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户人家-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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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也是她最终还是选择留在秋雨轩,而没有向那些旧姐妹走动关系的原因吧?侯府里现在待字闺中的小姐就只她一个,想要离开侯府,最好的途径就是跟着她陪嫁了。一旦脱离侯府,柳絮的卖身契自然就会转到她这个主子的手里。如果到时候柳絮相求,以她的性格……
翘起嘴角,于清瑶收回手,无意识的,另一只手轻轻揉搓着那只微微泛凉的手。
“柳絮,我不是个亏待身边人的主子。之前,我已经和雪儿说了,等我以后有能力时,就会为她找一户好人家,让她做正经人家的奶奶……”瞥见柳絮刹那间变得有些发白的脸色,她只作没看到般继续说下去:“那是因为雪儿性子柔顺,虽然开朗,却不是个有自己主见的人,对于她而言,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才是最大的幸福。所以才帮着她拿主意。可是依我看,你却是个有主见的女子,也是个会为自己打算的,所以我不会为你操心也不会为你谋算……”
声音稍顿,于清瑶又道:“我记得再过两个月,你也该十六了,再过几年,就是我再想留,也是该嫁人的时候了。”
“小姐,”柳絮轻轻叫了一声,嗓子有些发哑,却到底没有说话。
于清瑶看着她,平声道:“我知道,你必不想随随便便就被主子许了人的。不如这样,你尽心服侍我三年,到时候,我就把你的卖身契还你,再许你一份丰厚的嫁妆,到那时,你是想嫁人,还是想远走高飞,都由得你——如何?!”
被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柳絮怔怔地望着于清瑶,一时猜不透她说的是真是假。于清瑶也不急着听她的答复,只是端起茶盅,啜着那茶。
其实,茶已经冷了,泡得时间也有些久,喝在嘴里,满嘴的涩味,可于清瑶却好似根本没有感觉,仍然云淡风轻的神情。这样的神情,乍一看有几分像田氏,只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她决定再不像从前一样懵懂度日时,不知不觉中,就模仿了她最敬畏的那个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柳絮忽然轻咳了一声,恭敬地伸出手,低声道:“姑娘,奴婢帮您换杯热茶吧!”
啜着涩茶的于清瑶目光一闪,就笑着把手里的茶盅递到柳絮手里,虽然彼此没有再就刚才说的那些话说过支言片语,却好似主仆间忽然间就有了默契一样。
在那之后,两个人也没有再说过这些话,只是柳絮却一反之前的作风,真正开始实行她大丫鬟的职权,把秋雨轩里的大事小情都管了起来,倒让原本对底下几个小丫鬟管得极松的雪儿解放了出来。
因着有之前那一番话,雪儿倒也没有同柳絮闹得更生份了,反倒在底下的小丫鬟不服时,在旁帮腔,可到底原本这些丫鬟从前听着李妈妈的话听惯了,如今突然冒出个之前大多时候冷眼旁观不理事的柳絮,指手划脚吩咐这吩咐那,难免会有不满的,再加上李妈妈本就不满被下了钥匙,自然要跟着吵,一连几天,她们这秋雨轩反倒是热闹了起来,一反从前那冷清的模样。
虽然雪儿常常担忧:“姑娘,李妈妈到底是您的奶娘,柳絮这样和她老人家吵,好像……”这样的话总是常常只说了一半,就没了下文。任她再愚钝,看看于清瑶那副好似根本就没听到的神情,也知道小姐是根本就不想管这些事的。
一连几天的喧闹,可事情却到底没闹到于清瑶跟前来,想来,不管是李妈妈还是柳絮,都有把事情私下解决了的意思。只是这样一耽误,李妈妈原本该与雪儿做的交接工作便拖延了下来。
只是这时候于清瑶却也没心思再迫着李妈妈立刻交接。虽然她们秋雨轩的事未必就没有传出去,可此刻侯府中人人的注意力都已放在二房的葬事上,就算有人觉得不妥,也无暇关注。
停柩七日后,亡者终于可以入土为安。其实,若按着一般大户人家的做法,这停柩吊唁多半是做七七四十九日,因着老太太还在,不会停柩那么久,可也会五七或三七。可因为叶家那边还想着把女儿再嫁过来,而且到底叶白霜之死是凶事,所以丧仪规格便一减再减。最后停柩只停了头七,便要入葬。
一连七日,前宅治丧的院子里都有僧人念地藏经,诵大悲咒,又有道士打蘸作法,远远的,在后宅中就能听到诵经作法之声,倒有不少小丫鬟凑趣跑在二门上看热闹。
如此七天,便终于是入殓发葬。这一日,叶氏母女也早早过来。之前因着前宅人杂事多一直没有机会吊唁的于清瑶,终于得以前往前宅。还没有走出后宅,就看到前面二门外右侧竖着仍未放倒的招魂幡。幡旗飘飘,迎着阳光,那荷叶宝盖也似闪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仰头望着,于清瑶忽然低声念道:“魂兮归来否?”
她的声音并不高,可原本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叶如霜就在她身边,忍不住就抬头瞥了她一眼,脸上神情便有几分松动,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背,可是却到底还是缩回了手去。
眼角瞥见,于清瑶只是在心底一声低叹。哪怕她能控制人一时的情绪,可到底没办法控制人的感情。别人的真心,是强求不得的。
治丧的地方,有些偏僻。不过到底还是挪了两个院子来搭灵棚。“一殿一卷”,又用箔纸里外包严。远远望去,迎着阳光反着银芒,着实气派。想来虽然阵慧娘诸多不满,可在葬事上并没有过多克扣。
因为一众女眷来拜祭,早早的,就有下人把灵棚清了出来。这会儿,除了于、叶两家的女眷外,又有许多侯府的亲眷和一些并不相熟的各家女眷。当着众人的面,田氏扶灵痛哭失声,一面哭,一面念叨着这媳妇生前种种好处。倒把叶白霜夸成好似世间第一的贤妇,让听者伤心,闻者流泪,一场悲哀,主客尽是泪尽。
听着灵棚里不绝于耳的哭声,于清瑶便有些恍惚。二嫂生前,母亲何尝夸过她半句呢?哪怕已经看透,可仍忍不住要觉得荒唐。
这世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又岂是一双眼睛就能看清楚的?
转目望去,由奶娘抱出来的那女婴,睁着懵懂的双眼,因着满堂的哭声而惊惧莫明,最终“哇”地一声哭出来,伸着手脚,放肆地哭嚎……
她这时候,还不知什么是悲伤,更不知道当她知道什么是悲伤的时候,已经不能够再这样放肆的,毫无顾忌地痛哭出声。
难掩感伤之意,于清瑶走过去从奶娘手中接过那小小女婴。望着那张开大哭的小嘴,泪眼婆娑的黑眼睛,忽然间,她就想起那梦中。在梦里,她也曾有过身孕的,只可惜,那孩子却无缘来到这世上……
心中一酸,她把脸埋在那襁褓中,低低细语:“哭吧,哭得大声些,你娘她会听到的……”
低喃着,她抬起头来,目光一抬,却被远远射来的一道目光惊得心头一跳。
是、是大嫂孟慧娘。她看的是……咽了下唾液,于清瑶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婴儿抱得更紧……
第一卷梦醒第十四章扇风
未时过后,喧闹的一天的安乐侯府渐渐平静了下来。宾客渐散,唯有叶氏母女留了下来。
作为主持中馈,操办丧事的当家主母孟慧娘,既要和帐房清算丧仪,又要着人监督工匠拆除灵棚。太多的琐碎事要做,就仍留在前宅里,没有回到内宅陪客。
其实叶氏母女留下来,接下来要商量的是什么事,大家心里也有数的。只是这一次,却有些奇怪,田氏居然没有再把她们这几个年轻的小辈让到厢房的偏厅去,而是由于清瑶陪着叶氏姐妹坐在正房里的东暖阁里。
一架多宝格,珠帘半卷,虽有半壁薄墙,却隔不断有心人的视线,也拦不住厅里传来的说话声。虽然厅里的声音并不高,坐在东暖阁里的人还要竖起耳朵才能听得清,可到底,三个年轻女子都因为那一忽高一忽低的声音,而有些心神不宁。
一手端着茶盅,看似细品清茗,可于清瑶的眼角却不时瞥着坐在面前的两个少女。
虽然不是同母所出,可叶氏姐妹的面容却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十足的相似。只是叶白霜的眼,总是透着温和;叶吟霜,则总是带着三分媚意;而叶如霜,却是戒备中带着两分冷意。
就这样面对面看着,于清瑶才觉得其实自己从前根本就没有仔细看过叶吟霜这张脸。怎么能在初次见面时,以为她只是个娇羞异常、容易脸红的小女人呢?看那两道弯眉,有若一泓秋水,含情脉脉的双眼,还有那常半张半合、轻轻颤抖的双唇,飞在颊上的那一抹粉红……
她从前怎么就没有留意到当这样美丽的一张脸,以全身心爱慕着的眼神,仰望着男人时,是怎样的令人沉醉?还有,当她用雪白的贝齿咬着艳红的唇,欲言又止时的娇态,又是多么荡人心魄呢?
现在想想,那个在梦里的于清瑶真是傻。不过还好,上苍总算给了她一个改正的机会,让她能把之前犯的错纠正过来。
勾起嘴角,她望着对面的叶吟霜笑得开怀,好像对方真的说了多么令她开心的事一样。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人说的,她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隔壁的花厅里,寒喧客套终于是告了一段落,田氏在温言道:“亲家母,你不要急,如今丧事已毕,再过得几日,我就叫媒人上门,还请不要忘记备好三小姐的庚帖……”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白氏已经咳了一声。在田氏抬眼望过来时,才讪讪地道:“其实,做亲家也不一定就非要让我们家三姑娘嫁过来做二姑爷的续弦。要说我们三姑娘,亲家母也是知根知底的,不单只容貌长得好,还知书达礼,能画会琴,在我家女儿里那是拔尖的。不是我这个做娘的自夸,我这闺女,就是配个王爷侯爵的,都是配得起的……”
知道前戏过后便是重头戏了,坐在东暖阁里的三个少女这会儿也不禁凝神细听,听到这儿,于清瑶就立刻抬起头来,瞥着捏着拳头现出紧张之色的叶吟霜,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她就知道,叶吟霜一定有办法说服她那位娘亲的。不说白氏为人到底如何,也不说她到底亏欠了别人多少,可至少对于这个小女儿,白氏一向都很是宠信甚至是有些倚仗的。
“亲家母这是什么意思?倒叫我有些闹糊涂了。”田氏的声音淡淡的,并不显怒意,可是于清瑶偷眼望去,却知道自己这位嫡母心里已经很是不悦。
果然,就在白氏挑高了眉,轻描淡写地说出“你们家不是还有个五爷吗?说到底,二姑爷和吟霜的年岁差得太多,还是你们小五和我家吟霜配……亲家母,你仔细想想,我们家三姑娘和你们小五站在一起,那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你还上哪儿去找这么般配的一对璧人去呢?!”
“是吗?”田氏笑笑,甚是淡定,甚至远比坐在一旁撇起嘴角的沈盈盈更加平和。“说起来,三姑娘的确是生得可人,我瞧着性情也是讨人喜欢。不过,我家小五是个福薄的,怕是配不起三姑娘这么好的女子啊!”
她这一番话说出口,不只白氏脸色大变,就连原本半倾着身,一脸娇羞红晕的叶吟霜也是白了一张脸。揪着衣襟,嘴唇轻颤着,几乎就要直起身来。
虽然田氏说话很是谦逊,可是这样的话任谁都听得出来不过是在搪塞。白氏铁青着脸色,冷笑道:“怕不是于家五爷福薄,而是我们家三姑娘遭人嫌弃了吧?!我说亲家母,咱们事先可是说好的,你要是这样和我打马虎眼,那我有些话可就水能不说了!”
田氏抿唇浅笑,没有说话,沈盈盈却是脆生生地笑了起来:“唉哟,我说亲家母,您这话可是真说得有趣了!什么叫事先说好了的?咱们之前说的,可没我们小五什么事吧?这要说打马虎眼,可不是我们,而是你们叶家吧!”说着话,她一巴掌拍在桌上:“亲家母,这人的脸面是别人给的,你要想别人敬重,可得先自尊自重才行。做人出尔反尔,还要反咬我们于家一口,您是真当我们安乐侯府是乡下土财主,随你怎么忽悠就怎么是了啊?!”
冷笑嘲讽,从眼到唇,都尽是不屑,沈盈盈的表情,激得白氏一口气几乎没上来,只能伸手指着沈盈盈直点。在于家,像这样说话直白,甚至还带出几分市井腔调的,大概只有沈盈盈一个了。毕竟出身商贾之家,虽是名扬天下的皇商之家,可见识教养到底不同于那些真正的权贵之家。不过,对上白氏,这样不甚礼貌的态度却反倒更奏效。
也不等白氏再说话,沈盈盈已经又道:“亲家母,我们于家之前可是一直有诚意的。且不说别的,现在嫁女,没有十里红妆相送,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可是咱们于家呢!从前二嫂嫁过来时,可就什么都没挑过,而且,这一回更是让你们叶家直接就省了一大笔。您倒好,好好的亲事偏偏又要搅出这么一出……我看,要是您老人家嫌我们家二伯,那这件亲事,可真是不好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