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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桃花霰-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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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惆大惊失色——快马加鞭赶来,心纷纷乱乱,理不清。只是急,只是赶。赶到了,寻到了,她看到他挽弓凝神,箭在弦上的一刻,只有惊。



身体最深处,那个血汩汩而流的地方搐动了。一霎时,她什么也想不起,亦或干脆不愿想,只仓促下马,踉跄奔过去:“皇上——”



雍正略分神,她已拦在他马前:“皇上!”几番挣扎,话还是咬出口:“不要射。”



‘夫诸’听到响动,略回头,目光呆滞。下腹太臃肿,行动迟缓。



雍正犹搭着箭,皱眉道:“快闪开,伤了你。”



身后几个侍卫亦抽弓拉满,蓄势待发。



芙惆扑通跪在马前:“皇上开恩……不要射。”



雍正一怔,没奈何。放下弓,欲下马,犹豫一下,俯身朝她伸出手,低声:“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芙惆攥住他一只手,却不起身:“那鹿……”心神慌乱,随口应付,“那么粗的腰腹,肯定有了身孕……”



雍正哑然,手中使劲,拉她起来:“傻……头上那么大的过门叉,是头……”



芙惆扑在马侧,手扶马鞍。焦急、矛盾、懊愧……万般千种冲上眼眶,止不住的一颗一颗往下淌。她咬牙支撑:“稚雏无辜,母鹿可怜……皇上开恩……”



雍正心里一软,无奈长叹一口气。撤下箭,空弦一弹,‘铮——’传出很远。‘夫诸’受惊不小,摇头摆尾的,缓缓逃了。



众侍卫面面相觑,只得纷纷收了弓。



雍正淡淡道:“圣祖的训示,繁衍生息,严禁滥猎。凡母兽幼兽,一律不得射杀。



“皇上,那明明是头公……”



“‘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所谓‘夫诸’、怪力乱神之说,不可尽信。”雍正说着,一带马,对着芙惆,“上马吧,天不早了,一道回去。”



马尔塞禀道:“既遇‘夫诸’,皇上恩释,并非力所不及,今夜可入东庙宫。”



雍正点一点头:“放狼烟,通知东庙宫的守卫。”



第二十九章



狼烟滚滚,升起在苍茫草原。



雍正看着她,所有侍卫勒马而待。龙腾虎跃的乌珠穆沁御马。



半个时辰。



她朝着自己的马走过去,很慢,一步一步,仿佛踩在刀刃上。



杂草间是凸凹不平的碎石,她的足尖微微下陷——



她在足尖下陷的一瞬怔忡恍惚。恍惚着,任足踝陷进不知深浅的乱石缝隙。身子一歪,沉闷的碎裂声。她倒在地上,碎石割破她的衣袖,划伤了手臂。疼是一种惩罚,一种解脱。



雍正甩蹬下马,几步到她面前:“怎么这样不小心……”



他看她发白的脸色,便将责怪的话也咽进去。将她裤管挽起一些,袜袎略下褪,踝处早已高高淤肿。



他折了一根梢杆,掰做几段,固定在她脚腕上,粗麻绳紧紧捆了几道。芙惆眉一蹙,非常疼。



“忍一下,不要乱动。”他尽量轻的兜住她腿弯,横抱起来,走到自己马前。



马通人性,甩甩鬃,矮下身来。他将她侧放马鞍,自己跨坐在后,一带缰:“驾——”



马队前行。



二人一乘,速度迟下来。侍卫们不敢纵马,紧紧护在周围。



雍正在她身后低声道:“又不认路,林子里野兽出没,一个人多危险。”



他看不到她的脸,看不到她此时的缭乱与迷惘。她木然道:“臣妾放不下心。”



他没说什么,她感到他拦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紧了一些。此时此刻,与她,是一种煎熬。



太阳隐在山后,只剩余晖。



行得很慢,她不知道确切的时辰,只觉得仿佛过了几十几百天。



一个先行的侍卫策马而回:“启禀皇上,前面就是东庙宫。”



芙惆向他指的方向放开眼,夕阳下一片巍峨的建筑。



她的心揪起来,马每行一步,她的心便揪紧一分。



这样慢!



突然,有什么响声,最初是遥远的沉闷,继而剧烈而迫近,大地颤了三颤,湍急的气流席卷而来,石沙扑面。



马受了惊,灰儿灰儿打着响鼻,蹄踏交杂乱了阵势。



风散尽,复归平静,远处东庙宫一片火光。



马尔塞一声喝:“保护皇上。”



所有侍卫翻身下马,拔剑在手,鸟枪上膛,护住圣驾。



许久,并没有异动。



火渐渐止了,缕缕黑烟。



大批的官兵侍卫涌过来,纷纷跪倒:“皇上受惊。”



雍正惊怒交加,却什么也不说,沉脸下了马。



芙惆犹豫一下,把手搭在他伸出的手。



他托她下来,仍旧抱着。



当着众人,她脸如火烫,轻声道:“我……我自己可以的……”



他满腹心事,皱眉:“这时候乱动,以后落下残疾。”



“我……找个人扶一把就好……”



他贴近她耳朵:“胡说,朕怎么会让别的男人扶你。”



“唤一位公公……”



“太监也不行。”他把语气放缓些,“听话,不要闹别扭。”



她只有绕住他颈子,把发红的脸朝里藏。



护军营参领惶恐跪倒:“东庙宫爆炸,起因不明,尚在追查。臣等防护不利,罪该万死。”



雍正沉着脸:“传太医。”



几个随驾太医跪在地上。



雍正道:“拿跌打药酒,即刻替贵人诊治。”



“启禀皇上,各种药材都在东庙宫,行宫失火,这……”



雍正脸色十分难看:“哼。”



几人吓得倒头扣地。



雍正寻思一会儿:“马尔塞。”



“臣在。”



“备车,选最快的马,连夜回京。”



“这……”



雍正离他近一些,低声:“木兰大小官员,自围场总管而下,全部禁锢,务必彻查。你随朕回宫。”



“喳——”马尔塞想一想,“敌明我暗,臣请皇上微服上路,以策万全。”



风尘仆仆而至京城,天已微微发亮。



一行人至正阳门,城门紧闭。马尔塞向上看了看,朝旁一指,赶车的会意,便掉马。



赶到宣武门,门前冷清,仍是紧锁。马不停蹄,阜成门、西直门、德胜门……九门只开了东直门。



东直门外,雍正打开车帘:“什么时辰了?”



“寅时快牟了。”



“寅时,还不开城门……”雍正一直皱着眉,“今天什么日子?”



“三月十八。”



“三月十八……先皇诞辰。诞辰,又不是忌辰,为何紧闭八门……”雍正思之又思:“进城。”



“回宫?”



“先到怡亲王府。”



第三十章



怡亲王允祥登登登几步跑下台阶,一见雍正,惊喜交集,扑跪倒:“皇上——皇上总算回来了。”



雍正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先进去。”



“来不及了。”



“哦?”



“卯时开祭。”



“有什么不对?”



“祭祀的神幌。”



“神幌……造办处承办。”



“今年所制,每一挂,比往年重了五十钱。”



“五十钱……”雍正锁着的眉头渐渐舒开,“不遗巨细,朕没有托错认。”



“五十钱,重不过两。却足以偷天转日!”



“你是疑心……”



“神幌之中,暗藏玄机。”



雍正神色一凛:“朕命你主持祭祀,便可一言九鼎。”



“廉亲王咄咄相逼。神幌乃祭祀圣物,割裂验查,有事便罢,若无事生非……皇上不在,臣弟担待不起。”



雍正皱眉凝思。



允祥续奏道:“八位世袭王爵入宫参祭,廉亲王屡屡召集,私会密谈。更以首辅总理大臣之位,先帝诞辰之由,勒令前锋营统领封禁八门。wrshǚ。сōm虽然,尚无异动……臣弟以为,必有图谋。”



雍正负了手,缓缓踱步。



允祥道:“好在皇上及时赶回……”



“朕回来,不要宣之于外。” 



“可是……”



雍正仍沉思,并不搭言。



允祥焦急,屋里的大钟打起点子。



“皇上——”允祥跟上他,“当务之急,是那神幌,卯时开祭……”



雍正止步:“神幌现在何处?”



“臣已压下。”



“做得对。”



“只是,压得了一时,压不了……”



“无论藏了什么玄机,总之,有害无利。”



允祥一时不解他意,只小心审度。



雍正却又陷入沉思。



“十三弟。你可记得,小时候,萨满做法,我们躲在帐后,看其中奥秘。”



“记——得。”



雍正淡淡一笑:“你还记得,磷火?”



“磷火……”心如硝石,一擦便亮,允祥喜道:“臣明白!臣即刻去办!”



允祥去了,马尔塞过来:



“臣请陛下速速回宫,主持大局。”



雍正一摆手,微微带笑:“露了头的狐狸,不要吓得缩回去。”



“前锋营已在八爷控下,为防万一……”



雍正撩起前襟,腰间御带长悬玉佩,扯下,对着众人一晃。錾金的镂刻——‘雍熙于变’。



他脸陡一冷,摔于地上。佩玉顿碎成几块。



“御前侍卫博西勒,谕旨神机营统领,所辖禁军,伏于乾清门外,待旨。”



博西勒俯身拾起一块玉:“喳!”



“御前侍卫达哈苏,谕旨火器营统领,所辖禁军,伏于太和门外,待旨。”



“喳!”



“御前侍卫多隆敖,谕旨善扑营统领,所辖禁军,伏于神武门外,待旨。”



“喳!”



“护军营统领额尔登布,率所辖下,伏于午门外,待旨。”



“喳!”



“持令者,不受御诏,不缚上辖,直接听命于朕!”



众人齐声道:“喳!”



雍正扫视一周,转身走出门外。



马车静静停着。



他掀起帘,芙惆探出身:“皇上——”



他拍拍她的手,没说什么,回头对着马尔塞:“你护送贵人出城,寻一个稳妥地方,万一有变,就奔保定。”



芙惆道:“我就在这里……”



他把她的手攥紧一些:“出了事,怡亲王是朕的亲信,必受牵连,这里也不安全。你听朕安排。”言罢放下帘,对马尔塞道:“即刻起身。”



奉先殿。



东跨院偏殿,所有王公重臣、萨满巫师都候着。怡亲王允祥带人进来。廉亲王允祀站起身,看他一眼。允祥没说什么。允祀率众而出。



张挂神幌,巫师唱祷跳神。



祝祷毕,允祥主持,诸王朝圣祖遗像跪拜。



一个巫婆朝上进香。香插上,火头闪了三闪,半明半灭。



允祀爬起身:“香火闪烁,主何征兆?”



那巫婆宽大围兜罩着脸,瓮声瓮气的:“圣祖显灵,必有神祗。”



众人纷纷起身,交耳议论。



允祀问:“是何神祗?”



那巫婆振鼓摇铃,念念有词。半饷,道:“拆开神幌,即见分明。”



允祀看向允祥:“十三弟,你是祭祀主持。”



允祥道:“既有神祗,自当顺应。”



允祀便朝巫婆点点头。



几个巫师围拢,张开神幌,焚香祈祷。



允祀不动声色,允祥冷眼旁观。其余众人各怀心腹事。



‘嘶剌——’丈来长神幌从中撕开,绢白的内囊,赫然有字。



王公们一片唏嘘。



允祥没有动。



允祀走过去:“怎么样?”



“已有明示!”



巫师们摊开神幌,古怪的满文字符,在场每一个人都看得清——



‘十月作乱,八佛被困’。



众人交头接耳。



“‘十月’,‘八佛’……什么意思啊?”



那巫婆朗声道:“八爷廉亲王,宅心仁厚,才德兼备。素有‘八贤王’之称,至于其履仁蹈义,怀柔万方,若称‘八佛’,亦不为过。”



诸王群臣中有人点头附议。



巫婆悄与允祀递个眼色:“如今,龙屈蛇伸,黑白颠倒,岂不是‘八佛被困’?”



允祥冷冷道:“‘十月’又是什么意思?”



“当今皇上,雍正。弑父篡位、逼母凌弟、残暴昏庸、恶贯满盈。是以,先帝显灵,授我神祗,召天下有志之士,群起废之,拥立新君,于本年十月,太宗诞辰,揭竿而起,誓师讨逆……”



话未完,有人冷笑。



允祀道:“十三弟,有何可笑?”



“我笑,如此狂谬无稽,还敢妄语神祗?”



允祀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



“天授神祗也好,妖言惑众也罢,一试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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