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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桃花霰-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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碳嘶嘶响。



她的眼里映着火,火舌一下一下舔着她的过去,渐渐吞噬。也迷失了她自己。



他重又坐在她身边,手搭在她肩,停一下,向自己怀里揽:“往者不可谏。忘了过去,答应朕。就算为了孩子。”



孩子。他们偎紧的身体感觉得到那一下一下孕育的脉动。最无辜的,是孩子。



芙惆靠着引枕,腿蜷进小炕几。



雍正背身躺在床外。本是安稳躺着,向外挪了挪,又挪一挪。



芙惆用手遮了烛台:“灯晃着皇上?”



“没有。”他翻过身,对她微微露出笑,“过几天,你的肚子——”手比划着伸开,“这么大——”又更伸开一些,“喏,这么大。朕得习惯着适应。”



“真有……那么大?”



他笑着摸一摸她的头发:“朕自己胡乱琢磨的。”看看她手里的针线,“做什么呢?这么晚了,伤眼睛。这些东西多得是啊。”



芙惆拿过一个红绫子兜肚:“这是内务府晋来的。”



“江南织造,很精巧。”



“巧归巧,不适用。”



“天气热了,夹纱的,正应季。”



“现在是热。到临盆,还有大半年,正是冬天……”



不等她说完,雍正已皱起眉:“张起麟怎么办事的,这样马虎!朕必定……”



“算了吧。”她专心在自己手中的绣绷,“孩子的爹都疏忽了,外人,哪会那么事无巨细。况且,宽缓些,也是积福。”



她随口的无心的一句话,却让他怦然心动。



芙惆咬断一根线头:“臣妾像做个棉布里子的,合孩子穿,暖和,又舒服。”



“随你吧,别太晚。”



“扰着皇上休息么?”



他顺手拿起床头一本书,翻身向外:“朕不睏。”



她便仔细绷了边。花样子是一早描好的,摆在炕几上。男孩子,绣麒麟,女孩子,就绣荷花。究竟是荷花还是麒麟……



她停了手里的活计,略向他看去,欲言又止。



他余光瞥见了:“怎么?”



“依皇上看……究竟是男呢,还是女……”



他撇了书,转过来:“听人说,男圆女扁。”



她红一下脸,难启齿:“怎么算圆,怎么算扁呢……”



雍正往下蹭了蹭:“朕摸摸看。”



十分羞涩,可是,既已出口……



她忸怩着,解开几颗扣子,外面的衣服打开,里头的衫子往下褪。



他伸手搭在上面。月份不足,没什么异动。他左摸右摸,她早涨红了一张脸,不肯抬起来:“皇上……”



他摇头轻叹气,“朕也摸不出来。”



她红着脸系扣子。他却用手隔住:“让朕听一听,听得出的。”



她半信半疑的,且一试。



他小心的伏在她小腹上,耳朵轻轻贴下,好久。



“皇上……”



“别吵啊,听得到。喏——”



好半天,他才起来,帮着她掩好衣裳。



“是女儿。”他抿嘴抑着笑。



她张大了眼睛:“皇上怎么知道?”



“她说话呀。她说,‘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喜莫大笑,怒莫高声……’,没出娘胎,就会背《女论语》,还不是女儿?”



明知他信口胡诌,她还是忍不住笑一下:“天下女子哪里都是这般样子?由着男人编派。”



“不是么?”雍正撑起身来,“那你怎么不笑呢?你不爱笑,不是因为‘凡为女子,先学立身’么?”



她看他一眼,略带嗔怪。禁不住,又稍稍弯了唇角。



待到飘第一场雪的时候,孩子的小袄小鞋已堆满了箱。



养心殿围炉夜议,仍是八王余党之事。



怡亲王允祥奏道:“‘阿其那’、‘塞斯黑’一党,已查处者,弘旺、苏努、七十、满都护。削爵谪贬者,吴尔占、鲁宾、永谦、雅尔江阿。通缉在逃者,勒时亨、乌尔臣……”



苏培盛急急匆匆跑进来:“万岁爷——承前宫的宫女来禀,芙妃娘娘临盆了。”



“什么?”雍正一下站起身,“还不到日子。”



“天气骤凉,娘娘又不肯多休息,怕是着了些寒气,早了几日……”



雍正急急向外走。



苏培盛一边劝:“万岁爷宽心,御医一早过去了……”



几个大臣互相望望,都看向怡亲王。



允祥无奈,追问道:“‘阿其那’朋党一案……”



雍正本不耐烦,想一想,停下步:“赦。元凶既已伏法,余者,在押的开释,在逃的放行。非但这些人,普天之下,均行大赦。”



“臣遵旨。”



承乾宫里里外外早集满了人。花盆鞋笃笃交杂,各宫各院,皆来奉迎。



及至雍正走近,呼啦啦跪下一片:“恭喜皇上,添了位小格格。”



苏培盛掀开帘子,雍正怀抱着襁褓,轻轻走进去。



芙惆盖着厚锦被,十分虚弱。



他在床边坐下:“果真是个女儿。”



她吃力的把脸转过来。他把孩子递过一些——洗得干干净净,包得严严实实,睡得沉。



脸还未开,皱巴巴的。芙惆轻轻一笑:“丑。”



“哎——刚落地的孩子,数咱们的女儿最漂亮。”



“皇上喜欢么?”



“喜欢。女儿好,女儿最好。”雍正忍不得摸一下孩子额上柔软的胎毛。



孩子似有知觉,梦中蠕一蠕鲜嫩的小嘴。



“若是小阿哥,皇上也有百般的理由,说好。”



“朕是讲实话。你不知道,你生了个女娃,外面那些女人……”雍正说着向外看,放低了声。



那神情引得她‘哧——’地笑出声,忙掩住。



“外面那些女人,方才一颗心落了地。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省得刚出生的孩子,就背了一身的怨气。再者说,朕的女儿,还没一个成年的……”



言及此,雍正心里一沉,再无心情玩笑。



好久,芙惆试探着问:“皇上想了名字没有?”



“想好了。叫‘佛多’。”



“‘佛多’……到新奇。”



“‘佛多妈妈’是萨满的保护神,保佑族人子孙绵延,繁衍生息。每个人见了咱们的女儿,都唤‘佛多’,‘佛多’……就像向‘佛多妈妈’祈福一样。”



芙惆暗自沉吟。



雍正高声唤:“苏培盛——”



“奴才在。”



“朕四个格格,均幼年夭折。这个女儿,‘佛多’,宗人府暂不备案。成年之后,再入玉牒。另外,传旨下去,后宫之内,自朕而下,所有人均以名直呼,不准称‘格格’,若有疏忽,严惩不贷!”



“奴才遵旨。”



第三十三章



九月初十,佛多做满月。



依芙惆的意思,不想太声张,酒宴便摆在承乾宫。



各宫妃嫔讨皇上喜,齐集一堂。



孩子眉目已开,粉雕玉琢的可爱。裹了明黄‘卍’字缎襁褓,自这双手,递到那双手。这个捏一把,那个摸一摸。真心的,假意的,每张嘴都在啧啧夸赞。



佛多也不欺生,抱在陌生人手里,一双皂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转,小嘴‘呀呀’咂动。



雍正阻了几次,无奈笑叹。孩子终于递回来,他兜了女儿后脊,抱进怀中。



苏培过来呈戏单:“万岁爷点了戏,就开宴了。”



“点什么戏。乱哄哄的,惊了孩子。下去。”



各宫免不得有些扫兴,不敢露在面上。



便一道道摆上膳。



芙惆坐在雍正身边,悄道:“刚满月的孩子,学翻身呢,皇上总是抱着……”



“挂了这么多东西,发沉。”雍正用手逗一逗佛多的小下巴,“告诉阿玛,要不要抱,嗯?”



引来孩子一阵咯咯笑。



芙惆看一看坠在女儿颈上子孙绳的一大串布郎当:“这么多,摘了吧……”



“这怎么能摘?祈福保佑的。”



“像个小花子……”



“这才好,好养活。”



两人悄语轻声,旁边散座的嫔妃们都有些不自在。



正好张起麟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小太监。



“俄罗斯国晋上丹凤裘、翠鸾裘各一件。呈请御览。”



西洋新鲜物件,众人纷纷停下杯筷,围了看。



雍正便命展开——



皆是狐裘内衬,貂毛锁襟,一件外饰大红孔雀羽,一件是墨绿雉鸡翎。



女人们指指点点,心里暗自艳羡。



既是‘凤裘’,百鸟朝凤,当下赏了一件于皇后。剩下一件‘翠鸾’。众人暗交眼色,心照不宣,且羡且妒。



雍正不动声色。



“自年妃去世,熹妃钮祜禄氏料理后宫。协辅皇后,排朕之忧。当赏。”



熹妃又惊又喜,急忙离席而出,跪在地上。



张起麟把托盘端过去:“娘娘快谢赏吧。”



“谢皇上隆恩。”



雍正走过去,弯腰扶了她肩,声音不高:“弘历虽年少,佼佼出众,是你教导有方。朕聊表心意。”



“都是皇上的栽培,臣妾怎敢冒功。”



“且不提百年之后,谁继大统。若想一朝母仪天下……记住朕两句话,‘不嫉妒而贤达’,‘上慈不懈而下顺益亲’。”



熹妃不解的望着他。



“不嫉妒,内外和睦。视后宫子女为己出,上慈而下顺,方是国母仪范。”



雍正等一会儿,等她反应。



“朕说的,你要仔细思量。”



复归宴席。



家宴毕,撤席。换上茶果。内有‘绿玉房’西瓜,若在夏季便平常,仲秋倒罕见。



嬷嬷用个小银挖子,一匙一匙挖了,小心的喂佛多。



芙惆拈起一片。



雍正道:“西瓜性最凉,你还坐蓐,别受了病。”



整整一个月,诸多禁忌。芙惆缓缓放了回去——那西瓜去了籽,绿瓢红瓤的剔透。宫女端着盘收拾下去了。她蹙一蹙眉心。



雍正笑着摇摇头,低声道:“咬一口吧,别多吃。”将自己面前的递过去。



她就着他手中轻轻一咬。



最是心尖处的甜蜜。



他收回去,将余下的几口吃了。



正在围围团坐时,一个太监跑进来,仓促的脚步是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启禀皇上,宗人府奏报,‘阿齐那’圈禁所暴毙。”



十来个月大的孩子,蹒跚学步。走不稳,偏生格外淘气,嬷嬷一个不留神,佛多便跑开了。



芙惆看到时,正走过一队侍卫。



齐整鲜亮的刀穗子,迎风而舞。



佛多摇摇摆摆的过去,正撞上一个侍卫的腿。



芙惆赶忙跟上去。



所有侍卫都跪下:“娘娘吉祥。”



那个侍卫却没动。



芙惆伸出双手:“到额娘这里来,乖。”



她却只咯咯笑着去够那高悬着的刀鞘。



侍卫俯身抱起佛多,然后,抬头。



芙惆大吃一惊。



侍卫抱着孩子走过来。她胡乱的伸手接,他却没有立时松手。四目一交,他很镇定,她却惶惑。



他将孩子递到她怀里,然后,跪下:“娘娘吉祥。”



她不记得究竟是怎样应付过去,直到离开一段距离,犹自不安。



嬷嬷揣着她的神色:“娘娘,您是哪里不舒服?”



“刚那人……他……”



“您不识得他?大名鼎鼎的,勒时亨。本是黄带子,万岁爷登基初,是领侍卫内大臣。”



“那……后来呢……”



“后来,因为八爷……啊不,阿齐那党的事,得罪了皇上。听说……”嬷嬷声音轻下来,“诛了九族。”



“既已获罪,怎么还会在宫里。”



“佛多出生那会儿,万岁爷大赦天下。后来,阿齐那、塞斯黑相继暴毙,死得不清不楚。宫里头、民间,谣言四起,说是……”嬷嬷不敢太造次,“怎么说也是亲兄弟,万岁爷为了堵这群人的嘴,恩旨召回阿齐那余党,将功补过,重为朝廷效力。”



晚上,芙惆背身躺在床里,难以入眠。白日的一切历历于心。补过、效力,她不信。他回来,什么目的,她不清楚,但是,不安。想着他抱起佛多,想着他看她的眼神,这不安胡乱的滋蔓。



她扶着枕头,缓缓翻过身。手碰到躺在身边的他的肩臂。



雍正似也不曾睡实,将臂张开揽了她。



“皇上……”



“嗯?”



“佛多……她……”



“女儿怎么了?”



那是一种莫名的担忧,说不清究竟。



“她……她是皇上唯一的女儿。皇上要……好生护着她。”



煞有介事,只这么一句,不着边际。女人的心事,有时实在难捉摸。他不禁莞尔,把她楼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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