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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真的,好恐怖-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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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岩井志麻子

译者:黄颖凡

【,】

真的,好恐怖

本书书名\本篇篇名「ぼっけえ、きょうてえ」,乃是日本冈山方言「真的,好恐怖」的意思。

——您做噩梦了吗?

……是梦到了什么呢。喔,是在睡梦中梦到那个啊。原来是那个啊。

我说老爷,您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呢。不不不,我不会嘲笑您的。毕竟所谓的做梦,通常都会非常恐怖不是吗。

您问妾身?妾身呀……光是清醒时所看到的东西,就已经够恐怖的了,所以入睡后反倒什么都看不见。

妾身的梦总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连我自己都想不起究竟梦见了什么。

老爷,请您放心的睡吧。您瞧,还吹来了一阵凉风呢。尽管没装蚊帐,但只要像这样用扇子一直扇啊扇的,蚊子就不会来了。

只要妾身醒着,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来的,所以请您快点闭上眼睛吧。

妾身不能让老爷您看到我的睡颜。被客人看到睡着后的容颜,可是青楼女子的最大耻辱呀。

不是有人说,青楼女子绝不仰卧入睡,只能面向右方侧躺的吗。虽然许多妓女偶尔会呈现大字型入睡,但是妾身从不会如此失态。

从孩提时候开始,妾身都是面向右侧入睡。

您说,所以妾身的脸才会长成这样吗?呵呵呵,老爷您真讨厌耶。

妾身的眼睛跟鼻子,的确往左边太阳穴的方向歪斜。因此,嘲笑妾身是丑女的顾客大有人在,被妾身的长相吓到的客人也不在少数。

应该是有只看不到的手将妾身的五官往左上方拉扯吧?所以,恐怖的好像不是妾身这张脸,而应该是那只手吧。

您说,看不到的东西才恐怖?可是,妾身觉得双眼可见的东西也是恐怖至极呀。

那是因为……算了,别说了。如果真说给老爷您听,只怕您真要睡不着了。妾身这并不是要威胁您,而且往后也不会的。

对了,自古流传一句话,名妓必须具备一容貌二床功三手技。妾身却是三项都缺。诚如您所看到的,面貌丑陋又不讨人喜欢。

即便没有镜子,妾身也能清楚看透自己的长相。不只是妾身自己的长相,就连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妾身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其实,妾身的年纪还不算老喔。真的不骗您。在妾身出生那年,那一带还不叫冈山县,而是叫做是北条县呢。是明治九年合并的呀?老爷您果然学识渊博。您说您毕业于高等师范学校?真是了不起。哪像妾身我们这种人,连普通学校或稍微搬得上台面的地方都没去过。

但是妾身并不在意。因为吃饭讨生活这种事,无论猫狗或大字不识的妓女,都是不用教就会熟练的,呵呵呵。

不过,妾身坚持不让客人看到睡颜这件事,为妾身得到礼仪端庄的好评喔。但妾身并不清楚,妓女礼仪端庄能得到什么好处就是了。

所以,老爷您就安心入睡吧。若是又做了梦见什么怪东西的噩梦,妾身会把它们赶跑的。因为妾身很擅长对付妖魔鬼怪呀。

话说回来,老爷您来得有点晚喔。挑选货色在十二点时就结束了。若是黄昏时分前来,便可透过格子窗选妓,各色年轻貌美的妓女任君挑选。但现在就只剩妾身这种卖不掉的丑女,真是对不住您啊。

而且,每个妓女都隔着格子窗,使出浑身解数来赢取客人欢心,只有我蜷曲在角落里吧。

不论老鸨们多么生气的教训我,妾身也绝不从格子窗伸出手去。并不是我爱摆架子,或是态度敷衍草率……我只是觉得好恐怖呀。

因为有些不吉的东西,会来抓住我的手呀。不管是死去的父亲,或是被杀害的朋友等。反倒是那些还活着的男人们,很少会主动来拉我的手。

而且似乎有股微妙的力量,从左侧不断拉扯着妾身的脸。

您说您正是中意我这奇怪的地方吗?老爷您可真是个怪人耶。

可是啊,老爷我跟您说。其实妾身从未被温柔对待过,您这样反而让我感到难受耶。所以,请您千万不要对我说,喜欢我或中意我这样的话。毕竟妾身是个无论到哪都该被残酷对待的女人啊。

……您希望我说点话让您好入睡吗?这当然没问题,但是该说些什么才好呢。既不能说大老板与老鸨的坏话,也不能乱说朋友或其他恩客的闲话。这样一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妾身自从十六岁时被卖到这里后,外出的次数可说用手指头都数得出来。而且所谓的外出,就仅止于在夜里透过格子窗仰望天空,或是像今晚这样从二搂的窗口往下望而已。

……您说您想听听妾身的生平?这下子,妾身更加觉得您是个与众不同的客人了。只不过如此一来,好梦将会离您更加遥远唷。

因为只要您听了妾身的生平,就等同于是做了一场恐怖至极的噩梦。

这样也不打紧吗?既然如此,那我就说喽。首先呢,妾身是出生于津山附近,大约离这里六里远的小村庄……至于村名嘛,说了您大概也不知道吧。

那里叫做日照村,俗称强诉谷。村人都以务农为生,但鲜少有丰收年份,总是歉收居多。因此男人多以受雇领日薪的农工身分来糊口,而女人则几乎都远走他乡谋生。被卖到青楼去的也不少,但并非像妾身一样在附近而已,而是被卖至遥远的九州或大阪等地。

一提到冈山,大家总会想到南方那一带,而不禁投以羡慕的眼光吧。土地肥沃,城镇发展迅速,商旅来往也热闹繁荣,造就了许多富有人家。而且……冬天气候也很温暖吧。但我不大喜欢备前那边的人,因为他们都爱要小聪明。什么!老爷您是备前人呀,那还真是失礼了,请原谅我的失言。

……然后呢,再说到我所居住的,那北到不能再北,位于中国山脉最尾端的小村落,可就连半个有钱人都没有,全都是一贫如洗的穷人。即使是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脸上跟手脚也全都布满小皱纹而且晒得黝黑无比。能够活到四十岁就已经算是长寿了。

其中最贫穷的人家,就是我们家了。并非我夸大其词,真的是过着连牛都不如的日子。

因为妾身我是饿死仔呀。没错,就是闹饥荒。因为我出生于闹饥荒的年度,所以是饿死伃。

我刚才不是说过,那一带鲜少有丰收,而且每隔一年就会闹饥荒的嘛。

因此,妾身对于死人的记忆远比对于活人要来得多。

不用说,那些当然都不是美好的记忆。不值钱的人命就像草芥一样,死再多也不足惜呀。

我娘是个产婆,但却是个专门帮忙打胎的产婆。

她从未接生过活婴,所以应该连产婆都称不上吧。

村里的人都叫她堕子婆或刺子婆。甚至还有些小鬼们会毫不客气的叫她鬼婆。如此一来,妾身当然就是鬼之子喽。

我们家虽然遭到全村人的排挤,但唯有那个时候才会被村人叫去。

那个时候,也就是指打胎的时候。有时必须把胎儿从孕妇肚子里硬拉出来,有时必须把出生的活婴给闷死。唯有那种时候,我们才有机会与村人打照面。

妾身从四岁开始,就跟在我娘身旁帮忙了。

小时候,我负责去摘采野菊或酢浆草,还有搓麦秆,长大之后……则是负责压住产妇的手脚。工作性质就好像是刽子手的帮手一样。

那些女人们,不怨恨像只母狗般动不动就怀孕的自己,也不怨恨把胎儿拖出来再闷死的我娘,却把那份怨念都移转到我身上……真是令人受不了。

您应该不知道吧?野菊跟酢浆草的根,是用在这个洞的。老爷您方才也用过的呀,呵呵呵,就插进这个洞里,用尖端刺向胎儿好让他流出来。

明明脸跟手脚都被晒得又脏又黑的,但为何那些女人的大腿却那么地白皙肥软呢。不管是多么干扁的女人,大腿上全都装满了肥滋滋的丰润脂肪。

被拉出来的胎儿,皮肤首先会呈现白色,接着转变成鲜血般的红色,临死前则变成暗黑色。

这个洞连接着地狱,妾身从小时候就知道了。

我常想,为什么不把这个洞给封起来呢?万万没想到自己后来居然用这个洞来做买卖。总之,幸好当初没有把它封起来,呵呵呵。

男人并不是性好女色或是喜欢女人的洞,而是喜欢那直通的地狱吧。因为那是他们在出生前所待的地狱呀。

也因此,我从懂事以来,就开始协助杀人的工作。

倒也没有特别开心或难受的感觉,因为这是妾身与生俱来的命运啊。

甚至有人得意洋洋地说:就是因为你杀婴所以那张脸才会长得那么歪斜吧。

我并不会害怕啊。因为……婴儿跟小产儿都是我的好朋友呀。

打胎的工作在饥荒时期反倒生意兴隆。野菊几乎荒芜殆尽。而因草木贫瘠而消瘦的蜻蜒及瘦鸟,来回飞舞于田野间的情景,至今仍鲜明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咬紧牙关捱过饥荒的我,也是瘦到与骸骨无异。饥饿的村民们纷纷到附近的山谷挖掘蕨类果腹。即使女人们全都瘦得皮包骨,但是小产儿仍不断增加。因为无论多么饥饿,人们还是无法停止做那档事。

然而,在这么枯寂贫乏的景色中,为何天空会如此澄净湛蓝呢?晶莹剔透到理应看不到的星星似乎也都清晰可见。

关于妾身孩提时期的回忆,除了打胎之外别无其他。那是我小时候的唯一回忆。

将胎儿引产之前,必须先让粪便排出。鲜血与粪便的味道充斥家中,在夏季尤其令人难受。不过,只要把它当作是堕入屎尿地狱前的准备,应该就不足为奇吧。

将粪便装在盆里,然后再将死胎扔进里面。真的是毫无慈悲心的用力一扔。虽说是死去的胎儿,但所受到的待遇却与粪便血块完全相同。

我曾在庙里的地狱草纸上看过描绘着同样情节的画作。绘画的技巧虽然拙劣,却也因此让人感到格外恐怖。

和尚说那张画上的血是真的。但那应该是骗人的吧。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永远都保持鲜红色的血呢?血是又黑又臭的东西啊。

话说回来,那小产儿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做过,为何会被打入屎尿地狱呢。佛书上不是说,他们既不会下地狱,也无法前往极乐世界,只能在赛之河原哭泣而已嘛。

那个和尚还告诉我,那也是将不洁之物视为洁净,或将洁净之物视为不洁之人所坠落的地狱。可是他也玩弄了妾身的身体呀。那他会坠落到第几层地狱去呢?

那小产儿是因为眷恋着把自己当作粪便丢弃的爹娘,才会无法脱离苦海吧!

即使在现世无法与爹娘见面,在屎尿地狱里应该就能和他们相逢了吧。然而,他爹娘就算在那里,也依然会对自己的孩子视而不见吧。尽管如此,孩子却仍对爹娘恋恋不舍。

……您问妾身为何没被打掉呀?

啊哈哈哈,老爷您府上一定是富贵人家,而且您又是男丁,想必是在众多期待下诞生的吧。您应该是在豪华的宅院里,由温柔的产婆接生下来的吧。

妾身则完全不同。我娘当时已年过四十,而且家中穷到连一只老鼠都没有。

更何况妾身还是个女的。

而且另一个也是女的。没错,我们是双胞胎。可说所有打胎的条件都齐备了。顺带一提,妾身姐姐的外貌也是非比寻常。

……您问到底长啥模样呀?就请您饶了我吧。因为她毕竟是我的姐姐。说出来就太可怜了。

不过,妾身并不是被用野菊根引产出来的,而是顺产生下来的。方才我也提过,那一年适逢饥荒,到处都有女人需要打胎,我娘忙得不得了,一直到足月前都没留意到自己的肚子。

我娘自己一个人生产,还自行清理胎盘,甚至连丢弃婴儿的工作……都自己包办。

总之,她用湿布压住婴儿口鼻,将婴儿扔进了家门前的那条河里。因为那条河是专门用来丢弃小产儿的河川。在理应是蛙鸣不断的夏夜里,那里却是小产儿的哭声不断,而且那哭声是全年无休。

尽管如此,妾身却是毫发无伤。经过了两天依然存活着。

我仍清楚记得在那条河里的那两天……如果我这么说的话,您一定会气我爱说谎吧。但这是千真万确的呀。我的眼睛还睁不开,一直处于幽暗的状态。河水柔软滑溜,飘来一阵女人的气味。妾身没有溺水,也没被乌鸦给吃掉,只是被冲到草丛里去了。

幽暗薄暮的那端,聚集了许多人。轻抚我额头的,应该是被供奉在附近山里的神仙吧。帮我赶走乌鸦的,应该是在临死前大哭一声的某个陌生婴儿吧。不知从何处飘到我嘴边的半腐烂小产儿,则是养分供给者,妾身靠着舔舐他的手脚才得以存活。

我娘在产后隔天即恢复接生工作,当她将被闷死的小产儿拿到河边丢弃时,无意间发现了一息尚存的妾身。

或许是天意吧,这让我娘不由得心生怜惜。

……算了吧,再说下去就太恐怖了。妾身是如此,妾身的姐姐也一样。

您问我姐姐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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