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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薄媚·恋香衾-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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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霄睡过的软塌上早就不见了人影,连锦被都不见了。

她侧身看看自己的里侧,依稀认得出最上面那绣着如意万字的锦被就是唐天霄昨晚盖的那条。

自在飞花,紫陌红尘笑(一)

唐天霄……什么时候走的?

她唯一可以断定的,这位年轻帝王也不愿旁人知晓他被爱妃冷落到一边,走的时候必然悄无声息。

手中原本温热的帕子渐渐冷了下去,她的手也随之越来越凉。

她还真的算睡得死过去了,连他将被子送回床上都不知晓!

小娜忙接过了帕子,笑道:“公主,贤妃已派人过来探了几回,不如先起床吧?”

可浅媚吸一口气,揉一揉有点紧绷的面颊,问道:“按他们大周的规矩,今天是不是得去拜见皇后?”

不论他们间有没有既成事实,唐天霄既然留宿了,按宫中规矩,似乎四更天就得起床去叩谢皇后了。

可浅媚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她本没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向皇后卑躬屈膝,这都快午时了,再提什么四更拜见的宫中规矩的,似乎也来不及了,她大可当作不晓得这回事儿。但对着两个心腹侍女,问还是要问一声的。

小娜微笑道:“不用的。皇上晨间起来时特地吩咐过了,公主外邦人,不必用大周的规矩来约束,还让不许吵醒公主,说年轻人贪睡,让你好好睡个够呢!”

暖暖则贼兮兮地躬下腰问她:“皇上待你……似乎很不错?夜间……温柔吧?”

可浅媚脸一红,嘿然道:“温柔不温柔,你们两个来试试看!”

暖暖和小娜相视而笑,“我们想得皇上宠爱,只怕得重新投上几回胎才管事呢!”

可浅媚哈哈大笑。

她的两名侍女自幼习武,带到中原来本就是当侍卫用的,长得身强力壮,牛高马大。

唐天霄见惯江南女子的婉约如水,这样的体格自是敬谢不敏。

不过,如果长着江南女子娇美灵秀的容貌,却有着不输男儿的潇洒倜傥呢?

如果他和她猜的一样内心孤单,那么,他一定需要她,留恋她。

就像……

她也希望能有个人在寒冷的冬夜里伴着她,哪怕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那样静静地偎依着,感觉彼此的体温。

杜贤妃贤惠出了名的,自唐天霄赞她贤良,她似乎更加贤德过人了。

她不但不责怪可浅媚恃宠生骄,目无宫规,还赏下更多珠饰锦帛,赶着要把可浅媚打扮得国色天香。唐天霄分明也对可浅媚上了心,自然也不会薄待,同样赐下了甚多珍奇宝物,都是杜贤妃先行收下,然后转交可浅媚,并一一告诉她那些宝物的好处。

午后可浅媚去拜见沈皇后,杜贤妃想着她之前还冒犯过皇后娘家,生怕沈皇后新仇旧恨一并算帐,亲自跟过去,有的没的陪沈皇后说了一大筐话。好在沈皇后心不在焉,倒也没怎么为难她。

自在飞花,紫陌红尘笑(二)

但唐天霄那晚之后,却没再来看过一眼,依然每日盘桓在明漪宫内。又道宇文贵妃夜间要侍奉太过辛苦,恐怕会劳碌着,因此令人在宫内另辟了间静心室,说是自己临时起居,却把奏折和各类文书都搬了过去,分明是打算在明漪宫长住了。

二月十二,又有诏书颁下,定北王宇文启南征北伐近三十年,功在社稷,再加封为太师,并赐金银无算;其子英年早逝,追封延庆侯,并由其八岁的孙子承继侯位;

同日,宇文贵妃的姑父迁礼部侍郎,姑表兄弟一个外放知州,一个由白衣破格提为兵部员外郎。

有谏议大臣认为封赏过厚,恐结朋党为患,被唐天霄一道圣旨贬到边城小县去当了个九品芝麻官。

于是,天下皆知宇文贵妃盛宠,无人能缨其芒,连沈皇后都不得不对宇文贵妃高看几分,不但不敢吃醋,还得三天两头去探望一回,以示她雍容大度,姐妹情深。

眼见唐天霄五六天再不曾回顾一眼瑶华宫,杜贤妃终于也耐不住,这一日便邀可浅媚一起去探望宇文贵妃。

可浅媚每日不过听杜贤妃说几句三从四德的古训,学上片刻宫中的礼仪规矩,剩下的时间便和宫女斗草投觳、猜拳喝酒,过得也是无聊,自是令人打点了礼物跟她同去。

路上,她忍不住问道:“贤妃姐姐,那位宇文贵妃是不是真的倾国倾城天下无双?”

她进宫时宇文贵妃便已怀孕,却因妊娠反应剧烈终日卧床,并不见客,因此尚未有机会一睹真面目。

可她进宫来本就有一番打算,如今见唐天霄一心只在宇文贵妃身上,即便为此免去一时彷徨,却也心有不甘。

杜贤妃心中烦乱,道:“你去瞧一眼,也便知道有没有出奇之处了。不过她的父亲定北王,却是当今大周可以倾人国倾人城的无双大将。”

可浅媚暗度其意,分明是说宇文贵妃受宠乃是因为其父的缘故,笑道:“大乱重武,大治重文。如今天下已定,我瞧着皇上对杜丞相才是倚重之极。”

杜贤妃不答,只是不觉间手抚向自己小腹。

如今后宫一后四妃已经齐全,除了来自北赫的可浅媚,其他四人俱是重臣的骨肉近亲。

唐天霄虽出身皇家,却自幼年起便屡经忧患,并不是像外界所传那么风流好色,一个月间也不过就一两天留宿在四人宫中,算是把一碗水端得平平的,根本就看不出特别宠爱谁。

沈凤仪地位虽尊,也不过份例稍多,其他恩典赏赐并不厚此薄彼。想来四人中不论是谁先怀上皇嗣,都会得到唐天霄另眼相看。

可惜,却是宇文贵妃后来居上,竟一下子将唐天霄的宠爱全夺了去。

若她生下了皇子,到时母凭子贵,又有手握兵权的定北王在,再不知唐天霄会将她宠到怎样的田地。

自在飞花,紫陌红尘笑(三)

瞧来她得再找人带话出去,让父亲和伯父再找求子的方子。

若无皇子,便是当了皇后,也没法心安吧?

或者,看着自己地位受到威胁,皇后会比一般妃嫔更加惶恐不安?

她心里仿佛轻松了些,长长地吁了口气。

明漪宫虽不见客,因为来的两位俱是一品妃子,可浅媚又是头遭来访,宫女还是很快通传进去。

片刻之后,便有明漪宫的主事太监急急迎上前来,引了她们进去。

瑶华宫种有许多名贵花木,有园丁长年护理,四季俱有娇花争艳,群芳竞秀,美不胜收;可浅媚也去过沈皇后的熹庆宫和谢德妃的恒芳宫,亦是芳草繁花,芬芳怡人。因此她料着明漪宫多半也是如此。

谁知入宫门一看,便吃了一惊。

这样早春二月的光景,这满宫院连半朵花都瞧不见,竟冷清清如雪洞一般,甚至真的在飘着雪,——院中只有数架荼蘼和两株杨柳,此时荼蘼未开,杨花却正好。飞絮漫漫,轻裳浅浅,一天一地俱是雪色花絮飞舞,连气温都似比别处要寒冷些。

这样清清冷冷的杨雪满天里,正有琴声袅袅,亦是清清冷冷的曲调。

但闻有女子正用清而细的嗓音低低和唱道:“杨花终日飞舞,奈久长难驻。海潮虽是暂时来,却有个,堪凭处。紫府碧云为路,好相将归去。肯如薄幸五更风,不解与,花为主。”

可浅媚听着,心头突突直跳。

这《一落索》的曲调,竟给吟唱得哀凄入骨,肝肠寸断,连眼前的杨花都似飘落得缓了,落在面颊上,冰冷冷的似沁到了骨子里。

难道这会是身怀龙胎的贵妃所唱?

即便是旁人所唱,有孕时听这样的曲调也是大不吉利。

杨花终日飞舞,奈久长难驻……

怎么着都是满目荒凉前路茫茫的不祥之感。

杜贤妃不过皱了皱眉,便在宫女的引领下踏进了屋。

可浅媚跟了进去时,杜贤妃已微笑着走向琴榻前的女子,温言笑问:“妹妹可大好了?今日气色还不错。”

“贤妃姐姐!”

那女子已在侍女的扶持下站了起来,向她们迎了过来。

她的身材欣高长挑,黑漆漆的发很随意地绾着个垂髻,松松地偏在一边,只缀了一两枚式样极简洁的小珠簪。随意搭披的翠色披风质料极好,走动时如水雾摇曳,可裹在那样瘦高的骨架里,居然显出了若不胜衣的羸弱。她的五官并不精致,但眼睛有着狭长而柔软的漂亮线条,皮肤极细致,看不出任何的瑕疵,像半透明的玉石琢就,却散着某种病态的苍白,连唇边也全无血色。

不知道她未孕前是怎样的模样,但这时候的她,绝对是称不上美丽了。

黑漆漆的眼睛投过来时,可浅媚已上前一步,笑着见礼:“杜姐姐!”

自在飞花,紫陌红尘笑(四)

宇文贵妃挽过她的手,将她细细打量着,轻声噫叹:“原来那位宁淑妃,就如妹妹这副模样。我们宫里的几位姐妹,果然不如远甚。”

这些日子传到可浅媚耳边的风言风语并不少,人人俱说她生得与当年那位盛宠的宁淑妃有五六分相似,不想连不足明漪宫半步的宇文贵妃也听说了。

她也不想被人当傻子,遂笑道:“姐姐说的是原来住在怡清宫的那位淑妃娘娘吗?听说是个有才有貌的绝代佳人。”

宇文贵妃点头道:“我入宫晚,并没有见过。想来这位宁淑妃能让皇上记挂这么久,必定出色异常了。”

她转头向杜贤妃道:“杜姐姐,日后宠冠后宫的,必定是这位可妹妹无疑了。”

杜贤妃扶她坐回榻边,才道:“日后的话且不用提。谁不知如今皇上待宇文妹妹如珠似宝,差点没含在口里宝贝着?”

可浅媚听她口吻,明明她才是宠冠后宫的那个,却似在羡慕她一般,遂道:“姐姐们认为,皇上会因我为像宁淑妃而宠爱我?可皇上根本没说我像谁,也没见着对我这个北赫来的异族公主另眼相待。”

杜贤妃接过宫女奉上的茶水,低头喝着茶,并不说话。

宇文贵妃指尖在琴弦上悠悠划过,慢慢道:“皇上么,真心看重的未必会另眼相待,另眼相待的也未必是真心看重的。”

不过信手而划,那声调都是凄清孤寂,若含愁意。

杜贤妃盯一眼琴边的一行小篆,叹道:“瞧宇文妹妹这说的,好像皇上对妹妹另眼相待,反是不曾看重妹妹和妹妹的龙胎一般。旁的不说,皇上赐妹妹的这架琴,只怕已是万金难求了吧?”

“再名贵,不过是死物而已。”宇文贵妃幽幽叹息,不胜怅然,浓密的长睫在下眼睑投了浅浅阴影,本就发青的眼圈更加明显。

她说得虽是幽怨,神情却总是那等恬恬淡淡,举止更是优雅从容,不急不躁,令人无法为她的不知餍足心生不悦。

而可浅媚也算发现这个看起来并不美丽的女子哪里最动人了。

她似有着某种天然的沉静气度,让和她相处的人格外舒适,不知不觉间心悦诚服。

她不觉说道:“琴是死物,琴声却是活物。皇上赐姐姐宝琴,必是想让姐姐以琴音愉人愉己的。若是知宇文姐姐尽奏这些哀凉之曲,只怕也会忧心。”

宇文贵妃不觉又多看了她几眼,才道:“我何尝不知自己身体孱弱,又有孕在身,不宜奏哀戚之曲。不过我弹奏之时,每每便想起些烦忧之事,琴随意走,自然也欢快不起来。”

自在飞花,紫陌红尘笑(五)

“荣华富贵,君恩似海……”宇文贵妃喃喃念着,自嘲讽般轻笑一下,转而问道:“原来妹妹也懂琴艺?”

“懂一点。不过我做事一向不用心,却技艺却只是平平了。”

杜贤妃讶异道:“你会弹琴?”

可浅媚笑了起来:“北赫的女孩儿大多能歌善舞,古琴虽是从中原传去的,倒也不见得有多难学。”

宇文贵妃正起身走到桌边,接过侍女呈上的药碗预备喝药,闻言道:“那何不请妹妹也奏上一曲,我等也可聆听一下来自北赫的音乐。

可浅媚正在踌躇间,忽见半敞的窗扇外似有一抹明黄晃过,忙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她坐稳,凝一凝神,纤长的手指已拂上丝弦。

依然是宇文贵妃适才所弹的那支《一落索》,但格调一变,琴声已然大异。

似一缕钢丝陡地抛向高空,清越地直唳九天,然后悠悠落下,却参差有序,如寒泉溅白石,如骊珠迸金盘,扬扬洒洒,次第而下,似可见得花发西园,草薰南陌。韶光明媚里,又有舞燕含情,啼莺缱绻,掠翅于花开万点中。

春光满目里,有女子宛转而唱:“满路旋丝飞絮,韶光将暮。此时谁与说新愁,有百啭,流莺语。俯仰人间今古,神仙何处。花前须判醉扶归,酒不到,刘伶墓。”

词中也说甚新愁,却听不出愁意,俱是得醉且醉及时行乐悠闲度日的潇洒,配着那等清澈软侬的嗓音,直听得潜沼鱼惊,天边雁落,树梢云停。

宇文贵妃拈了药碗倾听着,黑眸仿佛飘了层薄薄的纱雾,神情间不知是怅惘还是喜悦,直到曲子停了,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侧头向杜贤妃道:“真没想到,我们宫里,进来了位少见的才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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