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4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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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精神决计顶不下来。想到这里,他便拿起了炕上的一条毯子,轻轻盖在了张辅的腿上。
张辅没有察觉到张越的动作,坐在那儿又沉思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回京之后丧仪种种自有礼部,但太子殿下必定要早即尊位,方可安天下之心,我自然要率勋贵上表劝进。待皇上即位之后,首要之务则是定五军都督府,以安勋贵之心,不让汉王有可趁之机。不出意外,我必然要重掌一府,如此一来,你得有个预备。”
所谓的预备所指为何,张越自然心中有数。昔日张辅要么闲着,要么出镇在外,如今一旦掌握五军都督府,那么他这个兵部郎中自然是难能担当下去——朱高炽不是朱棣,即便不得不借重张辅统领勋贵提调大军,只怕也会防着另一点——他可以不在乎自己被赶去做什么闲职,但不能不在乎先头他做的那些事情因为新君登基而一桩桩偏废。
“不过你也不用多虑,皇太孙殿下毕竟看重你,闲置一时总好过一直在风口浪尖。”还有一句话张辅却按捺着没说——到时候打着保全功臣的幌子,他只怕也不能长久握兵柄。只不过,到那时候朱高炽是否会起用张越,还是打算只给张家人荣华富贵?
次日,皇太子朱高炽率文武百官郊迎,奉椑于仁智宫重新成殓,一时之间,全城素服,文武百官更是日日赴思善门外哭,兼且需得在衙门歇宿,不得回家,不得饮酒食肉。此后三日,在京官员并軍民耆老又要连番上笺劝进,朱高炽又要推辞,如是三番把所有人都折腾得精疲力竭之后,这么一件早就铁板钉钉的事才算是定下,择日便行了登基大典。
这国丧之日偏遇着这种天寒地冻的时节,自然是磨死人。兵部衙门虽有暖炕,却是得尽着两位年迈尚书和侍郎等等,众人即便烧上炭炉,毕竟仍是难以抵得过重重寒气,兼且肚子里半点油水皆无,外头又都是身着斩衰,上上下下的官员自是苦不堪言。那几日哭临思善门时,不少年老体衰的甚至直接昏厥了过去。
张越虽说已经两个多月不曾回家,但眼下即便再惦记家人,也不得不和其他官员一样宿在兵部衙门,度日如年地苦捱着,目不暇接地看着短短几天之中发生的一件件大事。
前户部尚书夏原吉刑部尚书吴中等人都被放了出来,此外一同开释的还有在锦衣卫大牢中关了将近十年的黄淮等东宫官。只不过,相比这些人的重见天日,却是出掌五军都督府的各方人选更引人注目。
这其中,出掌中军都督府的张辅一举加太师衔,支二俸。而因张辅的缘故,张家自是上下沾光。闲散多时的张輗擢升金吾前卫指挥使,素来有名无实的张軏擢升旗手卫指挥使。交趾总兵官阳武伯张攸叙前功,由世指挥使改为世伯爵。在家守孝的张信张倬虽说没法领受恩泽,但礼部却奉旨旌表了守节多年,抚育子孙成人的已故阳武伯太夫人顾氏。
于是,在满京师的人眼中,张家声势一时无二。倘若不是张辅儿女皆年幼,恐怕不少人都会认为新君必然会借此机会再纳这位英国宫之女为妃,以姻亲牢牢拴住这位元勋。
文官之中也是另有一番气象。跟随朱棣二十余年,虽屡得褒奖赏赐却始终不见品级提升的杨士奇等阁臣如今终于等来了升迁。
在起头已任文渊阁大学士之外,杨荣兼太常寺卿,金幼孜兼户部左侍郎。虽说所谓的九卿和侍郎之称只是升品级所用的荣衔,并不理实际事务,但对于在五品上头蹉跎了二十年的两人来说,自是别有一番感受。相比朱棣素来倚重的这两位,另一位阁臣杨士奇兼礼部右侍郎加华盖殿大学士,黄淮兼通政使司通政使加武英殿大学士,这自是因为他俩是东宫官的缘故,其余从锦衣卫大牢中放出来的东宫官如杨溥等亦是各有封赏。
而杜桢仍是留任内阁掌内制,兼吏部右侍郎加东阁大学士。在这无数擢升之中,他并不算起眼,但考虑到先头那些人不是元勋贵戚,就是多年辅臣,亦或是在大牢蒙尘多年的东宫旧人,杜桢的留任还在意料之中,这破格擢升自是让有心人浮想联翩。
只是,人们的目光很快就从这些人事上头移开了。登基之后的朱高炽先是遣人奉朱棣遗留下的冠服于汉王赵王,数日之后,他没有仿效昔日建文帝朱允文借遗诏将朱棣拒于京师之外的旧例,竟下诏召汉王朱高煦入京!
第十四卷 定乾坤 第003章 居心何在
一排丫头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人人的手上都托着一个丹漆条盘,林林总总的东西在室内蜡烛的灯火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皂纱冲天冠、黑毡直檐帽、金钑顶子茄蓝间珊瑚金枣花帽珠、金相云鴈犀带、金相膘玉穿花龙绦环、紫线绦金事件、象牙顶辏花靶镔铁刀一把、纻丝衣罗衣纱衣各一袭、皂麂皮靴一双、五彩绣抹口韈斜皮靴一双。
衣裳都是金织银线彩绣辉煌,饰物都是精工细作巧夺天工。若平日看到这些,几个得宠的太监必定会凑趣地逢迎几句,但眼下他们却全都是垂手低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而几个特意被叫过来的军官也都是面面相觑,一个吭气的人都没有。于是,正中宝座上的朱高煦越发咬牙切齿,那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那个该死的胖子!”朱高煦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随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把这些东西全都收到库房里头去,本藩不想瞧见这些!还有,闲杂人等统统滚下去!”
直到那些东西离开眼前,屋子里一个闲人也无,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继而才冷笑道:“他以前就是这个样子,惯会装好人!父皇当初和本藩置气,他出面相劝,结果人都道他仁孝友爱,本藩却被打发到乐安这种鬼地方!后来老三又因为下头人谋逆差点遭殃,结果他回来之后就百般劝慰,可老三也就是现在刚刚从王府里头放出来!这一次还是这样,派人把父皇的这些劳什子东西送给本藩,他怎么就不知道把父皇的那些宝玺一并送来!他居心何在!”
“既然东西都送来了,殿下留着也好做个念想……”
“念想?什么见鬼的念想,本藩看到这些确实能想到死了的老子,可想到的还有他的出尔反尔!他当初在战场上是怎么答应本藩的!”
朱高煦怒气冲冲地伸手想砸东西,却瞧见宝座旁边都是空荡荡的,这才想起他自从得知朱棣驾崩,朱高炽已经掌握了京师局势之后,这屋子里能砸的东西已经全都砸光了,只得重重锤了一下身旁的红漆扶手:“这储君之位原本就该是本藩的,父皇亲口允了本藩,后来却又听了那些文官的蛊惑。要不是这些狗东西,如今登基的就不该是那个胖子!老三那个蠢家伙,以为带头劝进能有什么好下场,难道他不知道自个马上就会被打发出京城?”
枚青在京师的时候设法见了赵王朱高燧好几次,此时见朱高煦发怒,他连忙靠近了些,低声说道:“赵王孤身在京,常山护卫因为之前的事情被严加监视,心腹部属几乎都凋零殆尽,这也是虚与委蛇。只不过他先头已经答应,倘若殿下您率军进京,他愿为内应。”
“哼,他不过是指望本藩和那个胖子拼个你死我活,他好坐收渔翁之利罢了,这世上的事情哪有那么便宜!”朱高煦对枚青所说的话却不屑一顾,骂了好一阵之后,他才转头看着自己这几个心腹将领,“遗诏上头说丧礼一如太祖高皇帝旧制,不外乎就是不让藩王进京,尤其是不让本藩这个汉王进京,你们说怎么办?”
尽管这种事更应该和谋士商量,但朱高煦对于汉王府从长史以下的各个属官都信不过,因此宁可问这些五大三粗的武官。他这话一出,这些武人们就七嘴八舌地开口了。
“自然是应该仿效先帝,直接赶赴京师,撇开君臣不提,殿下毕竟是先帝的嫡亲儿子!”
“就是,当初朱允文把皇上挡在外头,可是让不少勋贵武将都离了心!”
“先帝起兵靖难的时候,每一场硬仗都是殿下您跟随,勋贵们谁不知道!只要殿下您眼下到了京师城下,他们嘴上不说,心里至少就会有个选择了!”
虽说此时此刻闹哄哄的,但众人的意思却已经很分明,就连枚青也认为朱高煦这一趟不但要去,而且还要盛陈兵员随行。这自然是正好符合朱高煦的意思,当下他便摆手止住了众人的讨论,开始一个个分派任务。就当屋子里意气激昂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轻轻叩门声,紧跟着又是一个诚惶诚恐的尖细嗓门。
“殿下,京师又派人来了。”
闻听京城又派了人过来,朱高煦立刻站起身来:“你们就随本藩一同见一见,看看这一回他又有什么话说!来人,盛陈王府仪仗,本藩在萱仁堂相见!”
自打朱棣驾崩的消息传来之后,朱高煦便下令王府上下皆服斩衰,自己却是在斩衰孝服下头穿了甲胄,内中深意心腹们自然人人知道,于是都仿效了此举。此时此刻,众人齐聚萱仁堂上,见外头两列犹如桩子一般笔直的甲士一直排到了后园正门,他们也不禁站得更直了些。想当初,那些靖难勋贵有的是百户千户之类的小军官,有的甚至只是一介小卒,如今备位公侯人称勋贵,全都是一步登天,只要他们辅佐朱高煦功成,也一样能够世代荣华!
戈氅、戟氅、吾杖、仪刀、斑剑……往日只用于出入的亲王仪仗这会儿却沿汉王府中庭大道摆开,恰是威严肃穆,再加上路两旁甲胄外罩着素服的数百名王府护卫,一股杀伐之气更是迎面扑来。只不过,张越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儿,更不是从前初出茅庐的小进士,对此却是没什么反应,一路走一路在心里思量临走前和诸多人等见面的情景。
先头张辅让他有个预备,他就已经做好了离开兵部的准备——他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职方司,毕竟谍探的事情才刚刚开始,但既然胡七等人都安排进去了,调进职方司当员外郎的又是他在武库司的同僚崔范之,他也不得不放手。只是,即便他知道来日方长,却万万没想到会被迁调礼部,又被支使到了乐安来。
一踏入萱仁堂,张越就立刻抛开了那些杂七杂八的思量。此时此刻,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投注在身上的犀利目光。他得罪赵王朱高燧都在明处,得罪汉王朱高煦却都在暗处——倘若不算上半死不活的朱瞻圻,不算上先头清剿白莲教——这会儿那位亲王看过来的目光倒不像刀子那般剜人。只不过,要是他稍有错处,大明朝对皇亲的纵容是有名的,即便他是钦使,到时候受了什么罪可没地找人说理,也没有人会和他说理。
朱高煦之前只想着来人不是中官就是随便哪个礼部官员,因此也没顾得上问来者是谁,这会儿认出张越,他不禁眉头一皱,随即便傲慢地扬起了头:“想不到这回竟是派了你来!有什么宣示,你直截了当地说吧,哪怕本藩不想接,看在张辅的份上也不会为难你!”
张越实在不知道早年建文帝派人给还是燕王的朱棣传旨时是怎样的情景,他只知道,倘若眼下这一幕传扬出去,他回去之后,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老大人们恐怕会把他喷死。因此,他悄悄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便一板一眼地说道:“既如此,下官也不用宣书,眼下便向殿下告退就是!下官自会禀告皇上,殿下不愿前往京城行祭礼……”
骄横惯了的朱高煦听到张越头一句话,不禁大怒,可听到那紧跟着的半截,他立刻把那些恼怒劲头全都丢开了,一下子站起身来。不单单是他,旁边那些武官们以及特意赶来的王府官们全都是大吃一惊,一时间,大堂上自是静悄悄的。
面对众多目光都盯着自己,但张越如今看多了这种千目所视的情形,心下丝毫不怵。果然,朱高煦死死瞪了他一会,旋即便吩咐太监去摆设香案等等,又问了些京中情形。这些是行前张越早就计算好的,此时自是对答如流,等到外头那接旨的模样架势摆好,他也不再计较朱高煦究竟是否愿意下跪,直接读了那卷皇帝口述杨士奇手书的圣旨。只不过,朱高煦却并没有如他期望中那样立刻让他回还,竟是硬把他留了下来。
不知道是存心还是偶然,张越竟是又住在汉王府后园那间多年前曾经住过的上等客房中。看到那青绿绣花卉百鸟的帘帐,大红的缎褥,沉香色金线绣牡丹面子绉纱里子的锦被,他只觉得恍惚间又回到了五年前。当发现前来服侍的又是一个小太监时,他不禁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发现此人面目无丝毫熟悉之处,便自嘲地笑了笑。
都说物是人非,如今只怕是物非人也非,哪怕这里再没有人来住过,从前的一应用具也早就应该换掉了,绝不可能一直留着,朱高煦这种人也不会有那样缜密的心思。
那小太监却是极其伶俐的人,忙前忙后把一切事情料理妥当,等到饭菜送来他一样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