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长恨复相思-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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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从各方面试探牧上草。睡觉时我问他:“牧上草,你怎么不打呼噜?”
牧上草愣了愣,当天晚上我便听到他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我鄙视他,他居然连呼噜也不会打,自我在李大佛的呼噜声中浸淫许久以后,对呼噜的精髓可谓十分的有心得,这呼噜吧,声音势必得圆滑顺溜,姿态势必得气贯长虹,停顿间势必得行云流水,牧上草这呼噜,一听就干巴巴的淡而无味,十分的假。
第二天我又问他:“牧上草,你晚上睡觉怎么不磨牙?真是好习惯啊。”
牧上草的表情十分委屈,看了我一眼。当天晚上我便听到了他的磨牙声,吱嘎吱嘎的寒碜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三天晚上我问他:“牧上草,你晚上睡觉怎么不挠屁股啊?”
牧上草一听这话,立刻崩溃了,立起两个眼睛怒视着我,半晌挫败的一蒙被子,不理我了。
我嘿嘿的笑,这感觉挺好!假如牧上草就是沐止薰,我也算是报复他假装身份来忽悠我了;假如牧上草就是他自己,那么这么折腾他也是挺有趣的一件事,我觉得我圆满了。
我每天都要去一趟战俘的帐篷,探望一下沐温泽,安慰安慰他那忐忑不安的小心肝儿。这日我去的时候问他:“温泽,如果我说二哥他会搓手搓下一层泥来,他睡觉会打呼噜磨牙,你信不信?”
沐温泽吃惊的盯了我很久,茫然答道:“三姐,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我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向沐温泽的脑袋:“好好回答!”
“哦。”沐温泽委屈的摸了摸脑袋,回想我刚才那些话,狂笑:“哈哈,二哥会做那些事情?拍死你我也不信!三姐,你不知道,我小时曾经和二哥一起睡过,他的睡相可好了,一晚上都不带翻身的。”
“哦。我明白了。”我若有所思,满心里都是恨不得扒下牧上草的一层皮来一探究竟。
沐温泽问我:“三姐,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呀?我会不会和他们一起被处死?”
我安慰他:“不会的,三姐向你保证,我以前不是说过么,我永远不会抛下你的。等殿下忙完了这阵子,你就做一个马夫,我有一匹马叫呱呱,刚好给你喂。以后咱们就在一起啦,只要三姐饿不死,就有你一口饭吃!”
我拍着胸脯,说的气薄云天激情澎湃,只可惜沐温泽居然没被我的热情感染,忧伤的问:“三姐,你是不是要嫁给百里安寂做太子妃了?”
呃……我一下子噎住了,翻着白眼沉默以对。
沐温泽又说:“三姐,不管你嫁给谁,你都不能不要我。”
我傻眼了,开始寻思起逃婚的可能性。
看完沐温泽以后我往回走。校场上喧声沸天,男人们袒胸露乳,个个昂首挺胸,像极了呱呱和大猫打架时的样子,便是最瘦弱的小兵,也凸了他那排骨似的一条条肋骨,满面红光双目如炬盯着场中央。
我走近一看,原来是他们操练闲时在比试拳脚。场中央用炭石画了一个大圈儿,里面一对人脱了衣服,赤膊着上身正在互抗拉力,这要在他俩头上安一对角,那就和那田间顶角的水牛一模一样了。
我盯着那俩人,惊叫出声:“赵兰因!”
赵兰因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我仿佛看到他鼻孔里喷出了两柱白烟,他看了我一眼,回头继续与对面的那人互搏。
他与之搏斗的那人,是他们骑兵营的一个地头蛇,在这里要特别介绍一下这个人。我是不知道他的本名叫什么的,不过跟着大家一起叫他蛇哥。然而这个哥字,我叫的却是十分的憋屈且不甘不愿。这位蛇哥,拥有一切蛇的特性,不仅身材细长,而且连走路都是扭来扭去的,李大佛在世时,我曾问他蛇哥滑溜溜阴恻恻的皮肤上是不是长了青苔,李大佛深刻的思索了一会儿,说:“青苔是没的,不过可能有蘑菇。”
后来这句话不知道怎么的传了开去,火头军为此兴奋了许久,一度激情澎湃的妄图从他身上摘几朵灰蘑菇来改善伙食。蛇哥就此与李大佛结下了梁子。两方的地头蛇结了梁子,底下的人也就十分盲目的跟从着,视彼此为眼中钉肉中刺,往日里无伤大雅的起个内讧,林峦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糊弄过去了。
因着有了这个过节,蛇哥就对赵兰因不分是非不分泾渭的与我和李大佛混在一起的行为十分的不满,连带着也非常的不待见我。每次见我,都要朝我咧一个阴嗖嗖的笑容来刺激我的小心肝儿,以至于我如今每每见到他笑,都心惊胆战的担心从他嘴里吐出一个分叉的舌头来。
李大佛死了以后,蛇哥顿然觉得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一块内容,整日里萎靡不振如同一条冬眠的蛇。如今这条蛇,大约是找到了新的乐趣,从冬眠状态中醒了过来,而此番他找到的一个新目标,便是赵兰因。
我怀疑他一定是还记恨着赵兰因与我们混的好这种吃里扒外的行为,如今是来秋后算账了。是以我很担心赵兰因,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俩。他们的眼睛通红,肌肉紧紧绷着,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撑着俩眼睛仔细觑着。
赵兰因凭着他的体魄,愣是把蛇哥往圈外压过去,眼看着就要将蛇哥搏出圈外了,我眼见着蛇哥手掌一蜷一张,五指翻飞间一道寒光——“等等!”我失声尖叫,冲过去撞散他俩,心有余悸的检查赵兰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伤口。
“小米,怎么了?”赵兰因很吃惊。
我没有理他,对蛇哥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打不过就打不过,怎么还使下三滥的招数!”
蛇哥眯了眯眼睛,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唇。娘哎!我立刻吓的瑟缩了一下。他说:“慕小米!说话要有凭有据,你说我暗算赵兰因,不过是你一家之言,你信口雌黄血口喷人,看我怎么治你!”
我愣了,倒不是因为蛇哥的威胁,而是他短短一句话里居然带了这么多高深的成语,实在叫我对他刮目相看。
我愤怒:“做没做过你自己心里清楚,兰因,咱们走!”
这厮似笑非笑的拦住我们的去路:“平白无故污蔑了我,撂下一句话就想跑?这是什么道理?”
你知道,我这个人,也就会在平日里对我好的人面前嚣张那么一下子,譬如沐止薰、容煌和百里安寂,都是我仗着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厚着脸皮恃宠而骄。但真要遇上一个存心治我的人,那我就立刻萎靡了。
我心惊肉跳的看着蛇哥伸出一只拳头来,大叫一声抱着头蹲下去,没骨气极了。在我蹲下去的一刹那,我分明听到了拳头打在肉上的结实的声音,立刻打算厥在地上装死。
只是这预期而来的痛苦却没有在身上实现,我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再睁开一只眼睛,看到我头顶上方,牧上草伸直手臂,掌心生生的接了蛇哥一拳。我跳起来,躲到牧上草身后去,蛇哥不悦:“牧上草,这是我和慕小米之间的事情,不想惹事的就给我滚到一边去!”
牧上草抿唇,那张平实的脸上很肃杀:“想要动慕小米,先过我这关。”
我感动的热泪盈眶,顿时觉得牧上草的形象是前所未有的高大伟岸,叫人膜拜。
蛇哥二话不说,提起拳头朝牧上草脸上猛揍,在这紧要关头,我居然不合时宜的冒出了一个想法:牧上草那张普通的脸会不会被蛇哥的拳头揍的有点特色?
然而我很快就没工夫去想这种事情了,因为牧上草居然只守不攻,躲的十分狼狈。到了最后,竟然被蛇哥凌厉的攻势逼得在地上摸爬滚打,灰头土脸。
我瞠目结舌,瞧见蛇哥两三步紧赶追着跨坐到牧上草的身上,提起一个拳头朝他左胸口狠狠的揍了下去。我将牧上草的表情看的分外细致,眼睁睁看到他左胸挨了一拳后微微蹙起的眉——那样熟悉的表情。我怔了,反应过来以后大惊失色,左胸口?左胸口!上次逃亡时沐止薰为了救我被刺了一个窟窿的左胸口!
我喉头一阵腥甜,生生压下翻涌的气血,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脱下鞋子,拎着鞋底朝蛇哥冲过去,狠狠抽在他背上。
蛇哥痛苦的嗷叫一声,大约因为没有防备,居然翻滚在地。我一手一只鞋底,啪啪的朝他背上抽:“我让你打他,我让你打他!”
我气势英勇,护崽子似的把牧上草护在身后,追着满地滚的蛇哥抽打。身后牧上草拖住我:“小米,够了,别打了!”
我犹自异常的愤怒,只觉得他打牧上草的那些拳头,比打在我身上还叫我愤怒。蛇哥用杀人的眼光瞪我,我龇牙咧嘴的朝他亮了亮鞋底!他带着满身的鞋印,瑟缩了一下,我立刻得意洋洋。
牧上草在身后用哀求的语气叫我:“小米……”
我套上鞋子,对他怒目而视:“你赔我一双鞋子,鞋底打烂了!”
56永远
我抓心挠肺的等着牧上草给我一个解释,没想到他如同一只锯了嘴的葫芦,连个屁都不放。
我决定同他较上劲了,他不说话,我也不理睬他。
我们俩这么沉默无言,大眼瞪小眼直到天黑。我因为白日里做了我生平最泼辣最有英雄气势的一件事,是以晚上就有些激动的辗转反侧。
我在黑夜里瞪着俩眼睛听旁边牧上草的动静。他低低的咳了那么几声,就有丝淡淡的血腥味慢慢钻到我鼻孔里,我心里一揪,那一拳到底是打到他的旧伤了。他这么低咳了几声,轻轻的慢慢的起身,走到屋外去了。
我一咕噜翻身,也跟着他走了出去。
屋外月华如水,有谁在塞上吹着羌笛,丝丝缕缕的钻过来,诡异的让我有些汗毛直立。在这羌笛声中,隐约有另外一支不同的调子悠悠扬扬,那调子让我十分熟悉。
我曾在沐温泽给我弄的那些神神怪怪的书上看过,有一种人头蛇身的妖怪,会在半夜里叫你的名字,你若应了,便会循着它的叫声被引诱到它的巢穴里去,若是黄花闺女,它便留着做媳妇儿,若是青壮小伙儿,它就一口吃了。我如今这光景,我觉得十分应这个妖怪故事的景,因为虽然没人叫我的名字,然而我依然不由自主的随着这熟悉的调子,被引诱到了那调子传来的沙林深处。
林中幽深,走到尽头处豁然开朗。牧上草坐在一块石头上,拿着一片叶子在吹那寒衣调。
我说:“月光虽然稀,然而无人在月下捣寒衣。牧上草,你这曲儿不够应景。”
他像是被吓了一大跳,很快的转头,目瞪口呆的看我。
我有些得意,坐到他身旁去,问他:“牧上草,你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他定了定神,说:“有,我的上头有三个姐姐,我是家中独子。”
他问:“你呢?”
在这样的夜里,我觉得特别的惆怅,我说:“我有一个哥哥。我这个哥哥啊,尤其的别扭。我小时候既怕他又恨他,后来我长大以后,有一日得了势,我便想着法子可劲儿折腾他。再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在那些表象的后面,居然有这么复杂的真相。可是我这个哥哥啊,从来不对我讲起,他这人,既固执又别扭,有什么事情,只会闷在心里烂了霉了,自己一个劲儿的把苦楚往下咽,对谁都不说。”
牧上草面无表情。
我继续说:“后来我就逃家了,我这个哥哥也离了家追我。我倒霉啊,每次都在最落魄的时候遇上他,次次都让他看到我的笑话。我这人的脾气挺硬,轻易不在人前掉眼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能肆无忌惮的扯着他的袖子哭。我本来吧,是打算办好我的一件私事以后,就跟着这个哥哥混的,我反正也没地方去,我就想,以后就跟着哥哥好了,他去哪我就去哪,跟着他有肉吃。”
我特意停下来,觑牧上草的脸色,他的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问我:“那你那件私事呢?”
我说:“咳,甭提了。那个乌龟王八蛋的确让我伤神了好一阵子,不过后来我想开了,这人吧,就与他送我的那坛子腐乳一样儿,偶尔吃吃挺有滋味的,吃多了就该犯腻儿了。你想啊,谁家没事把腐乳当饭吃的?我那哥哥,才是白花花的大米饭呢。后来我又想,那乌龟王八蛋的红缨枪,曾经给我挖过番薯,打过栗子,可是最后还是一枪把我打到冰窟窿去了;而我那哥哥,他的鞭子虽然曾经打过我,可是最后那鞭子也打在了他的身上,我想,我这也算是否极泰来吧。所以那乌龟王八蛋给我的情伤,终究是到头了。”
牧上草看着我,眼神很温润。
我继续说:“话说回来,我正打算跟着这个哥哥吃肉呢,结果因为一件意外,我机缘巧合下便到了这军营。初初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