畅,你在说什么?”关夫子不悦地从书本后露出半张脸来。“没说什么……”吕畅猛地捂住嘴,轻轻拉了拉站在身边的崔殊,仰起脸讨好地看着他。“没事,念书吧。”崔殊安慰了畅儿一句,心里却开始担忧以畅儿的稚嫩,难保不会将自己的存在泄露出去。他无法想象,如果吕家请来些得道的法师术士,自己虚无的身体会是怎样的反应。就像现在,虽然一切都很平静,但冥冥中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这吕家宅第中注视着他,这种感觉让崔殊隐隐不安却又无法抵御。

听了半天课,崔殊不得不承认关夫子为人虽然方正,教导学生却不得其法,还不如他自己来教畅儿念主。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崔殊精神一振,他总算找到了自己对畅儿更有价值的地方,毕竟他当年也是堂堂正正的进士出身。

下了课,吕乾带着几个孩子围拢到畅儿的桌前,气哼哼地指着畅儿质问:“你刚才说哪个神仙帮了你?”“我没有说……”畅儿不惯撒谎,却又记起崔殊与自己的约定,吞吞吐吐地否认道。

“你撒谎,我刚才明明捉到的,还‘神仙叔叔’呢!”吕乾模念着畅儿方才的语气,逗得几个孩子哄然大笑起来,“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吧,天上的神仙谁会瞧得起你,来给你做叔叔啊?”

“撒谎,撒谎!”其他孩子们起哄般拍手笑了起来,书房一片混乱。

“我没有撒谎!”畅儿的脸蛋憋得通红,猛地伸手想要抓住身边的崔殊,“神仙叔叔现在就在我旁边,我没有撒谎!神仙叔叔,你显灵给他们看啊,证明畅儿没有撒谎!”然而他什么也没有抓住,也没有任何灵异的现象发生。孩子们正要继续起哄,不防关夫子又踱回了书房,连忙各自蹿回位子上去,却仍旧不忘了朝畅儿鄙夷地吐着舌头。

关夫子继续打开书本念诵,书房里又充满琅琅的读书声。只有畅儿低着头坐在凳子上,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书本一动不动,看得躲避在角落的催殊心如刀绞。可是他不能让旁人瞧出端倪,那冥冥中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警告不可干预世间的一切。他要继续在畅儿身边呆下去,就不能触犯任何一个神灵。

晚间吕彦超从衙门回到家,关夫子便提到了畅儿白日里有关神仙的话题。吕彦超向来最厌恶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当即问道:“吕畅,你说你遇见神仙了?”畅儿想起与催殊的约定,背着手站在吕彦超和关夫子面前,低下头摇了摇。

“那就是你自己编的了?”吕彦超自问对几个孩子一视同仁,此刻见畅儿一副委屈模样,不由有些烦躁,“小小年纪居然就知道撒谎,真是不长进!今天我带回来一些桂花糕,罚你没份,也算长点儿教训!”“我没有撒谎……”畅儿嗫嚅着,却没有人听清。

晚饭时畅儿勉强把自己碗里的白饭吃完,一句话也没有说。吕彦超心道小孩子赌气,也懒得理睬,饭后便把装在木盒子里的桂花糕拿出来分给吕乾等一干孩子。眼见多出一块,吕彦超便重新将最后那块糕放进盒子里,对木呆呆站在一边的畅儿道:“你好好认错,爹爹就把糕给你,否则这块糕就送进祠堂去供奉祖先了。”畅儿闻着桂花糕的香气,吞了吞口水,最终却仍是别红了小脸道:“我没错。”

吕彦超脸一沉,若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或许就一巴掌打过去了。可是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他只能忍着脾气,不能落给外人虐待孩子的口实。于是他只是挥了挥手,把装桂花糕的盒子重重摔在桌子上:“回房去好好反省反省!”

畅儿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却一直强忍着不让它掉出来。他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一旁的催殊想要把他拦在怀里,却被畅儿用尽力气推了开去。“畅儿……”催殊刚一开口,畅儿便闷闷地回道:“我不和你说话。”

“我知道今天的事情你没错,可是崔叔叔真的不能让别人知道……”催殊跟在畅儿身后走进房内,忽然发现自己的解释对一个五岁的孩子实在过于复杂和无效。畅儿根本不理会他在说什么,只是趴在桌子上哇地哭了出来:“娘,我没有撒谎,我没有撒谎……”

听他唤娘,催殊只觉心都要碎了,干涸的眼眶中竟然有什么东西热辣辣地要涌出来。他蹲下身将大哭的畅儿紧紧拥进怀里,喃喃安慰道:“畅儿是好孩子,都是我不好……要不畅儿提个要求吧,崔叔叔一定答应你。”

“我想吃桂花糕。”畅儿哭着说,“神仙都会变桂花糕,你也变出来。”

“能不能换个要求?”催殊为难地道,“叔叔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我不要听故事,我只要桂花糕!”畅儿摇着头,还是哭。

“好,我去给你找桂花糕。”催殊看着哭泣的孩子,真真感觉到什么叫做“束手无策”,只好站起身走出屋子,正见照顾畅儿的仆妇听见哭声从牌桌上跑过来,略略放了心。

吕彦超向来家教甚严,除了一日三餐,很少给孩子们买零食,因此畅儿才会对一块桂花糕如此念念不忘。崔殊在吕家宅院里转了一圈,别说桂花糕,就连一点儿旁的点心也没找到。

看着花厅里空荡荡的八仙饭桌,崔殊忽然想起那块原本留给畅儿的桂花糕,此刻应该就供奉在吕家祠堂的香案上。可是祠堂……崔殊忽然打了个寒噤,仿佛背后那双眼睛又飘移的近了些,冷冰冰地甚至带着敌意地注视着他。

下意识地猛然回头,崔殊看到在茫茫夜色中,位于宅子西边的吕家祠堂静静矗立,散发着异常诡异的诱惑。

他走向了祠堂。有些事情,他知道自己迟早得面对。

祠堂黑色的大门紧闭着,虽然对崔殊而言形同虚设,但出于礼貌,他并没有擅自踏入别人家的祠堂。贴着大门站在最外侧,崔殊透过昏暗的长明灯看见一块桂花糕端正地用托盘放置在供桌上。恭敬地跪下来祈求吕家祖先的谅解后,崔殊小心翼翼地走向供桌,伸手去取桂花糕。然而没有奇迹发生,无论他怎样努力,那块桂花糕只是稳稳地躺在托盘里,纹丝不动。

“好大的胆子!”一个洪亮的声音募地在空荡荡的祠堂里想起来,惊得崔殊一抖,缓缓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并没有人。崔殊看到的只有一口锈迹斑斑的铜钟,闲置在祠堂的角落里,一看就知道许多年不曾动用,连钟顶上的兽纽都腐蚀得模糊不清。

“谁在说话?”崔殊大着胆子问。“妖物,你练龙神蒲牢都不认得么?”那个洪亮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嗡嗡作响的余音。龙生九子,九子不同,其中一个龙子就叫蒲牢。传说蒲牢性好鸣吼,偏又最怕鲸鱼,每次见到鲸鱼都恐惧大叫,世人便将蒲牢铸在钟顶,又将敲钟的木杵削制成鲸鱼形状,以求钟声昂扬。崔殊原先只当是无稽之谈,却不料身遭异变之后,竟真的听到了蒲牢的声音!

“妖物,此时此刻,你还不跪地求饶?”蒲牢见崔殊呆立不动,故作威严地道。“我不是妖物。”崔殊凝视着铜钟顶上不断发出红光蒲牢龙纹,坚决地回答。“我也没有犯错,为什么要跪下求饶?”

“你这个样子,还敢说自己不是妖物?”蒲牢哼了一声道,“我屡屡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你居然还敢半夜道祠堂来偷东西,真是找死!”话音未落,蒲牢忽地张开口射出一道细细的红光,顷刻之间穿透了崔殊胸膛!

崔殊惨叫一声,募地跪倒在地上,痛得视线都模糊起来。他努力抬着头,看见铜钟顶上原本锈蚀的蒲牢龙纹渐渐长大,最终化成一条庞大的青龙,绕到了自己面前。“妖物,你既然被我抓住把柄,就别怪我要吃掉你了。”蒲牢冷笑着伸出爪子按住崔殊,露出白森森的尖牙。

“我不是妖物,也没有犯错……”崔殊恐惧地闭上眼睛,却仍旧倔强,“那块糕,原本就是畅儿的。他是好孩子,他没有撒谎,不该受到惩罚。”

“畅儿是谁?”蒲牢不耐烦地问。“我的儿子。”不知怎么的,这四个字让崔殊忽然生出一股勇气,大声道:“畅儿是人,我也是人。你不是龙神吗,怎么连人和妖,是与非都分不清楚?”

“龙神庇佑九州,那里管得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小事情。”蒲牢似乎被崔殊问的有些心虚,慢慢移开了爪子,偏着头似乎也迷惑于崔殊的问题,“可是,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不是妖事什么?”

“和别人不一样就是妖?”崔殊哈哈笑了起来,指着蒲牢道;“你也和人不一样,莫非你也是妖?”“我不和你斗嘴!”蒲牢懊恼地跺了跺脚,倏地隐身到钟纽里去,洪亮的声音渐渐远去,“在没有弄清楚你的身份之前,你可小心着,别再进到这里来!否则碰上我五弟饕餮,早就一口吃了你!”

再地上又趴了半晌,崔殊方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走出祠堂。胸口被红光刺过的地方仍然在痛,被夜风一吹凉飕飕地好过了一些。他一边走一边歇,终于摸回了畅儿的房间。

夜已深,畅儿年幼爱困,已经睡下了。崔殊精疲力尽地坐在椅子上,听着孩子均匀的呼吸,对于方才死里逃生的遭遇越发后怕起来。若是蒲牢去而复返,自己死过一次,就算被它吃了也不打紧,可畅儿怎么办?

“神仙叔叔,神仙叔叔。”畅儿在睡梦中忽然喃喃地呼唤起来,惊得崔殊连忙走到他床边,却见孩子紧闭的眼角滑下豆大的泪珠来,“畅儿不要桂花糕了,好、畅儿只要神仙叔叔。神仙叔叔你回来吧,别不要畅儿。”

“叔叔在这里,畅儿别怕。”崔殊伸出手臂搂住了畅儿——这个世上唯一对他真是可触的存在,心中祈祷就算有什么逃脱不了的劫难,也请多赐给他一点时间,至少等他的畅儿长大。

“神仙叔叔,你回来了?”迷迷糊糊中,畅儿睁开了眼睛,欣喜地一把抓住崔殊,把脑袋靠到他的胸膛上,“叔叔不要走,抱着我睡好不好?”“好。”崔殊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中,尽管压得胸口伤处作痛,也舍不得放松一分。忽然,畅儿轻哼了一声,脑袋往一旁扭了扭,崔殊急道:“硌到你了吗?”“没有。”畅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口中咿咿呀呀地道,“神仙叔叔软软的,香香的,就像桂花糕。”眼看畅儿香甜地睡过去,口角的涎水却一滴滴地落了下来,崔殊不仅无奈地一笑:这孩子,真是把自己当做桂花糕了啊。

自从这件事以后,畅儿越发懂事起来,和崔殊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没有人的时候,崔殊常常给畅儿讲解诗书,欣喜地发现孩子天资聪慧,比自己幼时不遑多让。他因材施教,旁征博引,授课实在比关夫子有趣得多。没过多久,畅儿的功课便突飞猛进,在一众吕家子弟中大有鹤立鸡群之感,让关夫子惊叹连连。这份荣耀让原本孤僻自闭的孩子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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