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诫-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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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地虎清了下嗓子开骂了,她骂得抑扬顿挫,合辙押韵。一口茶一声骂,她越骂声音越高,一辈一辈地往上翻,直捣孙家的祖坟。
“给脸不要脸!你裤兜子里到底装的脸还是屁股?你敢动我儿子,我就敢日你娘!不服,你拿刀出来,先砍了我儿再来剁我!”
秦氏实在听不下去了,“咣当”一声拉开了院门。
看着坐地虎面板一样的腰身,秦氏怯了三分。她走到坐地虎面前,两个女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坐地虎心里叫了一声,狗尿苔成了精!贱人!这是你自己往老娘手心里钻,捏出你胆汁来别怪我手不留情。秦氏做梦也想不到金宝的娘是馒头店的老板娘,这个女人的舌头是弓,咒骂是箭,强弓搭上毒箭,射出来定会把她戳成血肉模糊的筛子眼。秦氏悔得肠子都青了,眼下就是剪掉舌头,缝上嘴唇也无济于事了。
她叫了声:“大嫂!”
坐地虎厉声喝道:“娼妇!把你的屁股眼给我夹紧了,别四处乱跑气。谁是你大嫂?”她一把扯过来金宝说:“我是这个贼的亲娘!跟我攀亲,辈分别差了。我儿子是贼,你应该叫他作爹,认贼作父不糟践你,你比我儿会偷,天生了一副贼骨头!”
秦氏被她骂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声音颤抖地问:“你口口声声说我是贼,我偷你什么了?”
坐地虎说:“儿媳妇怀孩子装的是孙子,你非要把甜瓜掰开看见苦籽是不是?你瞒着你老公偷汉子,不是贼是什么?”
秦氏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脸涨得通红,紧接着就白了,她上下牙直打架,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坐地虎破口大骂:“骚货!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一看,老娘模样不济,却替老公争气。我家前门不进尼姑,后门不进和尚,老娘的拳头上站得住人,胳膊上走得了马,不像你这个狗淫妇,人硬货不硬,表壮里不壮。一顶一顶地给你们当家的戴绿帽子,还印帕陈峙ぷ牌ü晒易呕献诱幸。恢蓝孀诘牧陈穑烤湍阏獾滦砸哺腋夏锏苯掷薰慕姓螅空饪烧媸锹坎圩痈墓撞模阋渤桑ㄊⅲ┤肆恕!�
秦氏气得心跳如擂鼓,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坐地虎顺手拿起地上戳着的一面旧铜盆拣了一根木棍“当当”地敲起来,她边敲边扯着嗓门大声喊:“淫妇!不要脸!不要脸!淫妇!”
孙元德从窑上回来,刚走到街口就听到女人的叫骂和孩子的哭声,一条街吵成了一个蛤蟆坑。孙元德低着脑袋一边走一边听,一句句都听到了肚子里。心想,是哪家的婆娘不争气,给他们当家的妆幌子,惹得这个臭嘴婆娘在这里叫骂?走到门口看到儿子太白在哭,这才明白是自己的老婆招惹了是非,他忙往人群里挤。
坐地虎越战越勇,嗓门越扯越高:“你偷了别人家的汉子,还要作贱我的儿子。我家金宝才十岁,连头带脚也补不了你的亏空。我给你作揖磕头,求你行个善事,饶了我儿子吧!如果骚劲上来了,赶紧去找你那相好的汉子,多找几回,好多生养几个野贼种,大起来好做贼!”
她一声泼妇,一声淫贼,骂得秦氏撞死的心都有了。一眼看到站在旁边的太白,她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个嘴巴子。
“天杀的,都是你不学好,引得这长舌妇在这里撒泼。”
太白被打懵了,“哇”的一声哭了:“她骂你,你不打她,打我干啥?”
秦氏被戳到了痛处,捡起一根木棍追着太白打。太白哭喊着往人群里躲。
孙元德铁青着脸挤进人群,他揪住太白的衣领把他摔进院子,随后一脚把秦氏也踹了进去。院门“咣当”一声关上了。坐地虎被他弄懵了,好一会儿才醒过味儿来,她挥拳头使劲擂门:“出来!给老娘滚出来!有种的别往耗子洞里钻!”
泥河这个地方面子比油都贵重,孙元德打死也不能穿着开裆裤站在戏台上亮相。他的脸绿里透青,胡子全奓了起来,神情非常吓人。秦氏和太白躲了雷霆撞着霹雳,自知厄运难逃,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院子外面坐地虎骂声不绝,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窦三旺买粮食回来,得知老婆在外面撒泼,急匆匆地赶来往回拽她。
坐地虎面前无人可骂,一肚子的火发到窦三旺的身上。
“你个不长劲的脓包,别人骑着门坎骂到家里来了,你不骑马上阵反倒胳膊肘往外拐,你扯我干啥?”
窦三旺小声说:“是你骂到别人家来了。”
坐地虎骂:“没有下嘴唇就别揽着萧吹,没本事看家护家就别娶老婆养儿子!”
窦三旺不说话,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家里拖坐地虎。坐地虎挣扎着不走,到底挣不过男人,硬是被窦三旺拖走了。
屋子里的光线暗下来,孙元德的脸隐在黑影中,看不清楚表情。秦氏小心翼翼地给他烫上酒,摆好饭菜。
孙元德看着桌子上摆着的三双筷子问:“为啥摆三双?”
秦氏垂着眼皮小声回答:“家里三口人嘛。”
孙元德语气平静地说:“我不好客也别冷落他,叫来,跟我喝盅酒。”
秦氏问:“你要请谁?我叫太白去喊。”
孙元德抬起眼皮看了秦氏一眼:“我问你,你倒问起我了。”
秦氏额上渗出汗来,外间灶上的汤锅开了,她趁机躲了出去。
太白大气不敢出,埋头吃饭。孙元德一声不响地喝着闷酒,屋子里的气氛燥得冒烟,只要落下个火星定能燃起一场大火来。
肆 埋仇过诫
朱永茂黑着一张脸,一天没说话。这辈子过五关斩六将,谁想在河对岸走了麦城?当初他让韩老六写下字据,说好夏收的时候换地契。狗杂种两眼一翻,两腿一蹬,二十亩田产又回到了韩老大的手里。朱永茂邪性,认准的事情从来不半途而废。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稻子熟了,进了谁的仓,收成就归谁。你韩家欠债在先,我朱家抢粮在后。我抢了你,你能怎么着?你还把我的脑袋当西瓜切了?
主意定了,朱永茂立即吩咐朱勉去铁匠铺子把打好的镰刀取回来,安排佃户做好抢收的准备,明天一早跟他到德庆县去割稻子。
一开春,于铁疙瘩的烘炉就从早烧到晚,一天下来要烧几百斤木炭。于铁疙瘩光着膀子左手一进一推地拉着风箱,让一尺多高的火苗直挺挺地上窜,他右手拿着铁钳翻动着焰火里的铁活。于铁疙瘩紫红脸,骨架子大,一双眼睛小而亮。
朱家的镰刀已经全部做好了,活儿干得很地道。朱勉鸡蛋里面挑骨头,不是嫌刀刃没有走一条直线,就是嫌钢太软淬火不足。于铁疙瘩低头干活不搭他的腔。
朱勉把挑出来的镰刀堆在一起说:“这几把还凑合,剩下的那些,不能按说好的价给你。”
他说:“不要都放下,马上收割了,货有的是人要。”
朱勉说:“给你放下我用啥?”
于铁疙瘩说:“朱家人长着乾坤手,薅呗。”
朱勉说:“晚饭萝卜吃多了吧?满屋子窜着屁味儿。”
于铁疙瘩说:“朱勉,我把话给你撂到这儿。我的活儿你要是看不上眼,方圆几十里,再没有一个铁匠能伺候你。”
朱勉背着手走了一圈,站在于铁疙瘩身边看他干活。于铁疙瘩把烧透的铁活从火里夹出来放在砧板上,大锤狠砸,小锤轻点,火花迸溅,声震四壁。
朱勉问:“见李十万了吗?”
“没有。”
朱勉:“老小子不敢出来了。”
于铁疙瘩说:“上次玩牌你差点让他光着腚回家。”
朱勉说:“看进不看出,你怎么不说我还请你俩喝酒了呢?”
“两壶酒俩凉菜,那也叫请?”于铁疙瘩一脸不屑。
“酒你喝到肚子里没有?”朱勉问。
“尿都尿出去了,还问啥?”于铁疙瘩一下一下砸着铁。
朱勉一脸神秘地说:“李十万说,喝完酒回家的路上他遇到了一个人。那人拉他又去一个地方玩了八圈。”
于铁疙瘩问:“谁?”
“说是看着眼熟,名字就在嘴边上死活叫不上来。”
“长了双抓屁的手,跟谁玩也是输。”
“李十万说那一宿他赢了很多钱。”
“嗯?”
“那人还留他住了一晚上。”
“输了钱还管住,吹牛吧?”
“早上一睁眼,他发现自己躺在坟头子上,手里攥了一大把纸钱。”
于铁疙瘩停下手里的活,瞪着眼睛看着朱勉。
朱勉问:“你猜坟是谁的?”
于铁疙瘩说:“谁的?”
朱勉说:“刘占荣的。”
于铁疙瘩一怔。
朱勉说:“李十万跟死鬼刘占荣赌了半宿。”
“一个屁十六个幌,李十万的话不能信。”
“你不信?开始李十万也不信,以为是喝多了睡在野外做了个梦。后来他把那间屋子的墙上贴的是什么纸,屋子里摆的是什么东西跟别人细细地讲了一遍。刘占荣的娘说,她儿子的棺材里面贴的就是这个图案的纸,屋子里摆的东西都是出殡的时候用纸糊好了烧给他的。这下可把李十万吓屁了,现在天一擦黑,他就做缩头乌龟了。”
刘占荣是个赌徒,嗜赌如命,赌起来昼伏夜出。输了田产,输了老婆,最后把自己也吊死在房梁上,追债的人才偃旗息鼓。追债的人里面就有于铁疙瘩。
“刘占荣还托李十万捎话给你,说欠你的银子一定要还。”
“捎话干啥,直接把银子捎来不就得了?”
“他说,赌桌上输的必须在赌桌上赢回去,这样才能坟地改菜园子——拉平了。”
于铁疙瘩“嘁”了一声,把铁块重新扔回炉子里,捅旺火拉起了风箱。
“只要他敢来阳间赌,我于铁疙瘩一定奉陪。我还会替他烧柱香,让阎王爷助他鬼力一把就赢了我。”
朱勉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于铁疙瘩,你真的神鬼都不怕吗?”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刘占荣被赌债逼得上了吊没有你的份?”朱勉问。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死了我就把债抹了,你见我跟他的孤儿寡母索要过银两吗?朱勉,镰刀到底要还是不要?要,痛痛快快放下银子拿货走人。不要,两个字的事。我这儿还有一大堆活儿呢,没功夫陪着你闲扯淡。”
“你再说个价。”朱勉不甘心。
“昨天五十,今天俩二十五。”
“嘿,于铁疙瘩,做人不要做得太硬,要学会使软性。你这么油盐不浸会吃亏的。”
“我就是吃亏长大的,不憷这个亏,你有事说事,没事把两个山字垛起来,出去吧!”
朱勉把镰刀头用草绳系好,掏出来钱扔到案台上,他扛着镰刀骂骂咧咧地走了。于铁疙瘩扔下手里的活,走过去拿起来案台上的大钱,数了数扔进篓子里。
抢收的事,韩则林和朱永茂想到一块去了,眼下粮食已经熟了,说啥也不能装到别人的仓里去。话传下去,韩家上上下下都忙碌着为抢收做起了准备。
这一天满生过得漫长痛苦,脑袋里像塞满了淤泥,沉闷得透不过气来。他在厨房里揉面,揉着揉着,手慢了下来,两眼瞪着墙愣神。彩荷推门进来,叫了他一声。
满生激灵一下醒过神来。彩荷还跟早晨一样,荆钗布裙,她挽起衣袖熟门熟路地刷碗洗筷子,一切都像过去一样。满生掀开锅,把揉好的馒头一个一个地摆进笼屉,盖好了盖子开始烧火。彩荷在蒸气里走动,身子时隐时现,宛若仙女一般。满生叹了一口气,彩荷回头看他,俩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满生的眼皮“簌簌”地跳了两下,他捡了根草皮贴在眼皮上。灶里的火烧出来,他抱起柴禾往灶里填,慌乱中碰倒了米袋子。他赶紧往起收地上的米。彩荷走过来要帮他撑米袋子。满生闪了下身子不让她碰。
彩荷说:“整整一个白天,你跟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怎么得罪你了?”
满生说:“这话说的,我一个下人,哪敢给主子脸色看。”
彩荷气得叫了一声:“满生哥!”
满生说:“千万别这么叫,我担当不起。”
彩荷看着他,眼泪慢慢地涌出来。满生的心里疼了一下,想说一句安慰她的话,可不知道那句话躲在哪里。
灶里的火烧出来掉在地上,彩荷弯腰把柴禾重新填进灶里,鬓角的碎发散下来,她伸手撩起来掖好,她的衣袖滑到肘弯处露出来手臂上的一大块青紫。
满生忍不住问:“她又打你了?”
彩荷把衣袖拽下来理好,没有说话。
满生说:“老乞婆太阴毒,她坐过的地方连草都拱不出来。”
彩荷说:“你也知道她毒?你和韩家好歹还是亲戚。我算老几?一个买来的丫头,老爷叫我做奴才,我就是奴才,老爷收我做了妾,那是我前世当牛做马修来的福分。”
听她这样说,满生心里的火冒出来。
“饿眼见了冬瓜皮都能当一景,彩荷,你可真贱!这八年里我是怎么样对你的?我省下的哪一口,没有吃到你的肚子里?”
彩荷说:“我没有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