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琴赋-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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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落琴,你可知你今日有四错,实为不该。”落琴忍不住转身,见他神情肃严,尤带不解。
“其一,你大病初愈,本不该饮酒,饮多了更是不该。其二,你该信我,我冷临风江湖浪荡,别说做什么蟒袍玉带,一步登天的驸马爷,便是皇帝的宝座让我去坐,我也不干。其三你让我这堂堂楚国督军,朝廷正三品的武官如何自处,如何去军营应卯。”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唇上的咬痕,“呲”的一声,渲染的十分夸张。
想到明日若被军中人见着,不知会如何编排他,落琴忍俊不禁顺着问“那还有四不该呢?”
这一笑和缓了气氛,冷临风眉目生动,靠得她越发紧“这四不该……”声音渐低,绕响在她耳边“不该让我如此欢喜,差点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环月山庄人人都知,许我欢喜,我便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得寸进尺……”
细雨落地,秋风频频,凉意一阵胜过一阵,官道上一人一马轻骑缓行,浑不在意衣衫尽湿,似在观赏寒州郊野特有的稀罕景致。
他一身皂衣,刻意压低头上的玉笠,却难遮眸光深邃,却说他不是旁人,正是慎青成无疑。
那日带信去军营,与聂无双一言不欢,他也曾亲赴深潭寻人,可玄天宗密令一下,有十万火急之事,必须在三日内赶赴回祁与义父会合。
甫一领命,这里就见冷临风带着十余军士,跟着找来,他不便露面,权衡再三,还是在第二日申时,抵达回祁瓜州。
身在回祁,时时留心楚国人事政局,知落琴无恙,毒也得解,这才安心领了命,再回环月山庄。
琴一日不得,人人都揪着心,与其让落琴去取,碍手碍脚,还不如他去取了,由她来解。
唯一疑惑的是,这柄在义父心中无比难得的梅花落琴,却从不曾听人多多谈及,便是素女解琴一说,也只能在一些散记篆书中找到,费尽了心思,即便寻着了,却也是零零碎碎不得完全。
这究竟是真是假?是谣传还是属实,为何就得义父这般笃定?
环月山庄小阁一事,他始终挂在心头,难以搁下,那日他比落琴先入一步,自然见得清楚,与其说床榻上是个死人,还不如说是个一息尚存,却生不如死的女子更为恰当。
一个女子,凭什么值得晏九环如此费心,劳师动众,还将小阁视为山庄一禁,更是让人费解?
他有直觉,这环月山庄之谜,才是玄天宗人报仇雪恨的关键所在,而小阁女子也是这千头万绪,前景不清的事局中最要紧之处。
慎青成怀揣着满腹心事,马蹄渐疾,道越行越宽阔,午时还未临,便已到了素有“西北江南”美誉的寒州城。
牵马入市,街道繁华,人流如梭,他走着走着,突觉得腹中饥饿,才想起这一日一夜,紧赶慢赶,只胡乱吃了几口干粮充饥。
人可不歇,可马却要歇,想到此节,他便随意找了一处酒肆,嘱咐店家带马去喂,自己上得楼来,凭窗而坐,叫了几味小菜,沽了半壶酒,才觉劳顿尽消。
正在吃喝之时,突被窗外一处吸引了目光,酒杯不稳,险些跌在在桌上。
那店家伶俐,正轮着给客人添茶,来到青成这桌,见他有异,便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口中啧啧有声“好家伙,又不知是哪门大户人家要去寒云寺上香。”
“原来店家你,认得此人?”慎青成忍不住相询。
酒肆楼下,是街市与船渡交汇之处,他方吃酒之时,便见有一船到泊。这本不算稀奇,船舟再普通不过,茅舱平橹,一般人只需花上几钱银子,便可渡到对岸。
可不寻常的却是从上头走下的那人……
“客官说笑了,这些个达官贵人,我们这些小民怎么会认得。”
“他乃是平常船渡客,衣着普通,何以见得是什么达官贵人?”青成心头一紧,却也不敢探出头去,平白惹人注目。
“客官你瞧,此人虽穿着普通,可伞却打得矜贵,尧墨、缙笔、楚扇与这人手中的芩伞,乃我楚国四宝,其中更以芩伞为最,寻常人家哪里打得起,只怕是上贡朝廷的物件。”
“店家见识实为广博。”青成暗自低吟,瓷杯在手中轻转,果如这店家所说,那一把青竹绸面的伞,落雨不湿,持而不重,正是芩州所出的上贡之物。
这店家不识得此人并不奇怪,可自己却认得清楚,纵然现下他轻袍随简,却难掩周身气度,竟是名动天下的武林盟主—晏九环。
“客官你瞧,早有轿子在一旁备好,后头跟着的随侍手拿香烛、供物,自然是去寒云寺上香的。”
青成压下心头的疑问,忍不住再问“这寒州寺院众多,你怎么就知道去的定是那寒云寺?”
那店家咧嘴一笑,将汗巾往肩上一甩,自有几分得意”客官莫奇,我们这做四方生意的,别的本事没有,可见得人多,知道也就多。
这寒云寺乃寒州第一古刹,远近闻名,香火鼎盛,但凡外地来客去的必是这间。你看此人,虽气度不凡,但面有倦意,自是舟车劳顿从远方而来,再看他腰际挂着的钱囊,色泽淡雅,乃是江南之物。”
青成点了点头,饮尽杯中之酒,见晏九环低头入轿往南而去,便立起身来,会账要走。
“客官,你的马还在厩里呢。”那店家接过银子,好心提醒一句。
“劳烦店家好好照料,我夜间便来取。”青成思量着上寒云寺,若高头大马,必定招摇,还不如改为步行,也好暗中看看晏九环玩什么花招。
交待事了,他便匆匆下楼,尾随晏九环而去。
一路跟着,虽中途在茂来客栈换了轿,可依然只是晏九环一人一轿,携着一名随侍。
从客栈到城南寒云山,不过大半个时辰,这随侍却已气喘吁吁,十分劳累,脚步虚浮,该是不会武功的寻常人。
青成不敢跟得太近,也不愿相随太远,晏九环十分谨慎且武功高强,自己远非他的敌手,只是听闻他远在京都彭城,主持慎行司大事,怎么会千里迢迢来到寒州敬什么神佛?
好在上山的香客众多,夹着人流,可作掩饰,过了半山腰,远远可见寒云寺便在眼前。
寒山与古寺相映生辉,难得清嘉胜境,山腰处修竹成荫,夏青冬黄,越寒不死。秋日斜照,尤如碎金,青成无心欣赏,一路跟着,才到寺门,见那轿子一折,舍正门而不入。
青成不敢跟近,离的甚远,却见轿子到了右首偏门前落定,他依在墙边,见一个小和尚出来应门,见了晏九环便起了个佛手,言谈虽轻,但也听得一二“施主才来,里头的人久候了。”
晏九环点了点头,径直随着入内,青成心中所疑更甚,看来晏九环与人有约,可想而知,此人来头不小且非见不可,才能引得他千里迢迢,放下手中事务,前来赴约。
晏九环入后,自有人关闭了偏门,只余孤零零的一席软轿,青成急于想进内探个究竟,却也知造次不得,若贸然打草惊蛇,岂不是坏了义父经年筹谋。
正在踌躇之时,却听正门处钟鼓声声,寒云寺寺门大开,香客涌入,眼见要起一场大佛事。
他看准偏门位置,趁乱跟着入了寺门,不走香道,偏往后院而去。这后院乃寒云寺僧人修习安寝之所,平日一概闲人免入。
奈何他轻巧如燕,翻上屋脊,落地无声,只见四合独院,八面门开,远远看见里头陈设十分简陋。
佛家自来信奉勿妄,勿贪,这僧人日夜均不闭户倒也寻常。可奇得是独有一室门户紧闭,青成心头复杂难言,若没有料错,晏九环定在里头。
他脚步如鹅毛轻卷,慢慢欺身上前,还未到窗棂,便嗅到一股淡淡的沉香,心头大叫不妙,屏息凝气,一动都不敢动,过了片刻,气息不窒,这才放下心来。
他心头汹涌,暗暗自嘲,原来处江湖日久,谨慎小心惯了自然变得草木皆兵,佛寺之中,多得是檀香烛味,倒也不见得有毒。
贴在窗下,静静去听,没有丝毫人声,半柱香光景,他才敢探头去望,轩窗花格,哪里有半个人在。
难道自己寻错了地方?青成抬头望向院中唯一的一棵参天榆树,虬枝错盘,竟有几处压在屋脊之上。
他想了又想,忆起义父曾说,暗室玄机,这才豁然开朗,提气一跃而上,在那空室上头,揭开一处青瓦。
“有什么可用密函来说,何必要我前来?”声音十分熟悉,正是晏九环。
“我何尝愿意,若说这抛不开的,我不在晏公之下。”与晏九环对答之人,着天青色纻丝便袍,身材魁梧,声音洪亮,此时却是十分压抑,说得不重。
“既然来了,便说吧。”晏九环负手在后,立在案前,那人犹豫再三说道“回祁来了个带话的小子,神情倨傲,我自然不见,可他却知道戚……”
提及这个戚字,晏九环猛然回头,精光一过。
“晏公知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可克扣军粮,误杀王爷,那人好像什么都晓得,晏公你看……”
“那人是谁?”晏九环攒起眉头,紧着问道。
“回祁的军师,姓秦,名讳上得下玉,十分神秘,我曾派暗探去查,除了喜好抚琴,行踪成谜,便是多大年纪,怎番相貌都查不出来,更别说身家来历了。”
“秦得玉”晏九环在口中一念,显是在思度往事。
“不错,秦得玉,姓秦,又是一个姓秦的,你说是不是……他还没死,还活着。”那人说来阴悚,不免朝身后望了望。
“不会,那场大火连夏大哥都未能活命,他喝了那么多,怎么走得脱,事后你我曾仔细查验,一府之中五十六口,加上秦云,五十七人,除了逃出来的,还余三十八人,他正在其中,尸首不少。”
“那是我多心了……”那人一叹,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云不会活着,便是活着,我也要他死……他绝不可活着。”
青成如壁虎低伏,静静屏息宛如死物,可二人对答却无一不入耳,说得许多,听来却全无头绪。
勉强抓得一点要领,便是与晏九环同处一室的那个人,说得都是军情,必在军中领职。他们之间似有许多隐情,其中牵涉到夏家的那场大火,还有一个叫秦云的男子。
可以肯定的是秦云已死,且是被晏九环与那人合谋害死,听晏九环的口气,恨那秦云入骨,仿佛怀着深仇大恨,这秦云是非死不可,不得不终。
还有两句尤为要紧,克扣军饷,误杀王爷……
“你还去你的军中,若有异动,及时密函与我,君上万寿之节,近在眼前,我无暇分身。”
“好,晏公放心,小的自有分晓。”
“在暗处你我主仆之份,在明处你我分席而坐,倒也不必客套。”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便要离开,青成压下心头重重疑问,急着想看清楚,究竟是谁竟能与晏九环分席而坐,如此尊贵。
他低头去见,二人正要跨出门槛,只听晏九环大声一喝“是谁……”
王爷
次日晨光未透,冷临风已从床上跃起,一宿的翻覆,折腾得难受,掬了把古铜盆子里的水,随意的抹了抹。
不经意间扯动唇上的伤痕,用高悬的铜镜观之,暗想她还真下得了这个狠口,可想归想,终止不住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欢喜,整衣停当,掀帘而出,踏着薄薄晨光,踱步前往成王帐中应卯。
人还未到,聂无双一身素衣,正迎面走来,“晏兄莫去了。”
“聂兄的意思?”晨起应卯、昏时执礼乃是军中要紧的规矩,上至副帅下至散兵,都不可免,今日……
“我是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晏兄自己看看便知”聂无双见他疑惑,便向左一让,转过身来与冷临风并立“今日是郭放领职,晏兄跟随王爷多年应该认得他?”
“认得,此人忠心耿耿,仁庆元年进的军营,从仆射做到司傅,一路升迁,不过三年光阴,已是王爷身边最少不得的人物。”
冷临风见主帐门口郭放巍然而立,而护卫兵士又多了十余人,个个面色沉肃,似铜墙铁卫,才挑眉看着聂无双问道“王爷出了什么事,难道连你我都不能进?”
“郭放说王爷病体违和,昨日睡下便觉腹胃不适,起身数次,更是腹疼难忍,三更时让军医把的脉,是风疾与脾寒并发,总而言之,需闭门休养三日,不可打扰。”
“两军相持主帅病体违和,论理该掩着,以免影响士气,可连我们都不见?若真有军情何人做主?”冷临风略一思忖,方觉十分不妥。
“晏兄,听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