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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家长会-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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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在皮球正面,受到巨大冲击力的皮球发出砰的一声,凌厉地划向空中。

大伙儿先是哇地叫起来,露出惊叹的神情。但几秒钟后,他们的表情转为惊恐。

皮球竟直接飞向教学楼那边,飞向其中一扇窗户。

哐啷的破碎声,生生地把所有人吓得浑身战栗,冷汗直冒。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边走廊上满地的玻璃碎片,我想其中一块碎片肯定映出了曾校监同样愕然的脸。那张脸本来还充满嘲笑,但短短几秒间,脸部的肌肉经过瞬间的抽搐颤动,已经转变成一张无比狰狞的面孔。

我看到比怪兽还要凶恶的女人咆哮着跑入空地。

我同时看到常健康吓得在原地直哆嗦,他那患病的双脚犹如枯树枝的影子,在狂风中不停地抖动。他没有逃,逃跑的概念在此时此刻早已失去了意义。他知道逃不过曾校监的魔掌,我们也知道,所以每当我们要接受处罚时,从不反抗。反抗只会引发更残暴的处罚。

小范围内的空气中弥漫着尿液的臭味。常健康的裤子被尿湿了,极大的恐惧使他小便失禁,他号啕大哭起来,声音尖厉而可怜。任何一个有良心的大人都无法对这个可怜虫痛下毒手。

但是,大人们坏透了。

曾校监跑过来,一脚踹倒常健康。常健康发出一声惨叫后,又继续坐在地上哭起来。

“死孩子!我让你哭!让你哭!”

曾校监可怕地大声吼叫,拿起那只皮球狠狠地往常健康的脑袋上砸去。砸下去,捡起来,再砸。每砸一下,常健康的脑袋就受到重重的撞击。由于患有小儿麻痹症,他的脖颈显得又瘦又细。

我们如同身处地狱,风在耳边凄厉哀鸣。我们眼看同伴受苦,却没有人敢站出来保护他。懦弱使我们觉得羞愧难当,我们或别过脸,或低下头,或捂住耳朵。但这丝毫不能阻止常健康的哭声折磨我们幼小的心灵。

“别砸了!要砸就砸我!”

终于,小宝站了出来。挡在曾校监面前,他显得那么弱小。

“滚开吧!小浑蛋!等会儿再来收拾你!”

曾校监一把把小宝推开,但小宝再次挡在她的面前。曾校监再也不客气,抬起一脚直把小宝踹到一边去。她的力气很大。狂怒又残暴的女人使出了全力,小宝的下腹挨了重重一脚,瞬间的剧痛使他几乎昏过去。

小宝捂着肚子,一时间无法站起来。他只能模糊地看着曾校监再次捡起皮球,狠狠地砸向常健康的脑袋。

他模糊地听见曾校监的肆意狂笑:“死孩子!不是喜欢踢球吗!用你的脑袋来踢吧!哇哈哈哈——”

他模糊地听见常健康的哭声越来越虚弱,那声音像油尽灯枯的病人。

世界开始在他眼前隐退,永恒止境的黑暗覆盖了他。

那天,我们第一次面对死亡。

我们充满了恐惧。我们终于明白死亡的含义包括残忍、痛苦、绝望,以及所有的黑暗。

常健康再也发不出哭声。皮球的多次撞击破坏了他的脑部神经,头骨裂了,颅内液压的升高逼迫鲜红的血液向四面八方逃逸。

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成了缺口,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挂在他的脸上,成为一张妖艳的面具。他慢慢地跪在地上,然后像古代午门被斩首的尸体那样颓然倒地。

他死了。

也许就在我们的面前,也许在被急救车送往医院的路上,又或者是在抢救之后,总之,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他。留在我们记忆中的是,殷红的血液,深灰的天空。

红与灰,编织了我们一世纪长的荒年。

之后的事情,仍在我的记忆里零散地保存着。

我记得,常健康再没从医院回来。听人说,他死了。虽然只是道听途说,但我们却毫不怀疑。回想起常健康当时被皮球砸得七孔流血、奄奄一息的模样,再联想到曾校监的凶恶残暴,我们相信,曾校监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打死一个小孩。

小强,就是被她打死的!

两三天后,我们便确定了常健康的死。他的父母一起到学校来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父母,父亲西装革履,母亲珠光宝气,虽然他们的手臂上佩戴着寄予悼念的黑纱,但他们脸上毫无悲伤之情。

常健康不是他们的儿子,而是一件负累,一件很难处理的负累。抛弃他,会受到社会的谴责;留下他,会受到社会的嘲讽。那么,把他送到香云小学来是最好的选择。即使别人问起儿子的行踪,也大可以用充满父爱母爱的表情说:“我把他送去一所很好的学校去读书了。”

也就冠冕堂皇地掩饰了他们虚伪而丑陋的内心。

常健康的父母和曾校监有说有笑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我们躲在宿舍门口偷看。那个杀人凶手,把常健康打死了居然一脸的若无其事。她的笑容,多么恶心,多么丑陋!我们攥紧了拳头,不过,当她怒视过来时,我们还是吓得缩回了头。

“过来!我们要揭发真相!”小宝拉起我皦??。

“你想干什么?”

小宝总会做一些破格儿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总会给我们惹来麻烦。但是这一次,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跟在了他的后面。我们偷偷地溜出宿舍,眼看曾校监把常健康的父母送到空地便折返而回,等她回到了二楼,我们马上从门口跑出去,在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追上了常健康的父母。

“叔叔阿姨!”

那两个大人停下脚步。男人熟悉地装出虚伪的笑脸,女人则轻蔑地扬起眼眉。

“什么事?”男人看着我们,眼窝里诡谲的黑眼珠骨碌骨碌地转动。他那居心不良的眼神使我觉得不自在。我想他在打量着我们身上的残疾,是聋?是哑?还是弱智?可惜我们都不是。他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把我们看成低等的原始动物。

“叔叔!你听我说!我们知道常健康是怎么死的!”

“嗯?你说什么呀?健康不是从楼梯摔下来死的吗?曾校监都告诉我们了。”

果然,曾校监骗了他们。

“不是!不是这样子的!”小宝气愤地嚷起来。

“是曾校监一直用皮球砸常健康!我们都看见了!他就是被这样砸死的!”

“真的?”

男人皱起眉头,他把目光转向我:“你也看到了?”

我点点头,并说道:“不仅我看见了,很多小朋友都看见了,就是曾校监用皮球砸死常健康的!”

“要是真的可就不得了啦!”

男人沉吟起来。他在想什么呢?肯定不是想着如何将曾校监绳之于法,为儿报仇。无意中掠过他嘴角的笑意透露出他脑中正在酝酿着的邪恶想法。或许,他想以此事狠狠敲曾校监一笔。

我像看到了人类内心最肮脏不堪的一面,我内心作呕,分泌的胃酸腐蚀着我的内脏。

男人尚未做出回应,只见女人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我依稀听到“别管了,她会把我们的事也抖出来的”……更丑陋,更黑暗的人性,已被这寥寥数字简单地描绘出来。

男人收回了笑脸,摆出冷峻的表情:“你这小孩说什么呢!我们家健康是从楼梯上摔死的!”

他拉起女人的手,朝校门口走去。

小宝仍不死心,追了过去:“叔叔,你相信我!常健康真的是被曾校监打死的!”

“好了!好了!你这没教养的小孩!这么小就敢说谎了?长大以后那还得了啊!你再追着我,我叫曾校监了哦!”

他真的会这样干!我们有此觉悟,都吓得站住脚。如果曾校监知道我们告密了,我们就会得到跟常健康一样的下场。我们噤若寒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对狠心的父母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校门口。

那时候——就在那时,突然有个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幻觉,但它那时非常真实地响了起来。

“谢谢你们!”

嗯?我马上回头看了看,空地上没有人。大树下两个小女孩正在荡秋千,并没有望向我们这边。

“怎么了?”小宝困惑地问我。

我疑窦丛生,百思不得其解:“我刚才……刚才好像听见常……不,还是没事了。”

那是常健康的声音吗?他在向我们道谢?

因为我们将他枉死的真相告知了他的父母?

只可惜,他的父母根本不关心什么真相。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鬼魂之说的疑云笼罩了香云小学的上空。

这次鬼魂的主角不再是小强,而换成了常健康。

小胖说,每到夜半十二点,校园的空地上就会响起踢皮球的声音。如果有哪个小孩睡迷糊了,听到呼唤声而跑下去,那么他肯定会看到一个孱小的身影,七孔流血地朝你招手……

“我死得好惨啊……”

小胖发出冤鬼般的哀号,将坐成一圈听鬼故事的我们吓得毛发倒竖,后脊发凉。我的心脏扑通扑通的,似乎要跳出来一般。就连胆大的小宝也战战兢兢地回头看了看,生怕自己背后真有鬼似的。

不是小胖讲的故事有多么棒,而是这件事我们都亲眼目睹,不由得我们不怕啊。

“小胖,你别乱说话了啦,小心常健康晚上真的会回来找你呢!”

别的小朋友刚劝说完,小胖立刻哈哈大笑:“切!我才不怕常健康的鬼魂呢!他生前那么胆小,死后一定也是个胆小鬼!他敢回来,我一定揍扁他!”

“小胖!够了!”小宝有点儿生气,晃了晃拳头,“你再敢说常健康的坏话可别怪我不客气哦。”

“不说就不说嘛。”

小胖撇了撇嘴巴。虽然他的身形比小宝要壮实得多,就像《哆啦A梦》里的技安,经常欺负其他小朋友。不过遇上小宝他就毫无办法了,自从那次被小宝打掉了两颗门牙,小胖恃强凌弱的行为就收敛了许多。

窗外明月已沉,我们在漆黑的暗夜中惴惴不安地爬上了床。

恐惧犹如一张柔软的被子,铺在我们身上。

待困意消磨了恐惧之后,我们渐渐进入梦乡。小胖恐怕是第一个睡着的,他的呼噜声回荡在这个暗寂的宿舍里。我眼看就要睡着了,突然,我的睡意被一些突如其来的声音驱逐到九霄云外。

那些声音十分诡秘。先是宿舍门嘎吱一声打开了,像是有人走了进来。这种时候,不可能还有老师来查房,那么,会不会是哪个去厕所的小伙伴又回来了呢?不是没有可能,只要出声问一句就可以真相大白。

但是,如果不是……不是人呢?

数数日子,我几乎要尖叫出来。妈呀!今天是常健康死后的第七天,也就是所谓的头七!我记得大人们说过,死人的灵魂在头七这天夜里会回来的!

全身刹那间变得冰冷。我拉紧了被子,这并不使我觉得温暖,我缩成一团,强忍着颤抖。我闭上眼睛,双手也紧紧捂住耳朵。恐惧越发清晰,堵住了我的眼耳口鼻。我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心里直念叨着这个恐怖的时刻赶紧过去。

那天下午在空地上听到怪声的事情又浮现在我脑海。

——谢谢你。

充满感激之情的话语来自极远的云外,另一个时空,我感到感动之余,也不免有些胆战心惊。毕竟,这是鬼音——鬼的声音!我想我可以确定即使是常健康的鬼魂,也是不带敌意的,生前的他就是那么善良的小孩。

可是,我依然不敢睁开眼睛,身体还在战栗。常健康已经死了,他不会再和我们一起上课,一起玩耍。他是冤死的,他的灵魂充斥着生冷阴郁的仇恨和痛苦。他将游荡在人间千百万年,无法进入人道轮回,最终成为噬血的魔鬼。

但,目前为止,他还是善良的鬼魂。不是人,是鬼!

捂住了耳朵,我很难再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它”可能离开了。我怀着这个想法,轻轻松开了双手,耳朵的听觉马上又变得清晰,所有的声音仿佛一下子涌进我的耳朵。

黑丝绸一样的死寂中,有轻微的脚步声,我幻想出那是一双光脚在慢慢地行走,同时还有滴答滴答的滴水声。那……也许是“它”脸上流淌的鲜血吧。这些已经令我不寒而栗,但更使我陷入恐惧深渊的是,我听到床架摇动的声音。

“它”一定是在扶着床架行走!

常健康生前就是这样,由于身体残疾,他行走不便,所以每次他要回到自己的床位,或有人扶着,或自己扶着别人的床架艰难地向前走。每一次,那些床架??会发出与现在同样的摇动声。

由远及近,那些摇动声越来越清晰。

“它”慢慢地走过一张又一张床。

我吓得想哭出来,可是喉咙干得很,一点儿水分也没有。身上也是一阵冷,一阵热。

要知道,常健康的床位就离我不远。“它”肯定会经过我这里!

“嘘!别发抖!不然会被‘它’发现的!”

睡在我对面的小宝突然从被窝里露出半个脑袋,对我做出噤声的手势。

他显然也察觉到了那“东西”。和我不同的是,他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恐惧,我一直没注意到他原来醒着,而我却哆嗦得厉害,连被子也在发抖。

“别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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