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5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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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头。
“千岁爷,郡主来了。”
随着这句低声通传,朱有燉就看到一身麻衣的朱宁进了屋子。他正要点头,旁边的中年宦官便急忙站起施礼,他少不得解说道:“阿宁,这是宫中司礼监监丞王振王公公,是太后和皇上吩咐他来的。太后说,你幼年失了生母,如今母妃和父王又先后辞世,你以云英未嫁之身住在王府难免寂寞。父王当初在京师逗留的时候就曾经对太后提过,所以王公公此来是要接你入宫。我知道你一向孝心,但既是父王遗愿,自然不可不遵。”
朱宁此前只想着或许是太后和皇帝有所恩赏,却没料到竟然是召她上京。天下藩王数十,郡主上百,可要说在京城逗留时间最长的非她莫属,如今又是如此不合规矩的召令,她若是轻易接受了……如往日那般斟酌良久,她却看到那身穿朴素青衫的王振朝她一躬。
“郡主,太后和皇上对郡主都很是记挂。小的来开封之前,太后曾殷殷嘱咐,说是太宗皇帝视郡主如女,仁宗皇帝视郡主如妹,如今郡主既失双亲,不若奉养宫中,也可安心。皇上也提过,郡主上京可住周王公馆,只常往宫中做伴就是,些微小事,别人不会有什么闲话。”
听王振如此劝,朱宁不禁想到了灵堂吵闹的那一幕。父亲朱橚都已经去世了,她留在周王府不过是个吃闲饭的郡主,又何必在这里碍人的眼?到了京城,哪怕随便拣选一座道观寺院,也比在这是非之地浑浑噩噩来得强。如今的京师没有夺嫡之乱,没有权臣遮天,只有贤后明君忠臣,她这日子尽可过得。她既不思嫁人,还能有谁打她的主意?
“既如此,我遵旨意便是,有劳公公回复太后和皇上,如今七七已过,却还有下土入葬,等到一切料理完之后,我整理了东西便起行。”
“此事小的自然会命人回报,如今这段时日小的奉命随侍,郡主若有事尽管吩咐。”
等到王振毕恭毕敬地从朱宁离去,最初开口后就始终没怎么说话的朱有燉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惋惜地摇了摇头。他的妹妹们都早早嫁了人,只留下了朱宁一个,偏这又是位很得圣心的,从前根本容不得他去做主提什么婚事。如今好些人纷纷婉转陈情求娶,他和王妃巩氏还没商量出一个头绪,天子就横插了这么一杠子,这还真是天意。
第十五卷 观南海 第023章 教子
宋元时,市舶司的宗旨是掌蕃货海舶征榷贸易之事。以来远人,通远物。历代皇帝对于市舶司官员的委任更是极其谨慎,宋高宗赵构更曾经说过,市舶司官员若是委托非人,则海商不至,损失极大。到了元朝,往往动辄以高官兼任市舶司提举。
然而,到了明朝,原本用来资国用的市舶司却变成了怀柔外夷的工具,重要性自然是不可与前代相提并论。而市舶司提举不过是区区从五品官,永乐朝开始又委派中官提督,于是隶属于布政司的市舶司更是愈发卑微,大小事务不能自专。
然而,此时此刻,市舶司提举李文昌却端端正正地坐在二堂中,面对张越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他却是怡然不惧,丝毫没有收回前言的意思,言辞反而更加激烈。
“治国若单单求利,则宋元缘何灭亡?宋时一年赋税乃是我朝数倍,元朝亦然,可结果如何?富商大贾用金钱交好朝中大臣。继而影响国政,元朝末年民不聊生,虽有朝中内斗政令失衡的原因,但究其根本还不是大商掌控了国之命脉,继而因失衡而全盘崩溃?正因为如此,太祖皇帝登基之后深恨奸商滑胥,兼且倭寇泛滥,这才施行禁海。如今一夕之间全盘破除禁令,岂不是重蹈宋元覆辙?国富未必国强,大人身为大臣,怎可忘了这一点?”
看着正襟危坐的李文昌,张越不禁异常恼火。此人耿直清廉他自然是知道的,尽管市舶司提举没有多少出息,但只要过手的时候稍微揩油,仍然是远远胜过寻常知县。然而,据他所知,李文昌愣是家徒四壁,就连官服上也打着补丁。然而,真正在官场上,那些贪名图利的人反而好对付,反而是这些清廉却又固执的人最难打交道。
“国富确实未必国强,可之前飓风水灾过后的情形你可看见了?若不是藩司从都司借粮平粜,则粮价陡然之间升高三倍五倍,寻常百姓要饿死多少,广东通省是怎样的情况?若是国富,则广东各地的农田水利能够修得更完善,粮仓储备更丰裕。百姓自可丰衣足食!”
“民富则民滑胥,上古先民勤耕乐织自给自足,日子还不是过得其乐融融?利之一字,实在是最害人的东西!”
足足和这个耿介家伙辩论了半个时辰,此时又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口干舌燥的张越实在是没了兴致,此时再也懒得再说,直接站起身说:“上古是上古,如今是如今。贵官若有异议,便上书言事好了。我只说一句,你甘于清贫固然人品高洁,但让天下百姓齐齐甘于清贫却未免严苛。经世济民这四个字,若是没了济民,便是一句空话!”
“下官谨受教,这便回去拜折。”
看到李文昌站起身来略一躬身,随即腰杆笔挺得扭头离去,张越不禁给气乐了。然而,眼下是大中午,他却没心思再去想这个书呆子如何,直接回到了后院。
因父母都已经到了广州,如今他总算是复了晨昏定省的规矩。一日三餐也都在一块。而孙氏因年轻的时候侍奉婆婆战战兢兢,因而最不喜大宅门大套繁文缛节,如今更是媳妇往身边一站便觉得别扭,于是少不得以出门在外为由,免了那一套规矩。如今一家人团团一桌,虽然并不说话交谈,她的一双眼睛却始终盯着儿孙,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你母亲自小就疼你,这些年是为了分离而憋得苦了,如今想想,幸好我这一回遂了她的心意,否则一心惦记想念,她非得憋出病来不可。你若是有时间,也多陪陪她。”
这天天气不冷不热,饭后父子俩就径直去了小花园散步。听到张倬这么说,张越想起孙氏这一个多月来,白天和媳妇和孙儿孙女说话,晚饭之后常常拉着他的手唠唠叨叨,他便笑了起来:“这些年我和您二老不是两地做官,就是因为他事分隔两地,如今自然该好好侍奉双亲。”
他说着顿了一顿,又斟酌着语句问道:“只是六弟如今也已经六岁了,已经到了启蒙的时候,京师既然有梁公子,若是为了他的前途计,其实让他留在京里更为妥当。”
“我和你母亲一离京,他便只有你姨娘照管。她虽说是本分人,但女人对孩子难免娇惯,若是纵得无法无天。将来管教起来就难了。我原打算是只带着他一个人出来的,结果还是你母亲说,母子分离久了难免挂念,她若是因此而生出什么想头,难免家里不合。你母亲就是这样的人,刀子嘴豆腐心。”
见张倬的脸上露出了无奈而又欣慰的笑意,张越唯有心里苦笑。他早从杜绾那里听说,张赴初来乍到对什么都是好奇,常常满后衙的转,憨憨的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对什么都信以为真,也不知道红鸾是怎么教导的他。细细想了想,他忍不住问道:“爹爹既然把他带了来,那么对他的前途应该是已经有所思量。恕我直接问一句,是从文还是从武?”
“自然是从武。”张倬想都不想就给出了回答,见张越面色古怪,他便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如张家这等门第,你算是一个异数。你大伯的事情我之前听说了,虽是他求成心切以至于落得那个结果,但何尝不是门第的缘故?你四弟虽说如今是庶吉士,但要有你这样的机缘,却是不可能了。他资质上佳尚且如此。更何况你六弟?我看他憨厚心诚,若是一心练武,兴许能够有所成就。而且在这上头连费心请师傅都不用,不是有老彭么?”
张越之前听孙氏抱怨过张倬只知道凡事推给儿子,这会儿方才明白父亲已经考虑得极其周详。沉思片刻,他便点点头说:“既然如此,我找个机会便对老彭言明了。只是我幼年也跟老彭学过几招,虽说学武不成,但总算是练好了身体。六弟若要有所成,吃的苦头只会比我更大。究竟是姨娘的亲生儿子,爹爹还得和她说道一声。否则日日看着儿子鼻青脸肿地回来,当娘的未必能够经受得住。想当初,要不是祖母压着,我又自个坚持,还有爹爹在旁边帮腔说话,娘可是几次三番想让我断了武课。”
“你还记得那些?”如今听着当年往事,张倬不禁觉得异常亲切,竟是忘了儿子已经是一方封疆大吏,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肩膀,“当初看到你肩膀那儿的一块老大淤青,你母亲险些要跑去寻老彭理论,还是我死死拦住了……如今想想还真是觉得世事无常,你那么单薄的身子,如今却是连小病小痛都少,哪怕只这一点,老彭就是咱们家的恩人。”
“什么恩人?”
全都沉浸在感慨回忆中的两人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全都回过了头,见小路另一头大步走过来的恰是彭十三,张越顿时笑了起来:“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老彭,你来的正好,爹爹刚刚和我提了一件事,我家六弟如今已经六岁了,你若是有空,每天教他练武如何?他前两次在演武场看你练武的时候变很是憧憬,若是能拜你为师,这也全了他的念头。”
“六少爷?”彭十三没想到突如其来会接到这么一个任务,顿时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说,“我倒是无所谓,只不过少爷当初也是知道的,我这个人手没个轻重,六少爷毕竟年纪小,万一有个什么跌打损伤……”他说着就顿住了,随即嘿嘿笑道,“灵犀对我提过,想当初三太太可是对我恨之入骨来着。”
“无妨。既然把孩子交给了你,我自然信得过。”张倬没想到彭十三也知道这么一桩公案,不禁哑然失笑,随即就嘱咐道,“你看看他可有天分,若是无天分,让他强身健体也就罢了,之后好歹朝廷恩荫,总能有个出身。如果有天分,那么你就好好调教,天下这么大,少不了打仗的地方,日后便要他自己去搏一个前程了。”
满口答应了此事,彭十三这才跟着二人往前。到了小花园后头的倒座厅中坐下,他方才把今日在五岳商行处打听到的情况一一道来:“如今诸多商号分成了两类人,那些大商人都是不想挟制于人,所以此前就已经在福建定制了船只,年底信风大作的时候就准备出海贸易,据说他们连水手和船工都请好了。至于中等商户,则是大多盯着那些来广州贸易的番船。毕竟,对于这贸易大利,那些海外番商不会轻易放过。只是,本省顶尖的大商人大多是既打着海商的主意,又不愿意放弃坐商的利润,所以如今中小商人都打算抱成一团。”
“这是很自然的事。”
张倬虽说当着官,但对于商场上的事务却比他对官场的了解深厚得多。见张越正在沉思,他随手一合手中的扇子,便笑呵呵地说:“这些天我到黄埔镇的坊市街去过很多回,看到好几艘番船入港,和宁波市舶司那边相比,广州这边的情况大不相同。番商的船到了之后,往往有接引者先带他们去拜访坐商,那些价值高的货物往往会在官府抽分之前就直接卖了。除此之外,我也瞧过市舶司的人给货物估价。同样的胡椒,同一个人,两次估价却截然不同。所以,这市舶司若是要完全抽税,这估价的人手亦是得好好把关。听说原有的那些全都是大商行里借调出来的人,难免是胳膊肘往里拐,这些人都得换掉……”
听到张倬说着说着便滔滔不绝,一桩桩一件件历数了下来,张越自是觉得如释重负。他对商场虽说并不是一无所知,但和那些积年成精的商人们相比,便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张倬说的这些方面,有的是他意识到的,有的是他没有意识到的,但如今有这些见识在,他至少不用担心自己一厢情愿而做了错事。
彭十三对于商场官场上的事情没多大兴趣。他这个指挥佥事虽说没有实权,但大可留在京城安安生生过自己的舒坦日子,他却二话不说跟着张越下来,究其根本却只是因为张辅的一句话——张辅已经不会再有出镇或是上阵的机会了,而跟着张越,总比他在京师那座偌大的国公府里给张辅种花养草强——那是他二十年之后的归宿,而不是现在。
等到张倬把那一大通话说完,他便突然开口说道:“三老爷,三少爷,其余的我不懂,但有一条我却想提一提。就如三老爷所说,如今最懂估价的是坊市街的坐商,但这些占份额最大的商人绝不会规规矩矩纳税,此前的粮价涨价风波就可见一斑。这估值的行当不如交给那些中等商会,比如五岳商行这类的中等角色,他们胃口还小,要巴结官府,也不敢太过分。”
“老彭说的有道理。”
张越见张倬在那儿微微皱眉,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