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6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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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千户恨得牙痒痒的,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当口,另一边去搜书房的百户却是拿着一大把书信一溜小跑过来,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大人,书房里的东西都在,不少都是晋王亲笔,还盖了金印!每封信上头都有大逆不道的言语,甚至还写着让这儿寻访懂得巫咒的人送往太原!”
“大人,单凭这些物证,这回的事情也能漂漂亮亮收场!”
房陵听了这话却只是皱了皱眉,人跑了却证据都在,这本就是极其反常的,然而,接过这些书信,随便看了几封,他的眉头就渐渐舒展了开来。凭他的经验。自然能断定这些并非伪造,无论口吻亦是笔迹金印,应该都确实属于如今那位以跋扈残暴著称的晋王。于是,尽管心底的那个谜团尚未解开,他仍然点了点头。
虽说他是打宫里直接领的命令,但既然东厂督锦衣卫,他总不能越过了那一层。于是,见众人神色振奋,他就吩咐道:“把书房的东西全部都查点清楚,随后造册封存,派人去知会陆公公,让他尽快带人过来!”
与此同时,深夜的文渊阁内阁直房中亦是亮着灯。杨士奇捏着手中那几张薄薄的纸笺,良久方才放下,又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这是傍晚就从左顺门那边封口送上来的,起初混在其他文书当中,他并没有在意,后来还是发现那署名方才挑出来看。可是,当他通篇看完之后,却是心中一惊,继而又看了第二遍第三遍,如今也不知道是第几遍了。
陈山竟然上书说自己老迈昏庸,不堪使用,请求致仕!
要说资格,京师的满朝文武里头,可以和杨士奇比资格的,唯有蹇义和夏原吉,但两人已经是形同荣养了,因此别人不知道。他对陈山的履历自然是知之甚深。
陈山是洪武二十七年的进士,后来招入修永乐大典,又为皇太孙讲经史,到了永乐十八年,方才正式从吏科给事中任上转至东宫,专侍当时还是皇太孙的朱瞻基。等到了宣德初,陈山因为是东宫旧人,自然备受任用,从侍郎一路升迁至户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奈何没能在内阁之争中站稳脚跟。
不同于出身豪富的杨荣,书香门第的金幼孜,满世界游历过的杜桢,杨士奇自幼贫寒,又蒙继父养活了多年,仕途虽不跌宕,但也总有高潮低谷,因此,算得上五朝元老的他一向是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不该说话的时候含糊。此前杜府送礼风波,以及层出不穷的流言蜚语,他自然知道,心里也隐约有所感,而这时捏着这样一份告老致仕的陈情表。他不禁叹了一声。
尽管可以回家,但这几天多事,哪怕是凡事缄默不出头的杨溥也留在了宫里,这时候免不了抬起头来:“士奇公,陈大学士上了什么题奏?”
“陈汝静和我同年,他居然要告老致仕。”杨士奇轻轻弹了弹手中那份奏表,轻轻摇了摇头,“他于皇上有师长之谊,为官也很是清廉,如果不是这份抛不去的心思,再度入阁也不是难事。有些事情做得过头了。就算大部分人不知道,也总有人会看见的。”
杨溥素来话少,闻听此言只是面上微微一动,随即就埋头下去干自己的活。内阁众人当中,他的资历最浅,想当初他和陈山张瑛入阁的时候,张瑛甚至在背后讽刺他这个阁老是坐牢坐出来的,可消息传到他面前,他却仍是一如从前的谦逊。结果陈山张瑛因“不熟机务”而退出内阁,相反他这个看似没存在感的人反而仍旧稳稳地占着位子。
对于杨士奇来说,为了陈山感慨一句也就罢了,漫漫长夜中还有的是其他事务要做。杨溥也是一样,一个注定要退场的人,自然是无需再关切。两人重新埋下头来,从案头上堆积如山的事务中挑选出轻重缓急,一一上拟出节略和答复要点。
室内的几盏油灯之前已经注入了灯油,这会儿跳得格外强劲,哪怕在偶尔悄悄进入室内续茶的杂役宦官掀起门帘带起一阵微风的时候,那火苗仍旧是稳稳当当,一如两张案头后稳坐如泰山的两位老者,一如他们虽出现皱纹,却依旧稳当毫不颤抖的手。
十王府,卫王公馆西院暖阁。
仁宗朱高炽十子,卫王瞻埏最小,自幼便是体弱多病,因此朱瞻基也对其颇为怜惜。只是,任凭是太医几乎日日出入这座公馆,又是药罐子似的一剂剂药地下去,他的身体却仍是没有多大起色。这天半夜三更也是如此,眼见留守公馆的那太医摇摇头满脸沉重,总管几乎毫不犹豫地去敲了隔壁两家的门,在虎视眈眈的禁卫眼皮底下把襄王和梁王死活请了过来。
此时此刻,又是灌药又是扎针,卫王终于是缓过了气来,瞧见两个兄长都赶了过来,他自是异常欢喜。只不过,欢喜过后。躺在宽大的五福齐来纹样檀木拔步床上的他可怜兮兮地看着那个送上来的药碗,随即委委屈屈地说:“九哥,还要喝药?”
“那是当然,乖,喝下去就好了。”
见梁王一副哄小孩的模样,他又可怜巴巴地转头看着襄王,讨好地叫道:“五哥……”
“要是皇兄在,也得死按着你喝药,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撒娇!喝了,赶明儿我带你去集市上头玩。”
看到襄王没好气地摇了摇头,梁王便坐了下去,不由分说地扶着他的肩膀,硬是把一大碗药汁子灌了进去,继而又给他塞了一块山楂糖在嘴里,这才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脸上露出了一丝忧虑。等到把人安顿了躺下,又盖上了被子,梁王刚朝襄王做了个手势,偏生卫王一把抓住了他,嘴里低声哀求道:“九哥,你和五哥再陪我一会,陪我一会再走……”
瞧见小家伙可怜巴巴的样子,梁王想到之前病故的一母同胞的兄长滕王,眼睛顿时微微一红,也就顺势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襄王无奈,也只得陪着坐了。好容易把人哄得睡着了,听到那均匀的呼吸声,两人方才悄悄地退出了屋子,襄王又嘱咐宦官和侍女好生看着。
出了屋子,梁王便轻轻叹了一声:“五哥,要是就藩,十弟这身体恐怕是撑不住的。要不是担心他,也不会半夜惊动你。”
襄王是太后诸子当中最小的,因历来笑呵呵,从不摆嫡子的架子,因而和兄弟们都相处得好,谁有疑难都来找他,再加上和梁王感情不错,连带着也更看顾卫王。这会儿,他丝毫没有从被人从暖被窝里叫出来的气恼,相反带了几分黯然之色。
“十弟身子不好,自然该来叫我。藩王不得居京师毕竟是祖宗家法。就算皇兄怜惜十弟,留着十弟不让就藩,我们却都免不了。到时候那一别,兄弟之间就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了,眼下能多聚就多聚聚。之前八弟去了的时候,十弟哭得和泪人似的,又大病了一场,我真是怕那时候有什么万一……可眼下又如何,十弟每到冬天就病,太医说,他这不过是吊着罢了。”
“能吊着,也比八弟年纪轻轻就撒手去了的好。”
兄弟俩你眼看我眼,最后襄王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握了握梁王的手。此时毕竟是半夜,襄王也不好停留太久,又闲话几句就披上大氅离开了,而梁王却目送了人离开,就匆匆转回来,又进屋到了卫王床前坐下了。望着瘦弱的弟弟,他不知不觉就想起了母亲还在的情景。
父皇共有十子,最小的三个儿子便是母亲郭贵妃所出的八哥滕王、他和卫王。那时候东宫虽然常常难安,可兄弟几个却还要好得很——毕竟,太孙之位早定,没人能够撼动比他们这些弟弟至少年长六岁的朱瞻基——而因为嫡母极得他的祖父和父亲信赖,东宫妃嫔之间自也融洽。可这一切都在父皇登基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结果,他没了父皇,母亲跟着去了,就连八哥滕王也因为惊怒和悲痛交加病故了。
“十弟,你知不知道,就连舅舅,这次也兴许保不住了。没想到表兄也死了,他都是为了我……”
喃喃自语的梁王轻轻抚摸着卫王的鬓角,随即往床板上靠了靠,脸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悲苦之色。母亲堂堂侯门千金,那会儿却嫁给了父亲为庶妃,熬了多年终于多了个袭封武定侯的兄长,可到最后仍是什么都没了,只余下他们三兄弟。如今他虽加冠,却尚未纳妃,还不知道就藩将往何处,也不知道就藩之后能否再见到这唯一一个一母同胞的兄弟。
“瞻埏,别怪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可如今已经下不来了。五哥教导过我很多东西,但有些事情,他可以不想,我却不能,我们终究不是一个娘养的……你放心,我都预备好了。横竖我没娶王妃,也没有子女,不过就是一个人……想来,为了皇家的体面,也没人会苛待你这个孩子……”
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见睡梦中的卫王仿佛是做了什么好梦,唇角露出了一丝温馨的笑意,梁王又给他掖了掖被子,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准备去放帘帐,手一碰到帐钩时却愣了一愣,原来,那象牙帐钩赫然是长宜子孙的式样。略一怔忡,他就把厚厚的两层帘帐都放了下来,又一一卷好掖好,这才朝外走去。只背转身去的他完全没看到,原本已经合拢的帘帐却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被一只手拉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第十七卷 儿孙福 第055章 又进神机营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哪怕是这大冬天的早晨,亦是一天之中最要紧的时候。所以,清晨的城门口聚了一大批等待入城的百姓,有挑着柴担的樵夫,有推着大车的菜贩,也有进城打算采买年货的普通庄户人。而一条条胡同中,除了那些颠倒日夜笙歌慢曲到天明才歇了的人家,做生意的铺子也卸下门板挂上了招牌,打算全副精神迎接一天之中的头一笔生意,也好赚个开门红。于是,门前路上的脚步声、马蹄声、车轱辘声,种种声音汇聚在一起,自是让人们精神抖擞身心振奋,精神奕奕地迎接着这新的一天来临。
毕竟,因为昨夜之事而看不到今天太阳升起的人,只是极少数的一撮人而已。
一大清早,张越也是一如既往地准时起来。漱口刷牙之后用冷水擦了脸,皂隶便送来了用小火炉热好的粥来。
用勺舀着那百合红豆排骨粥,昨晚家里又派人特意跑的这么一趟,不但送来了晚饭。就连早饭也备办了齐全,他自然是觉得心里熨帖。毕竟,能吃到家常饭菜,谁愿意动馆子里那些一成不变的东西?小花卷、水晶蒸饺、芝麻烧饼、豌豆黄,四样点心加上一大碗粥,他吃得浑身暖烘烘的,风卷残云扫了个干干净净,这才放下了碗。
他这个不得不把衙门当成家里的堂官吃完早饭,裹着大氅到院子里走了几步权当早饭后的锻炼消食,隔着三门却能看见司官们已经三三两两地来上班了——如今皇帝不在不用上朝,自然只剩下了上班。而尚书不在,每日点卯参见也被张越给免了,他们自然更自在,这前来衙门的时间就不敢耽误了。
只是,张越还没走上两圈,就瞥见有人在三门外探头探脑,却是武库司的郎中崔范之。
“什么事这么躲躲闪闪的。”
“大人,外头……衙门外头又多了好多锦衣卫。”
“是单单咱们兵部,还是其他衙门都一样?”
“是四处衙门都是,连翰林院门口都多了一倍的人!”
听到这话,张越不禁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那就结了,既然不是咱们衙门这一处地方,有什么好惊慌失措的,自己干自己的事,别胡思乱想。”
“是是是,有您这句话,咱们下头人就心定了。谁不知道您是定海神针?”
崔范之自持是张越的老部下了,再加上和万世节厮混的时间不短,自然而然就染上了一些万某人油嘴滑舌的脾气,笑嘻嘻说了一句就扭头冲不知道哪里打了个手势,随即竟是又径直走进了三门。见张越皱眉头,他就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大人,不是我有意要这么早就说烦心事,是这些天我偷空仔细翻了些旧账,结果真是看出了一些名堂来。”
张越如今最怕的就是名堂这两个字,原本就已经成了川字眉的额头差点没拧起结来。好在他还不想让自个变成未老先衰的小老头,赶紧伸出手指在眉心按捏了几下,这才问道:“什么名堂?最近兵部事情已经不少了,你可别再突然给我一棒子。”
崔范之也就三十出头,比张越只年长五六岁,所以对于两人私底下攀谈时这种熟络的口气,他自是早就惯了,可一想到要说的事情,他的脸就有些发苦:“是关于神机营的。”
看了看有些小心翼翼的崔范之,张越略一思忖,便招了招手说:“屋里说话。”
只一刻钟多些功夫,崔范之就出了屋子。匆匆从三门出去,但不一会儿就提着一个包袱又回转了来,在屋子里又耽搁了好些功夫,他才神色如常地离去。而张越则是召了皂隶进屋,使人去通传工部主事黎澄,让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