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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云荒纪年-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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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找到那具身体,我就可以和你们一样了?”我兴奋地说,“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去见我的父母了?”

“应该吧。”程青芜回答。可是从她闪烁的目光中我隐约猜想,事情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如果我获得了那具身体,那身体原先的主人又该去哪里呢,莫非还是住在程青芜的葫芦里?不过这事不归我管,我又何必白费力气去考虑呢?

赵国都城邺城是在曹魏邺都的基础上增建的,它是中州北部最繁华的城市。邺城有内外二城,外城东西七里,南北五里,有中阳门、建春门、广德门、金明门等七门,为百官平民和商人所居,内城则北临漳水,在外城北部,乃是赵国皇帝石勒所住的宫城。

中州北部大多为一望无际的平原,因此邺城就仿佛从天而降的一座神仙府第,远在六七十里地外就可以望见。我从来不曾见过、甚至从来不曾想象过如此豪华峻伟的城市,因此这六七十里地,我都是趴在葫芦口傻呆呆地度过,连一瞬间也不舍得把眼睛从那丹青巍峨的城楼上转开。

“看看你,就整个一乡巴佬。”程青芜笑嘻嘻地讥讽我,“才看到个城楼就这模样,若是见到了宫城中的铜雀台、金虎台和冰井台,还不知道口水要流多长呢。”

我笑了笑,没有顶嘴,这个时候还是乖觉些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找到了合适的身体变得和程青芜一样高大的时候,再想办法把她塞进葫芦里试试。

从城南的中阳门进入邺城,如同一条五光十色的宽大彩带铺陈在面前的,便是邺城最为繁华的赤阙街了。我正东张西望地观看这赤阙街上的景色,一队身穿土褐色绸服的宦官忽然朝我们围拢过来,当先一人朝着程青芜笑道:“我大赵皇帝久闻仙姑风采,特请仙姑到宫中一见,皇上要亲自向您讨教养生之道,神仙之术。”

我为难地扭头看着程青芜,心想以她对羯人的成见,恐怕不会愿意进宫去参见羯人的皇帝。谁知程青芜却满脸堆起笑容来,客客气气地向一众宦官道了谢,迈步便上了他们所抬的肩舆。

“青姨,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为人要表里如一吗?”仗着旁人听不到我说话,我气鼓鼓地朝她抱怨。

“笨蛋,你那个身体在宫里,要不我怎么进去?”程青芜低低地骂道。

“你不是法力高强吗,难道不能偷跑进宫?”我不满地问。

“使用法术就像耗费力气一样,当然能省则省。”程青芜说着便将葫芦盖子塞上,让我深刻地体会到一个人要讲气节讲真话得付出什么代价。

坐在不见天日的葫芦里,我默默掐算着时间,想必这个时候已经进宫了吧。联想起方才程青芜给我提到的铜雀台、金虎台和冰井台,或许我再没有机会亲眼目睹它们的盛况,我不由又气又急,站起身对着葫芦内壁拳打脚踢,又奋力跳起想要掀开葫芦塞子,却于事无补,当即大声骂道:“程青芜,你快放我出去!否则……否则我告诉我爹娘,让他们找你的麻烦!”

不知是不是我的威胁起了作用,葫芦塞子果然掀开了一条缝隙。我连忙爬过去往外张望,却蓦地对上了一只巨大的眼珠,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不知为什么,这只眼睛让我感到无比的恐惧,仿佛它见惯了太多的杀伐和血腥,本身早已变得冰冷残酷。我猛地缩下了身子。

“朕什么也没有看到。”一个低沉的声音透过葫芦塞子的缝隙传了进来,难道他就是赵国那个羯族奴隶出身的皇帝石勒?

“请恕贫道直言。”程青芜的声音回应道,“陛下虽有仙缘得遇贫道,但毕生杀伐太过,至今万里外仍有未归的孤魂,市曹内还有鲜血淋漓的刑罚,因此神丹大道,不是那么容易求得的。”

石勒哼了一声,显然心中愤怒,却压抑着未曾发作:“朕笃信佛教,宫中奉养僧尼众多,今日只是听说你的神迹好奇一见,什么神丹大道,不求也罢。”

“可是陛下连你赵国的国祚也不考虑了么?”程青芜淡淡地道。

“放肆!”石勒猛地一拍桌子,吓得我在葫芦里也是一抖,就仿佛一道霹雳在头上炸开一般。所幸石勒没有继续发作,沉默了一会又道:“朕出生微贱,马上取天下,许多事情乃是迫不得已,也无从回头。不过朕的太子石弘,仁孝恭顺,好文轻武,颇有仁君风范,日后当是守成之主,佑我大赵国祚绵长。”

“既然如此,贫道无言请辞。”程青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站起来打了个稽首,“这三粒金丹虽非仙药,却也有强筋健骨之效,就算是贫道的见面礼吧。”

“仙姑可想要朕什么馈赠?”石勒慷慨地问。

“听说邺宫富丽非常可比天上仙居,贫道只求一观,不知陛下能否恩准?”程青芜大大方方地道。

三、天下至美

程青芜总算没有恶毒到家,离开了皇帝石勒之后便拔去了葫芦塞子,让我可以大肆窥探宫城中的景色。其实我也能够脱离了葫芦自由行走,只是人小腿短,比乌龟快不了多少,只得委屈窝在那道姑腰间的葫芦里,心里只当她跟羯人骑士所乘的马匹差不多。

宫城中除了供奉祖先的宗庙,主要建筑便是听政殿和文昌阁,作为皇帝办公的所在。文昌阁西面是内苑,鼎鼎大名的铜雀台、金虎台和冰井台就座落在内苑之中。

程青芜胸有成竹,径直带着我就往内苑里面走,好在之前她得了石勒的准许,倒也无人敢阻拦。沿着花木扶疏的石径走了一阵,前方赫然一座高台,高达十丈,台顶铸有一只一丈六尺的铜雀,金光灿烂,展翼欲飞,而这座高台南北二侧又各有一座八丈高台,无不精雕细刻,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铜雀三台,天下至美矣……”我正搜肠刮肚想要背诵两句有关铜雀台的诗句,程青芜却脚步匆匆绕过三台而去,显然心思并不在此。我猜想她一心直奔那个适合我的身体,倒也不敢抗议,只是拼命回头凝望那三座美轮美奂的建筑,差点把脖子都扭断了。

铜雀台东面是一个浩大的荷花池,程青芜走到池上的玉带桥上便停住了脚步。我一看又是满目荷花荷叶,大感无聊,却又不敢催促程青芜,只好百无聊赖地趴在葫芦口,闭上眼睛打盹。

忽然,远远传来一阵少年男女的嘻笑声,显见是为了争采莲花莲蓬撩水嬉戏,我便忍不住睁开眼来,发现程青芜也定定地盯着那群人,垂在身边的手指不停地掐算着什么。

画舫渐渐从茂密的荷花中绕了出来,上面乘坐的羯人贵族无不衣饰华美青春年少,然而吸引我的却是一个一身鲜红衣裙的少女——就仿佛天上的太阳坠落在荷花池中,让整个天地都陡然生色,却让她身周的每一个人都黯淡无光。

此时此刻,那个少女正立在船头,指着湖心岛旁一株罕见的金莲雀跃道:“快把船划过去,我要那一朵!”

“小姐,那里淤泥很多,船划不过去呢。”艄公为难地道。

少女一听,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嘟着嘴闷闷不乐地走回船舱里坐下。我看到这里,差点按捺不住就想从葫芦口跳下去,摘下那朵金莲以博她一笑。然而还不等我做好这白日梦,已有一个眉目轩敞的华服少年向那红衣少女笑道:“这有何难,让石宪下船去摘好了。”

“对呀,听说石宪你有些古古怪怪的本事,去帮我摘了那朵莲花来,下次太傅打你板子的时候我就帮你求情。”红衣少女当即将视线转到画舫的角落里笑道。

我此刻才注意到画舫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年纪跟我差不多大,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青衫,比起同船神采飞扬的同龄男女,越发瘦伶伶地像根芦苇。看他之前不言不动,双手也只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想必是个不太合群之人。

不出我所料,这根叫做石宪的芦苇连声音都是冷漠平板的:“我没有什么古古怪怪的本事,也不用你帮我求情。”

“恢哥哥,你看他……”红衣少女气哼哼地转过头,朝坐在身旁的华服少年求援。

“石宪,你以为你父亲是中山王石虎,手握重兵,就可以不听我们的话吗?”那华服少年有心在红衣少女面前一展威风,当即站起来对着石宪硬声道,“濮阳侯石宪,本王命你即刻下船去给恒露摘金莲,你敢抗命不遵?”

原来她叫做恒露。我心潮澎湃地想着,暗暗大骂那个石宪不懂风情,在这样的佳人面前居然还是一副槁木死灰的模样。

“是。”石宪这次不再反抗,在众人幸灾乐祸的眼光中走到画舫一侧,撩起衣衫前襟就跳下水去。

水并不深,只是没到了他的胸口。石宪小心翼翼地朝着前方摇曳的金莲迈步走去,却蓦地停下了脚步。

“快啊,你磨蹭什么?”画舫上尊贵的王爷公主们齐声催促着。

石宪咬着牙不作声,也不动作,然而身子却逐渐往下沉去,池水渐渐向上淹没了他的肩膀,直至淹没了他的下巴。

“不好,侯爷是陷进淤泥里去了!”艄公猛地醒悟过来,惊惶失措地叫道,“二王爷,快……快命人去救……”

“罗嗦什么?”画舫上领头的二皇子石恢朝艄公怒喝了一声,“午膳时间到了,还不开船回去?”

“是……可是侯爷他……”艄公还待开口,石恢已一耳光将他抽到一边,“开船!”

画舫果然重新划动起来,距离陷在水中的石宪越来越远。眼看池水已快要淹没石宪的鼻尖,而他仍旧像死人一般不言不动,红衣少女恒露忍不住扶住栏杆探出身子叫道:“石宪,只要你求饶,我们就救你出来。”

“恒露,别理他,我们整了他这么多次,他哪回真正出过事?”石恢在一旁不以为然地道,“有些人天生贱命,哪里那么容易就死了呢。”

画舫渐渐隐入茂盛的荷花枝叶中,我再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到那袭燃烧了我的红衣了。整个荷花池又恢复了宁静,连一点欸乃的水声也消失殆尽。等我终于从恒露的音容笑貌中回过神来时,我才发现石宪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了一点乌黑的发髻。

“唉,想不到最终找到的果然是个羯人。”程青芜自言自语般道,“要不要现在救他呢?”

“什么?”我原本想爬上葫芦口骑坐在上面,听到这句话差点滑落下去,“青姨,难道那根淹了个半死的芦苇杆子就是要给我找的身体?他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样子,我不要我不要!”

“不要也行。”程青芜扭头看了看我,轻松地道,“我们还可以等下一个合用的身体出现。”

“要等多久呢?”我忙问。

“也不算久,二三十年吧。”

“啊!”我当即惨叫一声,让我再过二三十年这样居住在葫芦里,动不动就被程青芜关禁闭的生活,或许还可以忍受,但是一想到红衣恒露和其他凡人一样,二三十年里看不到我听不到我,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不干不干,青姨,我宁可要他了,哪怕他是羯人,哪怕是那么麻杆一样的身体我也要定了!”

“好了好了,就依你。”程青芜被我吵得头痛,只好从白马尾鬃制成的拂尘上拔下一根马鬃,伸手轻轻掷出,那根马鬃便迎风一抖化作十数丈长的丝绳,钻进了淹没石宪的地方。

程青芜轻轻叫了一声“起”,白色的丝绳立时回抽,带得绳子末端卷住的人形落在荷塘旁的草地上。眼看石宪睫毛微动吐出几口水来,程青芜带着我悄悄躲到了树后,“这孩子确实有些不同寻常,我们且偷偷看一看。”

就算程青芜不说,我也觉出石宪的古怪来。他捡回来一条命后竟连一丝惊讶惶惑也看不出来,径自擦去脸上的水珠,爬起身拖着满是泥水的步子,朝着偏僻的宫城西北角走去。

以程青芜的法力,石宪当然无法发现我们跟随在他身后。他对脚下的道路熟悉得很,三转两转便走到一处年久失修的宫墙前,伸手推开了虚掩的木门。

屋子里陈设很简单,除了床榻矮几几乎没有长物,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石宪站在门口,脱掉了鞋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拖泥带水的衣衫,伸手将它脱了下来,抛在屋外的石阶上。然后他就这么赤着瘦骨嶙峋的上身走进屋中,点燃了屋角的油灯,再举着灯盏走了出来。

此刻正是午后,阳光充足,因此我和程青芜都猜不透他点灯的用意。却见石宪蹲下身,一手拎起脏衣服脏鞋子,一手将油灯的灯焰凑过去,衣服便倏地腾起白色的火光来。

我吃惊地看着石宪烧衣履的举动,心想看他屋里的陈设,哪里还能找出多余的衣服来,莫非他日后便打算这样光着身子赤着脚走来走去么?然而我很快便看出了端倪——那堆衣履上虽然火光熊熊,衣服本身却没有一点损害!果然当火焰灭去,石宪伸手提起衣服用力一抖,原本脏污的青衫已然恢复了洁净,那簌簌而落的灰烬分明只是污垢而已。

“原来他也会一点法术,否则怎么在这宫里自保?”程青芜轻轻叹息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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