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纪年-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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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眼眸是空桑人千百年来的死敌冰族人的标志,而能以冰族混血身份跻身风梧帝皇陵的女子,只能是水华夫人了。
传说那个来历不明的混血女子是梦华朝开国皇帝风梧即位前的挚爱,甚至连“梦华”的国号,都来自于她的名字。传说水华夫人圣洁慈悲,正是她中和了风梧帝与生俱来的暴戾之气,让梦华朝开国之初没有染上铁血征战带来的残暴和强横。传说她盛年早亡,风梧帝心痛不已,隐居三月,以至于延迟了苍平前朝的灭亡。统一云荒后,风梧帝专门命人雕刻了水华夫人的肖像,放置于伽蓝白塔的最高处,常常把自己关在塔内与那雕像单独相处。风梧帝临死之时,还留下遗诏,册封水华夫人为永圣皇后,那尊雕像也陪葬帝陵。
“我原本以为圣像会和风梧帝一起埋葬在地宫之中,却不料居然只是陈放在帝陵配殿里,因此偷出来没有想像的那么难。”晨晖见舒沫仔细地打量着雕像,在一旁解释道。
“这自然是风梧的好儿子做出的事。”舒沫一提到现在的空桑皇帝淳熹帝,语气就不由自主变得森冷。
“木兰宗奉水华夫人为圣灵,淳熹帝自然不愿将她的雕像陪葬在先帝身边。沫姐姐,你了解木兰宗么?”晨晖认真地问。
见舒沫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坐在圣像前的草地上,看上去就和水华夫人的雕像一般美丽圣洁,晨晖缓缓地开口:“创建木兰宗的,是当今淳熹帝的嫡亲弟弟淳煦大司命。其实木兰宗和现今通行的空桑教义并没有多大的不同,一样地尊奉创造神和破坏神,一样地劝人为善修取来生,唯一的不同,是我们相信冰族人也和空桑人一样,是创造神创造的子民,而不是像有些人宣扬的那样是神一时的谬误,一定会被破坏神从云荒灭绝。因此我们供奉的创造神神像里,有一种就是水华夫人的形象,甚至我们相信创造神化身万物,其中的一个分身就是水华夫人。因为这类神像有着冰族人蓝色的眼睛,因此最开始被称为‘目蓝宗’,后来以讹传讹就俗称为‘木兰宗’,原本不相干的木兰花也因为谐音成了教宗的标志。”
“其实风梧皇帝因为水华夫人的关系,对冰族人还算优容,木兰宗也是继承了这样的观念,宣扬空桑与冰族的和解,因此教众中冰族人众多,甚至有冰族人成为当时朝廷的十大主殿之一——鉴遥就是北越郡冰族主殿的儿子。可惜当今淳熹帝嫉恨冰族,又妒嫉淳煦大司命的声望,终于利用傅川主殿的叛变,将淳煦大司命判处火刑,木兰宗的十大主殿,也多数殉教……”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舒沫终于开口打断了晨晖的叙述,不想再听见自己熟悉的情节从晨晖口中说出。她有些怕冷地抱紧了双臂,将脸埋在自己的膝盖上。
晨晖有些尴尬地住了口,心中暗暗责怪自己,舒沫既然早已和木兰宗有过交道,这些最基本的事情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只是不想破坏自己的兴头罢了。看着舒沫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显然陷入了某种不知名的忧郁情绪中,少年的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豪气——他要保护她,让她快乐起来。
“方才,那些藤妖有问沫姐姐问题么?”晨晖才开口就有些后悔,以舒沫的本事,那些藤妖怎么可能缠得住她?
“没有。”舒沫仍旧伏在膝盖上没有抬头,闷闷地回答。
“那么,我可不可以问一问,沫姐姐一生中最快乐的事是什么呢?”晨晖鼓足勇气问道。
“最快乐的事情?”舒沫抬起了头,望着天边的月光,“或许我最快乐的时刻,是在月照城的神殿中看到朔庭。”
“朔庭,难道是木兰宗的前任少司命么?”晨晖捕捉到舒沫脸上温柔沉溺的忧伤,忽然明白了什么,只觉得心口憋闷着连呼吸都困难。
“是啊,朔庭,淳煦大司命的嫡传弟子,木兰宗的少司命。”舒沫的嘴角牵起了一丝微笑,“可是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穿得就像一个乞丐,混在鹩城那群挑工苦力里面,若不是长得比别人顺眼,我才不会选他帮我们挑担子。”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吧?”晨晖的嗓子有些干涩。
“是啊,十七年前的事情了。”舒沫扭头看了看少年的表情,苦笑了一下,“说给你听也没什么意思。”
“不,我喜欢听。”晨晖大着胆子坐得近了些,诚挚地道,“沫姐姐,你说吧。”
舒沫看着他,陌生的模样陌生的声音,如果说出以前的事情,他灵魂中潜藏的记忆是否可以从蛰伏中复苏呢?
“那个时候,我还小,第一次随着舒轸星主从隐翼山来到云荒大陆。小孩子看到什么都新鲜,所以什么流水玉砚台呀,琉璃拼版美人屏风呀,鎏金薄胎套瓶呀买了几大箱子,走到鹩城就不得不雇个挑夫了。”舒沫垂下眼睛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沉浸到往事之中去,连语声也是说不出的温柔轻快,“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朔庭人长得好看,说话又有趣,一路挑着担子陪我聊天解闷真是再好不过。舒轸星主却看得出他跟着我们另有目的,几次施法想要把他甩掉,朔庭却都锲而不舍地跟上来,让我都觉得于心不忍,终于对舒轸星主大闹了一场,用激将法让他再也没有将朔庭赶走。”
“朔庭少司命是有什么重任在身吧?”晨晖应道。
“我后来才知道,舒轸星主那次来云荒,就是尊奉与帝都的盟约,帮助淳熹帝对付淳煦大司命的。淳煦大司命也身负帝王之血,灵力深厚,淳熹帝自然不会亲自动手,只是让傅川设下陷阱,将他困在月照城的神殿中。至于如何把他押解回伽蓝帝都,唯有让我们云浮世家的人出马,才能保证一举成功。而朔庭接近我们,原本就是为了将淳煦大司命救出来。”舒沫说到这里,自信地笑了笑,“我才不管帝都那些乱七八糟的争斗,只觉得朔庭要救他的师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错,所以要帮他。于是,我和他打败了看守神殿的猛兽,进入了圈禁淳煦大司命的神殿……”
晨晖屏住了呼吸,他忽然想起舒沫正在陈述的,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事情,可是在这样的背景中,那快乐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看到淳煦大司命。”舒沫继续微笑着,仿佛有光彩在在面庞上闪动,生动得把月光都比了下去,“他就像朔庭跟我描述的一样,优雅、平和、稳静,让人一看到他,就想在他面前谦逊地低下头去。我们进入下了层层禁制的神殿的时候,他就站在神殿穹顶的下方,看着朔庭叹息了一声:‘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
“‘我怎么可以独自逃走,我要救您出去。’朔庭才说了这一句,我就听到身后禁制之门层层落锁的声音,原来傅川和他的党羽们早就等候在那里,专门等着朔庭自投罗网。眼看我和朔庭想要硬闯出去,淳煦大司命却拉住了我们,他说:‘朔庭,你该换一身衣服,否则怎么和我去帝都呢?’说完,他一眼都不看穹顶上飞落而下的闪电,带着我们两人径直走到后殿去。”
“我不知道淳熹帝究竟使了什么法术,大司命每走一步,就会有一道闪电劈落在他身上,让朔庭忍不住哀求他不要再挪动一步。‘好吧。’大司命终于停下了脚步,指着殿外的一方水池对朔庭道,‘我知道你生性爱洁,去那里沐浴一下吧。姑娘,麻烦你去二楼的衣箱里,取一套衣服给他。’”
说到这里,舒沫轻轻叹了口气,“我这个人向来不爱听别人指使,对淳煦大司命却比对舒轸星主还要乖些,当下便按照他的指点从神殿一边的旋转楼梯上到阁楼里,打开红漆的衣箱,取出一套衣冠来。”
“那套衣冠,我记得很清楚,是白色的云锦质地,纵横织成明暗相间的菱形花纹,迎着光线就可以看出不同的层次来,领口袖口镶嵌着玄色的滚边。发冠则是用紫金铸造的,底部是一圈小珍珠攒成日月图样,发簪两端各有一颗大珠,簪上垂下细长的缎带……”舒沫到了这里,说得很慢,似乎故意在推迟她想要描述的那个时刻的到来,“我就捧着那套衣冠,从窄小的石刻台阶上一步步下来,把它们交给淳煦大司命。大司命仿佛明白了我的心意,接过衣服对我笑着说:‘放心,我保证朔庭一定会好好的。’其实那个时候大司命也是自身难保,不知怎么的我却毫无保留地相信了他的话,内心里的阴霾一下子就散得干干净净……”
就像,我现在毫无保留地相信你一样么?晨晖凝望着舒沫,心头默默地道。
“淳煦大司命亲自为朔庭穿上了那套衣服,后来我才知道那原本就是少司命的服饰,十大主殿的神殿里都会置备大司命和少司命的衣冠各一套,以备不时之需。”舒沫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让晨晖的心跟着悬了起来,热切地想要知道她最快乐的时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舒沫的手指捋上了垂落在胸前的长发,低声道:“然后,然后我就看见了朔庭——他不再是我见惯了的苦力小子模样,甚至我一时都无法相信那才是他原本的面目。他穿着那套少司命的衣服,头发还没有干,站在门口朝我笑着说:‘嘿,有钱的小姐,你不会只认衣服不认人吧?’阳光从他的身后射进阴暗的圣殿里,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辉。我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自己的心情,连像以前那样随口反驳他都没有心思,整个人就像是当场傻掉了一般。就像你随手在道边采了一朵雏菊,欣赏它独特的美丽芬芳,却也知道这样的美丽芬芳并不难寻觅,纵然喜欢,也未必珍重为唯一。然而,此刻你却预料不到它竟然会飞离了你的手心,升上天空化作太阳,让你在意外的炫目光芒中满心欢喜——原来你无意中碰见的,竟然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精灵。”
那你,仅仅是因为这个意外而快乐吗?晨晖不解地看着舒沫,却不敢问。
“你自然不会明白我为什么那么快乐。”舒沫看得出晨晖的茫然,淡淡地解释道,“我从小被舒轸星主带到隐翼山修炼,他告诉我我们云浮世家是上古神族翼族的后裔,比空桑人、冰族人和鲛人等等一切云荒的生灵都尊荣,如果我们修炼得道,就能升上天空回归家园,成为俯视众生的神。因此从小除了舒轸星主,我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要高贵,哪怕被空桑人视为神之化身的帝王之血,也不过堪堪与我们比肩而已。所以不瞒你说,我刚开始喜欢朔庭的时候,心里总是隐隐有遗憾,因为无论如何,云浮世家的传人是绝对不应该爱上一个做挑夫的穷小子的,就算舒轸星主不说什么,我自己也到底意难平。”
“可是就在那个时候,我发现朔庭原来也拥有如此高贵的气度、如此雍容的举止,他和他身边尊贵的淳煦大司命完全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神像,天生就是应该让人尊敬膜拜的。他根本就像是神遗失在人间的孩子,完全有能力也配得上和我比翼双飞,他和我是同一个地位的人。那么我对他的爱,也就没有了任何顾忌,我们是如此相配,天造地设就是应该在一起的。”舒沫一口气说到这里,坦荡荡地看着晨晖,并不觉得这样直白的表露有什么难为情的地方,“现在你明白,为什么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他是我的同类。”
晨晖的脸色有些苍白,垂下眼看着自己在夜色里微微发颤的双手——原来想要与她比肩而立,需要多么严苛的资格。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只有那尊水华夫人的雕像静静地伫立在他们面前。雕像蓝色宝石塑造的眼眸荧光流转,仿佛在叹息着什么,几乎让人错觉有蓝色的眼泪滴落下来。
“那么,沫姐姐最痛苦的事情,肯定是知道朔庭少司命死去的时候吧。”虽然明知不应该提起这件事,晨晖忍了又忍,始终还是没能把这句话按捺在喉咙里。
“我不是‘知道’他死去,我是看着他死的。”舒沫咬着牙,在晨晖以为她会哭泣的时候,笑了,“淳煦大司命受审的时候,逼着淳熹帝承诺放朔庭一条生路。我亲耳听到淳熹帝当着许多人的面答应,只觉得他再无耻也总不能当众食言,只要朔庭离了他的禁制,我就把朔庭接到隐翼山去,远离一切是非。可是我们毕竟太幼稚了啊,淳熹帝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哪里能够轻易放过淳煦大司命的继承人?我怎么可以幻想牺牲了淳煦大司命,就可以换来我和朔庭的幸福?”
晨晖默默地听着,只觉得在这沉淀了十几年的痛楚面前,自己说什么都是矫情和虚伪。他有些沉迷地看着舒沫的表情,那带着怨愤的笑容就像一朵饱含了毒汁的艳丽花朵,让人禁不住想要冒着危险轻轻亲吻。
舒沫仍旧坐得很直,不复最开始那样软弱无助的神情,坚强的姿势甚至让晨晖觉得他感受到的脆弱不过是个错觉。他的心跳得很快,需要说点什么来缓解这紧张的气氛,然而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