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纪年-第15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可是已经晚了……”舒沫将头埋进枕头里,绝望地道,“就算他能原谅我,我也没法原谅自己了……”
“沫儿,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璃水一把将她的身子翻过来,紧紧地盯着她红肿的眼睛,一改平素的温柔,厉声道,“以前的那个舒沫呢,她在哪里?”
“她已经死了。”舒沫苦笑着道,“以前的那个舒沫又自私又冷酷,除了伤害别人什么也做不了,还活着做什么?”
“可是以前的舒沫,却绝不会像今天这样懦弱卑微!”璃水凑近舒沫的耳朵,一字一字地道,“尘晖又要去朔方城了,如今那里的形势于他来说凶险万分。你再不振作起来,难道想看到他在你面前再死一次?”
“你……你知道我们以前的事?”舒沫惊异万分地看着面前的鲛人女子。
“是,木兰宗的事情,傅川主人和我都很清楚。”璃水苦笑着道,“木兰宗在朝廷有暗子,朝廷自然在木兰宗也有。”
“呸,不过是个低贱的鲛人,凭什么对我们颐指气使?”院子里,励翔一边帮借宿的村民家推着石磨,一边抱怨道。
“‘低贱’这样的词,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用。”尘晖俯身将散落的麦粒装回袋子,淡淡地道,“何况,她确实比我们有本事。”
“可是,鲛人自古以来就低人一等,就算是木兰宗,也只是谈到空桑和冰族人,根本对鲛人不屑一顾。”励翔不服气地道。
“其实……”尘晖沉默了一会儿,才吐出这两个字,不远处便传来一个女子温婉的笑声——“其实什么?倒要请教净水圣使。”
“其实淳煦大司命或许也想提倡鲛人的平等,但是这比处理和冰族的关系更难些,只能一步一步来。”尘晖惋惜地道,“可惜淳煦大司命天命不永,否则或许我们能够听得到他关于鲛人的教诲。”
“淳煦死了,可木兰宗还在。”璃水慢慢地道,“净水圣使也还在。请问圣使,既然你们号召给予冰族人和空桑人同样的权利,你觉得为什么不能给鲛人呢?”
“没有不能。”尘晖回答。
“那你敢不敢对着那些崇拜你的百姓大声说:‘鲛人和空桑人是一样的,他们不应该世代做空桑人的奴隶’?”璃水追问道。
尘晖愣了愣,没有料到这个平和温柔的鲛人女子在触及鲛人地位的话题时,也会露出难得的锋芒来。
终于,他回答:“我以前没有想过。”
璃水的眼里露出了鼓励的神色:“那你现在可以开始想了。”
“以往空桑人不将鲛人引为同类,不仅因为两者间身体构造差异较大,主要还是由于鲛人没有可以永生转世的灵魂,他们死后只能化作泡沫和水汽。”尘晖认真地思索着,“而且云荒大陆上鲛人数量稀少,璃水姐姐就是我接触过的第一个鲛人,所以我以前真的忽略了这个种族。”
“我们没有转世的灵魂,可我们和你们一样,有思想,有感情,也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要被你们歧视呢?”璃水说到这里,碧绿色的眼珠转到励翔身上,让年轻人羞愧得低下了头。
“璃水姐姐说得对,木兰宗应该考虑一下鲛人的问题。”尘晖点了点头,“我知道谁可以帮助我们。”
然而,当他们正在计划这件事时,舒沫却已经悄悄地离开了。当三个人闻讯冲进她的房间时,只看见墙上用湛水剑刻出的一首小诗:浮萍易散,水沫易碎,故人之鏊,遥不可追。
昔时无心,今日有悔,云泥虽别,尘亦生辉。
“她怎么就这样走了?”璃水焦急地道,“我只是用灵力封住了她的剑伤,还需要将养好一阵子。”
“我去把沫姐姐找回来!”励翔说着,撒腿就往外跑。
“别找了,她不会回来的。”尘晖的手指紧紧抠住窗框,力图保持住声音的平静,“璃水姐姐,我们出发吧!”
朔方是西荒最大的城市,而平凉则是距离朔方五十里的一个小镇。当尘晖熟悉地走进平凉,转进一条古旧老街的灰砖门洞时,励翔忍不住问:“大哥,谁住在这里啊?”
“走吧,我们去外面逛逛。”璃水善解人意,早已看出尘晖面上的凝重之色,便将励翔远远拉开,对尘晖点了点头,“要不,我们先走一步,去朔方等你?”
“好。”尘晖点了点头。
“别耽搁得太久了。”璃水再度叮嘱道,“最多半个月,主人一定会到朔方。”
“我也期待能和他一见。”尘晖说着,目送着璃水领着不情愿的励翔消失在平凉的另一端。灰砖盖成的门洞里,是一扇破旧的木门。尘晖轻轻拍了拍门板,对着开门的小童道:“我叫尘晖,想要求见秦朗主祭。”
小童点点头,关上门。过了不久,他再度露出脸来:“师父有请。”
尘晖熟悉地踏上狭窄陡峭的砖梯,走进一间阴凉的房间。这里根据平凉当地民居的形式,将天花顶构筑成圆弧型,乍一看有点儿像个小小的神殿。在靠近菱花窗格的地方,摆放着一个厚重的檀木书案,案前站着一位仙风道骨般的老人,他的身侧堆满了书籍。
“木兰宗弟子尘晖,见过主祭大人。”尘晖说着,便跪了下去。
“少主快快请起,老朽怎么担得起少主的大礼?”木兰宗主祭秦朗连忙抢上来,将尘晖扶起。
“我早就不是什么少主了……”正如秦朗坚持要称唿他少主一般,尘晖也坚持不受这个称唿。对他而言,这两个字代表的,只是过去的辛酸与屈辱。
“从你出生之时我推演星相,认定你是匡扶木兰宗的少主开始,秦朗就从未改变过这个观点。”老人放开尘晖,让他坐在书案边的椅子上,感叹道,“而少主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这十二年来,你通过传授净水之术安抚贫民,让木兰宗的教义在西荒深入人心,实在是木兰宗的大功臣啊!”秦朗一边说,一边叫小童沏上茶来。
“多亏双萍大主殿一力扶持襄助,宗人齐心,否则我怎么能……”怎么能从泥淖中爬出来,遮掩着过去的伤疤活到今日?后半句话,尘晖没有说出口,但秦朗已从他的神色中读出来了。
“双萍大主殿杀伐决断,因此十二年前的事情没有人再敢提起,少主不必担心。”秦朗叹了一口气,“当日我在天音神殿离席而去,事到如今还是感觉愧对少主……”
“是我自己罪有应得。”尘晖喑哑地道,“再说,双萍大主殿比我更适合领导木兰宗,我资质平庸,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已是侥幸……”
“错了,能做到你这一步的已是圣人,三年前我便这样告诉过你,少主何必到了今日仍不自信?”秦朗主祭微愠道,“若论处理木兰宗事务,你或许不如双萍大主殿,但如今提起净水圣使的名头,难道不比当日的淳煦大司命更得人心?依我看,十二年前的变故对你未必是坏事,否则如何能把一个不通世事的公子哥儿变成今天的西荒圣人?”
“我这个样子,哪里敢称‘圣’字?每次听到百姓称唿我净水圣使,我的心里……着实惶恐不安……”尘晖的声音越发嘶哑,到后来几乎无法成声。
秦朗主祭蓦地站起身,力度之大竞将身后的椅子撞开了尺许。尘晖连忙站起来想扶住他,老人却愤怒地将他推开,自顾自拄着拐杖走了出去。
见秦朗真的生了气,尘晖一时僵在原地。虽然这些年双萍指示木兰宗人对自己多加支持,目的却摆明了只为木兰宗的名声和利益,彼此都会保持着距离。只有眼前这个老人,会给予他长辈对晚辈的帮助和慰藉。因此每当他极度彷徨苦闷之时,就会来到老人的隐居之地,求取一点儿滋润心田的甘露。若是连这一点儿安慰都失去了,他就只能永远在人前撑出平和从容的姿态,却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内心的惶恐和不安了。
局促不安地等了片刻,秦朗拄着拐杖回来了,而他的手里,还拿着一面磨得锃亮的铜镜。
“过来看着它!”在老人的命令下,尘晖站在镜子前,看到里面映出自己苍白憔悴的面容。
“看看,这天下除了你,还有谁可以当得起‘圣’之一字?”秦朗沉声喝道,“神自天而降,天赋与家世决定了一个人最初的命运;而圣则自大地中来,超凡入圣靠的只能是脚踏实地的努力。通观当今可称‘神圣’之人,无论是云荒三女神、帝王之血还是云浮世家,甚至是木兰宗的淳煦大司命和朔庭少司命,他们凭借的无非是幸运的出生机缘而已,高高在上足不沾尘,天生就与众不同无法企及,是‘神’而不是‘圣’。只有你,净水圣使尘晖,你从云端里落下来几乎粉身碎骨,比普通人的境遇还糟糕,却是真真正正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从尘埃里走出来,超脱了凡人的功利、懒惰、畏缩、逃避,成就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名声。凡人都可以做到你做的事情,却又无法做到你做的事情,你说,你若不是圣人,这天下又有谁担当得起?”
“真的是这样吗?”尘晖定定地盯着镜子,听着秦朗的话,只觉得紧缩的心渐渐舒缓开来。心头那抹亮光渐渐升上脸颊,点燃眸子,将他原本疲倦、颓然的神色一扫而光。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舒沫临去前留下的那首诗。“云泥虽别,尘亦生辉”,原来沫姐姐和秦朗主祭一样,都在肯定和勉励着自己啊!
看着尘晖的眼神渐渐明亮坚定起来,秦朗在一旁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他放下拐杖在椅子上坐下来,一直等尘晖如同焕然一新般离开镜子,方才慈祥地道:“少主今天来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想来看看,主祭修改木兰宗经义一事进展如何了。”尘晖回答。
“三年前的话,难为你还记得,幸亏老朽还真的有了一点儿心得,否则真要愧对少主的问话了。”秦朗笑道,“我虽然早已不问木兰宗事务,但为了修订经义还是往帝都和越城走了一趟。在天音神殿里,我对着崔坚大师雕琢的两座神像,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尘晖关注地问。
“那两座神像,虽然创造神像更加完美真实,纤毫毕现,却不如只雕刻了一半的破坏神像更打动人心,因为破坏神像留给了人无限想象的空间。木兰宗的主要教义是记录淳煦大司命言行的《清言录》,事无巨细条理分明,就像创造神神像一样,除了接受,无法让人再行演绎和创造。却不知淳煦大司命当日的言行未必适合于今日,话语说得太清楚明确反而限制了改进的余地。”秦朗叹道,“何况一些话语只是无心出口,尚未等到整理修改淳煦大司命就已辞世,后世只会照抄他的原话,却不知反倒违背了他的本意。”
“是吗?我原先也只是会死记硬背《清言录》而已。”尘晖惭愧地道,“而这些年,更是不曾研究过教义。”
“实际上,你做的比教义还要好。”秦朗笑了笑,随即神色暗淡下来,“你可知道现在冰族人中成立了一个叫做‘七海冰盟’的秘密组织?就是从木兰宗的冰族信徒里面分裂出去的,势力已经颇为可观了。”
“七海冰盟?”尘晖奇道,“他们的主张和木兰宗有什么不同吗?”
“说来说去,就是《清言录》里一句话惹出的祸,这也是我想要修改木兰宗经义的初衷。”秦朗摇了摇头,“《清言录》里有一句话是‘神意无厚薄,唯重一世之行耳。故身死大陆之空桑人之灵魂转世为世居海上之冰族,恰似富贵之人不积善行投身至穷苦之家,又何足怪哉?’于是有的冰族人因为这句话便否定了木兰宗,不再信任空桑人,非要自立门户。”
“当初淳煦大司命遭遇诘问,情急之下用了这个比喻,倒未必……咳咳,未必是真的对冰族人有所歧视吧,否则何以称‘神意无厚薄,唯重一世之行’?”尘晖说得急了,不由得咳嗽了几声,“可惜,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确实不易解释了。”
“不错,就算淳煦大司命复生也无用了。而且据我推测,这次朔方城的叛乱,就是七海冰盟挑的头。”秦朗关切地看着尘晖,“少说些话,上次给你开的治嗓方子你究竟用了没有?”
“朔方又叛乱了?”尘晖一惊,笑了笑把方子的事情敷衍过去,这些年他一直游走在西荒的各个村庄间,哪里顾得上服那些润喉的汤药?“我原本……”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真话,“我原本是要到朔方见傅川的。”
“你见那个叛徒做什么?你这样会彻底毁了你在木兰宗的名声!”秦朗大为惊诧,意欲阻止尘晖这个危险的念头。
“既然我们能够联合冰族……和西荒的其他民族,为什么不能……联合傅川呢?”尘晖借着茶水压下咳嗽,断断续续地道。
“话虽不错,但你还是要小心些。”秦朗皱眉道,“就算要见也是私下见面,不要声张。”
“我已经让人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了。”尘晖又喝了一口水滋润喉咙,沉默了一会儿,一口气说出下面的话来,“我觉得不管是木兰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