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长恨复相思-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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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东胤没有理他,低着头深情的看着那镯子,那热切渴望的样子看得我一身鸡皮疙瘩,他问:“薏仁,你的娘,可是莲纹?”
我大惊:“你居然知道我娘?”——等等,我联想起了我这诡异的身世,突然有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百里东胤猛地抬头,一张脸上老泪纵横:“你可是天圣己酉年出生的?”
完了!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指着他:“莫非……莫非你是……”
我话还没说完,百里东胤嚎了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呼天抢地的甩着鼻涕眼泪扑到我身上来:“女儿啊!!”
女儿啊女儿啊女儿啊……他这一嗓子在空旷的夜色里无尽无止的回荡着,我震惊的不能反应,这消息给我本就扭曲坎坷的生平又打了一个纠结的九曲十八结,我心里除了“老天爷你个狗日的,不带这么玩儿人的”,实在没有别的言语了!
百里东胤还在撕心裂肺的干嚎着,我恶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终于被这震撼人心的消息和头痛欲裂的天灵盖折腾的厥过去了。厥过去之前,我只有一个想法:十八年后,我沐薏仁又是一条好汉!
不用十八年,我在一天后就醒过来了。醒来后我将昏厥之前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极度不愿意睁眼面对这悲摧的事实。我正预备躺在床上装死,百里安寂凉飕飕的声音钻入耳朵:“既醒来了,就将眼睛睁一睁罢。”
我讪讪的睁开眼睛,瞧见百里安寂和沐止薰分别坐在窗沿下的椅子上,神色复杂的盯着我。我先对沐止薰打招呼:“二哥。”然后从百里安寂的定位开始回溯他的家谱,唔,他们西夜皇室有三个儿子,百里安寂又是最小的,是以我踟蹰了一会儿,厚着脸皮叫他:“三、三哥……”
百里安寂被一口茶呛着了,古怪的看了我半晌,转过头去,不自然的答应了一声:“嗯。”
沐止薰眉眼温柔,走过来替我掖了掖被角:“大夫说你只是染了小风寒,调理几天便没事了,日后可别如此莽撞了。”
我不服气,若不是他们先这么莽撞,我也不会染这么一场风寒,正预备顶嘴,百里安寂问:“沐兄,你是早知道薏仁与你并无血缘关系了么?”
“是。只是我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世居然是西夜皇室的公主。”
百里安寂面沉如水:“那么,你们早已互许心意了,这么看来,原来我以往的感觉并非错觉。”
我琢磨着他话里的“互许心意”四字,脸红了,百里安寂转向我求证:“是吗?”
我很涩然的承认:“诚然如此。”
百里安寂立刻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形容来,我看不下去他如此悲摧的模样,安慰他:“三、三哥啊,你看,本来我嫁给你以后就要姓百里了,我现在不嫁给你也要改姓百里了,反正结果都一样嘛,你……”打住!我将将说了什么?我要改姓百里了?!
我因为这发现大惊失色,瞠目结舌:“那么说,我要叫做百里薏仁了?”百里薏仁?我在心底默念好几遍,安慰自己:唔,虽然很喜感,但比百里红枣或者百里花生来得还是要严肃一点的。然而这安慰并没起到一星儿作用,我还是很忧郁,十分不能接受百里这个姓,沐止薰摸了摸我的头,淡淡的说:“没关系,嫁给我以后你还是会改回沐姓的。”
他此话一落,我的小心肝颤悠了一下,眼见着百里安寂的脸色愈发的沉寂下去。
“好了,你起来梳洗一下罢,等会与我一同去见父王。”百里安寂看样子很不待见我与沐止薰之间这风花雪月的调情,撂下一句话便拂袖而去。
我等百里安寂一走,立刻捉住沐止薰的襟袖:“二哥,现在是不是没有人会阻止我们了?”
沐止薰挑起修眉,那风韵直叫我看傻了眼,他说:“现在还叫我二哥?”
我挠头,脱口而出又是一个二哥:“二哥,改口我别扭啊!再说我不叫你二哥,叫你什么呢?止哥哥?薰哥哥?”
沐止薰抖了一抖,看我的眼神莫名的让我联想起了当初在谙暖国,韩竹浮教我学丹青,我画了一幅公王八趴在母王八身上的“双鳖交叠图”交给他时,他看我的那种蕴含了无数意味复杂得无法言说的眼神。
他说:“罢了,以后再慢慢改过来吧——我去外面等你。”
我穿戴整齐,畏畏缩缩的跟在沐止薰后头,琢磨该以何面目去面对我的亲老子,心里很是忐忑。过去的无数个深夜里,我曾睁着两个眼睛,想象过让我娘出墙的那个男人的样子,总觉得是在杏花春雨的江南,有啁啾的缭乱莺声,一树烟雨中,我娘亲撑一把氤氲弥漫水渍的油纸伞,遥望荡漾湖心那叶小舟上的那个书生,那书生浅浅一笑,褪色了一架荼蘼。可是万万没想到,那男人居然是百里东胤!我想起百里东胤那撒满芝麻的大饼脸、肥墩墩的大屁股和大肚子,只觉得我想象里那幅绝美的景致,“喀拉”一声,碎裂的很是圆满。
我揣着这满肚子的失落不情不愿的去觐见百里东胤,老人家看到我,再一次情绪爆发,泪珠子跟尿崩似的,顺着他那沟沟道道的褶子噼里啪啦的滚落在地上,我及时往沐止薰背后一藏,躲过百里东胤激动的拥抱:“陛、陛下,请保重。”
不说还好,一说百里东胤鼻涕都出来了:“女儿!我是你爹啊!你怎么能叫我陛下!来,叫我一声父皇。”
我对百里东胤的循循善诱很不屑,至今仍然无法接受他是我亲爹这个匪夷所思的现实,沐止薰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从容的同我说:“薏仁,陛下真的是你的父亲——我现下里算是明白了你这性子究竟是打哪来的了。”
我眼见着百里安寂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心神俱伤,悲摧的接受了一个现实:我,沐薏仁,在十七岁的年头上,少了一个未婚夫,多了一个三哥。
68往事
百里东胤看上去很想讨好我(当然不排除他愧疚的心理),一屁股将百里安寂弹出座位,笑眯眯的同我说:“女儿啊,坐这里,这凳子有褥子,这褥子是狐皮的。”一听这话,我怀里的烟柴头吱吱乱叫,奋力挣扎出我的胳膊,钻到百里安寂的怀里冲百里东胤亮爪子。
我寻思我如果此刻蹬鼻子上脸说要坐他的龙椅,大约他也会让我坐,顿时得意洋洋起来。
百里东胤搓着双手,估摸着在思考如何同我解释他与我娘的那一段往事,半晌怅惘道:“莲纹本就是我的妃子。”
啥?!我大吃一惊,这么说,我娘并不是红杏出墙了?照这道理,真正的奸夫其实是那个琉璃国的老头子了?我头大如斗,这是怎样一段混乱且作孽的缘分啊!
“我遇到莲纹的时候,她才十六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华,我与她情投意合,很快就将她娶回宫中。那个时候,宫中已经有了皇后并几个妃子,我抛去所有人不顾,只与她日日耳鬓厮磨,将三千宠爱放在她身上,心如磐石都化成了绕指柔。现在想来,我百里东胤的一生,大约也只有那段日子,尝到了平生最得意之滋味。”
他显然已经陷入了那段遥远时光的回忆中,神色惆怅哀凉,我虽然很不待见他,却也知道他们那段逝去的记忆和时光,是容不得旁人指手画脚的。
他长叹一声:“可惜我们这样只过了一年,琉璃国便举兵发难了。那时候的西夜国因为先皇的荒唐,投石车的图纸已经下落不明,我们没落衰败了许多年,怎么敌得起琉璃国兵强马壮,可以说是节节败退,于是我决定御驾亲征。那时莲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听得我要亲自上战场,因为放心不下我,固执的威胁我带她一起去。那一场战役很惨烈,折损了我一半的兵力也没能赢回来,而莲纹的相貌,却叫琉璃国的天子瞧了去。”
“我们惨败后,我本已做好了覆国的准备,没想到琉璃国提出和谈,说只要我答应一件事,他们便退兵。我料想到了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交易,却没想到他们提出的条件居然是要莲纹!我自然是不答应的,只是我那时焦头烂额,竟没有注意到德妃——”他说到这里,突然抬头看百里安寂,声音颤抖了起来,一张白胖的脸像是突然苍老了好几十岁,“——也就是你娘,瞒着我联合了宫里其他的妃嫔,向莲纹阐明了利害关系,将她易容换装运出宫去,一直运到琉璃国的兵营里去。”
“当我知道这件事以后,莲纹已经被送出去了。我束手无策,我是帝王,我不能倾尽整个西夜国穷兵黩武去救莲纹出来,便是能,我们也是打不赢的,我肩上,还有西夜国的江山百姓。可是么一别,此生便再无相见过。天圣己酉年,我派去琉璃国的探子回报我说,莲纹生了一个女儿,我算过日期,知道那是我的女儿。”他抬头看我,满目苍凉:“薏仁,是我没用,我窝囊,我对不起你和你娘,我对得起西夜,却惟独负了莲纹。你娘,她还好吗?”
我觉得心里不知漫出一股什么滋味,就譬如剜去了一块皮肉的伤口好不容易止了血结了疤,偏生又有人硬生生的又把这疤结给撕开来,一边往上头撒盐,一边还问:“痛不痛?”
我鼻头发酸,我娘原来竟是用了她的一生换了一个国家的存留,此刻居然听到百里东胤如此问,只觉得喉头一阵热流上涌,冲口而出:“她死了,死在一个太监的糟蹋下,你觉得好不好?”
百里东胤傻了,半晌回过神来,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烁,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我却再也忍不住,掉头就走。百里东胤作为一个帝王,他没有错,可我心里却有委屈止不住的滋长,为了自己的委屈,也为我娘的委屈,我觉得我开始矫情了。
百里安寂追了出来,在后头叫我:“薏仁!”
我如今这光景,简直就是一个爆竹,一点就炸,猛的一转身,指着他的鼻子骂:“做什么?你娘真不愧封号德妃,有才有德,为了大局将我娘推出去,保全了一个国家!现在你呢?你是西夜国的太子,是不是也想把我推出去?!”
皇天后土苍天可鉴,我如今这凶狠的样子和恶毒的话语其实全然不是我本意,因为当我看到百里安寂乍然停住的脚步和他似有碎冰断棱的眸子时,我便悔恨的只想吞掉自己的舌头了,如果换做平日我说了这等话,依我这没皮没脸没臊的性子,我一定立刻涎着热脸去贴他的屁股向他道歉,只是此刻,也许为了上一代的恩怨,也许为了我和我娘的委屈,我委实说不出“对不起”仨字,是以转身抛下他继续矫情。
“薏仁。”这次是沐止薰叫我。我回头眼巴巴的看着他,眼泪就滚了出来:“二哥!”
沐止薰掏出一方手绢来替我醒鼻涕,我瞧见黏糊糊的一团鼻涕沾在他花了不少银子买的名家精绣的手绢上,立刻肉痛的忘了嚎嗓子。
沐止薰一声轻笑,十分无奈的样子,说道:“薏仁,不要哭。”
我哽咽了几声,问他:“二哥,如果换做是你,你会不会把我交出去?你会不会为了家国天下独独负了我?”我很心慌,百里东胤和我娘那点破事儿,委实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阴影,是以如今紧张得屏气凝神,盯着沐止薰等他的回答。
沐止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轻轻的说:“不会。我只会为了你覆了天下。”
娘哎!这句话把我震撼的涕泪横流,再看沐止薰时,就觉得他笼了一袖的阳光,那叫一个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我感动的扑到他怀里去揩油,沐止薰在我头顶上说:“等会去找百里兄道歉吧,你方才那几句着实有些过分。”
“哦!”我很爽快的答应,现在沐止薰无论要啥,我估计我都会给,哪怕他色心大发要我的身子,我也一定拉着他去欢快的一同滚床单。
别了沐止薰以后,我便去找百里安寂,结果问遍了宫女太监,个个都说没见到太子,百里安寂没找到,倒是寻到了百里东胤,老人家一脸愧疚的看着我,一副欲语还休的可怜样儿。我突然无比的厌恶起自己的矫情来,你究竟在别扭什么?他们一个是你的父亲,一个是你的兄长,抛去前尘往事纷乱恩怨不说,至少此时,他们毕竟是捧出了真心来对你好的。
百里东胤嘶哑的叫我:“薏仁。”
我虽然原谅了他,可是对于这突然蹦出来的爹,也还是不能适应的,是以朝他笑一笑:“陛下,让我先叫你陛下吧,至于父皇,我是真的叫不出口。”
百里东胤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似乎对我能对他笑已经很满足了,连连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是我考虑的不周全。你这十七年来,我没对你尽到一分一毫的抚养责任,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