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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伏藏-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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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萨有点不舍地说:“看样子你要离开我们了?”

骷髅杀手说:“有人在追杀我,我得走。我一定还会出现,还会见到你们,我是杀手。”他走了,哼哼唧唧的,好像哼的是仓央嘉措情歌,又好像不是。

迷惑。一个星期都是迷惑。迷惑让他们不再兴奋,也很少思考,大部分时间都处在懒懒的浅睡当中。充足的睡眠和食物以及恰当的药品,让香波王子和梅萨恢复得一天比一天好。那姑娘没有来,已经是第八天了。第八天是离开的日子,香波王子起了个大早,振作精神在院子里转了又转,似乎告别的时候他要记住这座院子里的所有细节。

这是一座藏式砖木结构的四合院,每面都有三层,用陡峭的露天木梯连接起来。窗棂和门楣都是精雕细刻的,虽然失去了昔日的明丽鲜艳,但莲花、鹤鸟、绀马、白象的造型依然历历在目。除了香波王子和梅萨居住的西房楼下,其他所有房间的门窗都是关闭的,里面清静得就像坟墓。门窗和墙壁都很干净,天井中整齐地摆放着一些盆花,盆花中间的地上生长着一片茂盛的蜀葵和几株亮绿的山梅花。人呢?都一个星期了,没见一个人,房屋的主人好像有意回避了他们。

为什么要回避?疑问让他好奇,他一间房子一间房子地朝里窥伺着,只要有玻璃,有门缝,就会把脸贴上去。他看到了大红的沙发、大红的柱子。看到了彩绘的房梁和花饰斑斓的柜子,看到了富丽的佛堂,就像寺庙里一样。看到了所有居家过日子的摆设和墙壁上的装饰,有唐卡,有挂毯,有直接绘在墙上的吉祥双鱼宝。还有文字,粗犷朴拙,就像一些古老的花朵绽放在不被尘封的岁月里。显然这是一个家底殷实、家传深厚的人家,怎么可以丢下不管,让两个陌生人一住就是一个星期呢?

香波王子更加不解地后退着,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发现,在所有门与窗之间的墙上,都镶嵌着一块石板,石板上雕刻的图案都是一样的:凌乱的柳叶、啁啾的画眉、一对头碰头的蛤蚧。蛤蚧?为什么是蛤蚧?蛤蚧在不同类型的藏民族里都不是图腾,怎么会出现在庄严吉祥的房屋正墙上?再仔细看看,突然就看明白了:那不是蛤蚧,是形似蛤蚧的雪蛙。

雪蛙虽然也不是图腾,但因为它是一味治疗肾阳虚弱、性能衰退、痿软无精的珍贵藏药而受到藏医崇拜。藏医认为它是从白度母莲花座前的白海螺里化现出来的情爱兽,舍身为人来救治世间的无性之痛。雄雪蛙身子细长,生活在雪线之上,雌雪蛙形体圆胖,生活在湖中河里,每年交配季节的三月,雄雪蛙会从雪山上一步一步跳到山下的溪流边,雌雪蛙会从湖边河畔出发,逆溪流而上。雄雌在溪边相会,在有月亮的晚上完成交配后,立刻分手,分手的时候它们凄惨地叫着,仿佛在表达一年的相思足够长,片刻的相会实在短。因此在草原上雪蛙又是相思和相会的象征,是藏医喇嘛们为男女性爱提供的生殖保证。

相思相会的象征——雪蛙,再加上凌乱的柳叶、啁啾的画眉?香波王子皱起眉头思考着,突然大叫起来:“梅萨,梅萨。”

梅萨从西房出来,问道:“现在就走吗?”

香波王子却唱起来:

琼结地方的柳林,

画眉索朗班宗,

不会远走高飞,

注定能和我相会。

然后指着墙中石板上雕刻的图案说:“看啊,这是‘琼结地方的柳林’,这是‘画眉索朗班宗’,这是一对分别来自高山和低湖的雪蛙,它们‘不会远走高飞’,它们‘注定’要在这里‘相会’。”

梅萨说:“什么意思嘛?”

香波王子说:“我的意思是说,就是在这里,面对着正墙上镶嵌的石板,仓央嘉措唱出了这首情歌。或者,仓央嘉措在这里唱出了这首情歌之后,房屋正墙上就镶进去了这些精心雕刻的石板。不管哪一种情况,它都证明仓央嘉措来过这里。现在的关键是,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梅萨瞪着他:“说啊,为什么?”

香波王子一字一顿地说:“因为这里是索朗班宗的住所。”

梅萨说:“根据呢?”

香波王子说:“我正要寻找。”说着走过去,推了推门,发现那把老式的铜锁其实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便一脚踢了过去。门开了,他一步跨进门槛,四下看看,盯上了墙壁上的唐卡、挂毯和直接绘在墙上的吉祥双鱼宝,最后眼光停在那些粗犷朴拙的藏文字上。他又唱起来,还是“琼结地方的柳林”这首情歌,还是深情无比的样子,然后对跟进来的梅萨说,“我说的没错吧,仓央嘉措来过这里,不仅来了,还把情歌写在了墙上。”

梅萨望着墙上的情歌呆愣着,突然说:“你凭什么认为它就是仓央嘉措的手笔呢?就算是仓央嘉措的手笔,又怎么能确定这就是索朗班宗的住所呢?”

香波王子说:“因为索朗班宗是我们下一步寻找的目标,是‘七度母之门’的最新指南。如果仓央嘉措来这里不是为了索朗班宗,大昭寺‘光透文字’的‘授记指南’里,就不可能出现‘索朗班宗’这个词。现在它出现了,它引出了‘琼结地方的柳林’这首情歌,而我们又找到了这首情歌产生的地方,怎么能说索朗班宗跟这里没有关系呢?”

梅萨说:“这只是你的合理判断,我要的是证据。”

香波王子说:“那很简单,我们不走了,等这座院子的主人回来,问问他。”

梅萨说:“又不去扎什伦布寺了?我们为了去扎什伦布寺差点被拉萨河淹死,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了?”

香波王子说:“你记不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七度母之门’的伏藏不在扎什伦布寺,我们到不了日喀则,就会被天灾人祸挡住。”

梅萨说:“好像说过。”

香波王子说:“宿命让我们如此富有灵性,拉萨河的恶浪挡住了我们的脚步,我们无法到达日喀则,说明‘七度母之门’的伏藏不在扎什伦布寺。”

梅萨苦笑着说:“你这样出尔反尔说明你缺乏自信,总是否定自己的人干不成大事儿。”

香波王子说:“开启‘七度母之门’算不算大事儿?我正确地走到今天说明我的思维方式是对的。否定自己是佛的精神,佛说,世界上本无一佛,不过是名字叫佛。就是在这种完全彻底的自我否定中,佛日益伟大起来。”

他们留了下来。骷髅杀手让他们一个星期后也就是今天必须离开这里,但他们没有听他的。他们固执地等待主人的归来,想搞清楚这座古老宅院是否曾经是索朗班宗的住所,如果是,他们对“七度母之门”的继续发掘,就将从这里开始。

一天一夜过去了,不仅没有人来,连清风、连阳光也不来了。这是一个阴霾蔽日的早晨,香波王子等不住了,他想总该出去看看,这座院落周围的环境,它处在拉萨的什么方位,有没有邻居。也许邻居会告诉他,过去和今天的主人,到底是谁?

他叫上梅萨,带上该带的东西,打开了院门。一个多星期以来,他们是第一次打开院门,一打开就惊呆了,门檐下的青石板地上,仰面朝天躺着一个端庄秀丽的姑娘。姑娘身体裸露着,九处刀伤,九个血洞,排列成了“足少阴胆经穴”的走向。血迹漫漶了一地,一地的血迹上,还有一身漂亮的白色仙女装。

香波王子和梅萨不禁攥起手,靠到了一起。他们听到了对方心脏的哆嗦,仿佛地上的血是他们的,是从他们脸上流下来的,流得脸色纸一样惨白。

香波王子干焦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我见过她,你也见过她,她就是跟智美在一起的那个姑娘。”

梅萨愕然地说:“也就是让骷髅杀手把我们送来这里的那个姑娘,这里是她的家,她是来找我们的。”

香波王子朝门前四周望了望说:“可她怎么会死呢?而且是这样一种死法?她并没有出现在大昭寺‘授记指南’里,要死也是索朗班宗。”

梅萨说:“我们并不知道她有没有出现在‘授记指南’里。”她指着女人胳膊上的坤包说,“为什么不找找证据呢?”

香波王子弯腰拿起坤包,打开翻了翻,找出身份证,看了一眼,半张嘴说不出话来。

身份证上的名字是:索朗班宗。

梅萨说:“怪不得她说她是穿行在虚空里的唯一的卓玛。”

香波王子憾恨得不知道怎么办好,一迭声说:“可惜,可惜,我要是早知道她叫索朗班宗就好了,我一定会保护她,拿我的生命保护她。”

梅萨悲怆地说:“仓央嘉措情歌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啊,只要是情歌里提到的情人,我们找到一个就死一个。”

香波王子说:“索朗班宗我们还没有找到,她就已经死了。可以这样理解,她用死亡证明我们现在的寻找是正确的,接下来的问题是,她来自哪里?”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坤包和身份证上留下了指纹,正要擦掉,就听不远处有人说话,扔掉坤包,拉起梅萨就跑。

他们跑向了东边的巷道,又想起骷髅杀手的话:“出了大门往西走不远,就是你们熟悉的地方。”又拐回来,朝着西边跑去。

3

西边的巷道连接着一片民宅,白生生的墙头上是一道道红艳艳的墙饰和一丛丛飘着经旗的箭垛。

梅萨说:“往西我们并不熟悉啊,找个人问问这是什么地方。”

香波王子说:“快离开这里,这里是杀人现场。”

然而有人已经报案,他们来不及逃跑了。警笛的呼啸声从民宅那边传来,参差错落的房顶、墙头、树梢、箭垛、佛塔之上,腾起一股股烟尘。他们扭脸走进伸向民宅深处的小路,藏进一个四围是牛粪墙、中间是干羊粪的燃料仓里。

警笛不响了,传来了警车碾过民宅通道的声音。少见多怪的狗们叫起来,边叫边往路边跑。一只毛脸胡子的大狗从自家门洞里跳出来,跑向马路,突然又折回来,扑到门前的燃料仓上吼叫着。蹲踞在里面的香波王子和梅萨吓坏了,仰面朝天躺倒在仓底。香波王子知道这是一只西藏凯丽阿瑟犬,也叫藏狮子,是一种非常凶猛的牧羊狗,一旦扑进来,就是老虎扑食,两个人都得完蛋。尤其让人担忧的是,毛脸胡子的叫声会引来警察,警车正在二十步远的马路上经过。

慌乱中,香波王子本能地抓起一把羊粪仍了过去。被激怒的毛脸胡子吼叫得更加疯狂,半个身子从牛粪墙上探下来,几乎咬住香波王子的腿。香波王子恐惧地蜷缩着,讨好地说:“喂喂,你别这样,我们是好人你看不出来吗?”他一“喂喂”,燃料仓外面也开始“喂喂”,像是对他的回应。回应一出现,毛脸胡子就不叫了,左右兜了几下,转身离开,跑向了嘈杂的马路,代替它趴在牛粪墙上的竟是一只他们很熟悉的动物。

梅萨首先喊起来:“山魈。”

香波王子说:“不是山魈是边巴老师。”

山魈琥珀色的眼睛此刻有些迷茫,“喂喂喂”地叫着,撮其鼻子,张嘴龇牙,不时地伸出爪子来,想要抓他们一把。

香波王子说:“边巴老师,你不认识我们了?”

山魈一听,更加得张牙舞爪,“喂喂喂”地吼叫着,把唾液喷到了他们脸上。

香波王子似乎越恐惧越有灵感,他从怀里掏出了尸陀林主和尸陀林母的唐卡,哗地打开,覆盖在了梅萨和自己身上。现在,山魈看到的是龇牙咧嘴的骷髅、可怕的红舌头、冰寒似雪的白色裸体、端碗吃人肉的阴恶姿势、火光熊熊的造像背景。山魈好像是认得它的,顿时放弃了暴怒,吼叫变成了哀鸣,“呵呵”了几声,转身跳下牛粪墙,跑向一户人家,掀开黑色的门扇钻了进去。

片刻,山魈带着胡子喇嘛来到了燃料仓前。

胡子喇嘛说:“起来吧。”探身从他们身上掀开了唐卡。

香波王子和梅萨坐了起来,依然恐惧地望着山魈。山魈朝下弯起尾巴,平静地望着他们,愤怒的神情不见了,眼睛里流淌和善的光波。

胡子喇嘛好像生病了,显得很虚弱,无精打采地裹着冬天厚重的羊皮袄。他使劲从袖筒里伸出干枯的手,朝他们招了招:“来啊。”

香波王子起来,也拉梅萨起来,看到马路上警车已经过去,赶紧跨出牛粪墙,跟在了胡子喇嘛身后。山魈跑过去,掀开黑色的门扇,又过来摸了摸香波王子手里的唐卡。香波王子一下释然了,一声声地叫着“边巴老师”,拽起梅萨,大步走进门去。

这是一座西藏最普通的石头围墙、土坯和木头造房的平民院落,但最普通的院落却显现着最不普通的标记:东边的房廊里,有一幅色彩浓艳到流淌的壁画,那正是尸陀林主和尸陀林母并排而立的形象,和唐卡上的一模一样。

怪不得山魈一见他们覆盖了尸陀林主和尸陀林母的唐卡,立刻就友好起来,原来尸陀林主和尸陀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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