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2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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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于一旦?嗓子发干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从那种极致的惊愕中回过了神,随即就想到了此事的后果。果然,四周亦是窃窃私语不断。
“雷电本就是天威,此乃天象示警,不可不戒!”
“为了修北京城和宫殿,也不知道役使了多少工匠,耗费了多少钱粮,如今……唉!”
“今年入春便干旱少雨,若是北直隶再有旱灾,那就更糟糕了!”
“今天还要上朝么?三大殿全都烧了,以后即便是正旦朝会……还不如回南京……”
十个人里头竟有九个人说是天灾示警,尽管知道这是必然的,张越仍不免感到心中发沉。良久,终于有小太监前来传旨,道是今日御奉天门上朝。于是,朝官中嗡嗡嗡的议论声暂时告一段落,至金水桥南按照品级肃立。尽管平日这是连喘气都得低声的地方,但这会儿人人都看清楚了那三大殿火灾之后的惨状,一时间仍止不了骚动。
果然,等到百官在静鞭声后过了桥去,在奉天门外丹墀参拜上朝之后,后半夜完全没睡的朱棣面沉如水的现身奉天门廊内金台,安坐之后便吩咐中官宣旨。
“朕躬膺天命,祗绍鸿图,爰仿古制,肇建两京,乃永乐十九年四月初八日奉天等三殿灾,朕心惶惧,莫知所措。意者於敬天事神之礼有所怠欤?或法祖有戾而政务有乖欤?或小人在位贤人隐遁而善恶不分欤?或刑狱冤滥及无辜而曲直不辨欤?或谗慝交作谄谀并进而忠言不入欤?或横征暴敛剥削而殃及田里欤?或赏罚不当财妄费而国用无度欤?或租税太重徭役不均而民生不遂欤?或军旅未息征调无方而饷空乏欤?或工作过度徵需繁数而民力凋弊欤?或奸人附势群吏弄法抑有司茸罢软贪残恣纵而致是欤?下厉于民,上违于天,朕之冥昧,未究所由,尔文武群臣受朕委任,休戚是同,朕所行果有不当,宜条陈无隐,庶图悛改,以回天意。钦此。”
在下头仔细听着的张越虽不知道这诏书乃是何人草拟,但听那字里行间,便知道乃是求直言诏无疑。于他所在的位置看不清皇帝的表情,可凭着对皇帝的了解,他几乎可以想象朱棣这会儿沉积在心中的怒气。
由于三大殿被焚的震惊缭绕在百官心头,因此这一日朝会例行公事的禀奏完各自衙门的急务,接下来便早早散去。有心人都想到了一个问题,这样大的天灾,皇帝虽下诏求直言,但按照从前历朝历代的旧例,宰辅大臣也应当承担责任——如今虽说没有宰辅,却还有七卿和阁臣……况且,到了最后,皇帝应该会下罪己诏,因为这是天公示警!
兵部衙门如今并无急务,因此散朝回来之后,各司房的官员也都在悄悄议论。因员外郎和另一个主事出去送公文了,因此武库司的司房中只有张越和万世节两个人,趁着这没外人的时候,万世节便凑在张越身边,低声说道:“这次天灾来得突然,下诏求直言又说的是令群臣指斥时政,我刚刚看几个御史和给事中的模样,只怕是上书的时候会言辞激烈。”
见张越若有所思没有说话,万世节索性便摊开了说:“要说近年的两件大事,一是迁都,二则是开海禁。两者都是打破了太祖旧例。开海禁虽说比不上迁都的意义重大,但毕竟是违背了太祖皇帝的皇明祖训,正好遇上三大殿灾,只怕当初那些反对的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按理说儒生只敬圣人,可遇上这种时候,却不免以鬼神天意之说阻治国经略大道。”张越轻轻叹了一口气,面上旋即露出了自信之色,“迁都乃是为了防备蒙元,须知历朝历代的国都几乎都在偏北边,国都在南边的历朝历代都不长久。至于海禁……皇上并不是朝令夕改的性子,再者去岁市舶司课税也颇为可观,民间皆道便利,必然不会因天灾阻大事。对了,你要是准备上书言事……”
在门外听了一半,原本想进来的尚书方宾顿时停住了脚步。当初密议迁都事的时候,他这个尚书也是支持者,此次遇上这样天大的祸事,他不禁有些担心自己被抛出来当作替罪羊。可眼下想想,他倒是越老越糊涂了,皇帝又岂是那种轻易被天灾所动的人?
只是,这次那群讨厌的言官恐怕不会放过那么好的机会,但只要圣心坚定,事情就好办多了!
第十卷 燎原火 第011章 乱事,兵事
张家西院上房。
一身青绸直裰的冯远茗搭着杜绾的右手诊了一会,随即便放下手对一旁满面关切的孙氏说:“不碍事,她向来惜福养身,再加上人又开朗,昨晚上骤然惊醒的影响终究有限。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是宫里三大殿雷击着火,又不是张家哪处院子起火,不至于让她动了胎气。只不过既然离那日子不到两个月了,稳婆屋子都得好好备下,以防万一。”
“阿弥陀佛!”孙氏听说没事,这就双掌合十念叨了一声,待听到这万一两个字,她的脸上就有些不自然,心中很是埋怨起了这个不会说话的大夫,直到看见杜绾丝毫不以为意,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旋即连忙点了点头,“既然冯大夫这么说,我立刻就吩咐去把稳婆请来家里住着,再收拾一间干净屋子出来。不过毕竟还有将近两个月呢……好在这次绾儿应当是夏日生产,总比大冷天强。”
见孙氏说着说着就眉开眼笑,又亲自把一碗燕窝粥端了过来,即使杜绾如今一丁点胃口都没有,却实在不好拂逆婆婆的一番好意,只得接了过来。勉强把一碗粥喝完,见往日不喜久坐的冯远茗仍坐在那锦墩上和小五说话,仿佛是有意留下,她不禁心中一动,便拉着孙氏的手笑道:“娘,今天您为着我的事都没去北院上房见老太太,这会儿既然没事了,您也该过去一回,正好代我向老太太问安。我都折腾了大家一早上,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听儿媳这么说,孙氏看看这屋里头既有大夫也有丫头,不虞有什么照料不过来的事情,口中便答应了,临去前少不得又对琥珀秋痕千叮咛万嘱咐,随即才带着两个小丫头走了。眼见她出了屋子,小五便笑着蹦了过来紧挨杜绾坐了。
“小姐,亲家太太对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好,一点都不像戏文里头那些婆婆!”
“都和你说多少回了,居然还是改不过口来……是姐姐,不是小姐!”杜绾没好气地瞪了小五一眼,见她笑得阳光灿烂,便一把揽过了她,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要不是这边的长辈通情达理,哪怕爹娘再纵容你,你也不能成天过来。也好在爹爹从来不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否则你就没法子和冯大夫学医术了!”
“杜大人是开明人,又不是那些道学腐儒,否则他怎么会收了小五这么个女儿?”
冯远茗笑语了一句,随即宠溺地看了看小五。紧跟着,他的面上渐渐露出了怔忡的表情,随即便叹了一口气:“刚刚三太太在,我有些话也不好说。杜姑娘,你知道的,小五之前我还有一个徒弟,昨天晚上她忽然上了门来。我劝她以后安安分分过日子,不要那么偏执,结果她给我留下了一包银子,磕了三个头,没头没脑地丢下一番话就走了。”
秋痕和小五还有些懵懂,杜绾和琥珀却是知道当初那段公案的。想到父亲和张越可说是一手覆灭了山东白莲教,心中一紧的杜绾便对秋痕和小五说:“秋痕,刚刚我忘了,你带小五去一趟老太太那儿,把她才带来的那些天麻和药茶送过去。”
知道这会儿杜绾支走自己必定是有话要说,秋痕咬了咬嘴唇,随即便拉走了满脸不情愿的小五。等到她们俩捧着东西一离开,琥珀便站起身来说道:“少奶奶,奴婢到外头守着。”
眼见琥珀略一屈膝就打起帘子去了外头,杜绾本想张口叫住她,最后还是忍住了。看着面色惘然的冯远茗,她便沉声问道:“请问冯大夫,她说了些什么?”
“第一句最莫名其妙,说什么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冯远茗早年也是书生,为了学医更是通晓易经,但对于自己那个心思剔透的大徒弟,他仍然是很有些看不透,就比如这句话他怎么都想不透是唐赛儿自怀身世,还是为了告诫什么。见杜绾正在沉吟,他就又继续说道:“说完了这句,她又说白莲教不是亡于杜大人和小张大人之手,而是因为她被人算计了,所以她首先要对付那些只知道利用别人的权贵,等以后腾出手来,兴许会找你们算帐……你看看她这都在胡说八道什么?她还说若不是你当初那一番话义正词严,说得那个叛徒心神动摇,她也未必能杀了他报仇……反正我是听糊涂了。”
说到这里,冯远茗不禁扼腕叹息。小五的天分虽然不差,但比起唐赛儿仍是逊色不止一筹。他后半生孤单一个人,对于收了唐赛儿作首徒却没有半分后悔,甚至一度认为四处行医舍药性子良善的她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今看来,她其他什么都好,偏偏那心结打不开,那偏激的性子改不掉。认真说起来,他这个师傅当初的孤僻性情兴许也影响了她。
尽管冯远茗说得没头没脑,但杜绾已然想到了去年腊月里的那一夜,紧跟着更是回忆起屋顶上莫名响动,之后顺天府尹亲自敲过张家的门,张越回来之后也提起过附近的巷子有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同时还丢下了一具军用制式弩弓,只是事情最后似乎不了了之。那会儿夫妻俩怎么猜也猜不透,可若是冯远茗所说都是真的,那么那具尸体的身份岂不是……
电光火石之间,她终于想透了所有问题,当下便宽慰冯远茗道:“冯大夫,这些事情你就不要去想了。她既然是悄悄来见的你,就说明她还没有偏激到不顾一切。至于杜家和张家,她也说过了,至少得等到腾出手来……再说了,自从青州的事情之后,你可曾听说过她在外头露过面?你就当作她只是来看看你,顺便说说心里话好了。”
“希望如此吧。”
冯远茗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迸出了这么一句话。昨晚上那雷火忽然劈了三大殿,他实在担心这当口唐赛儿再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这天傍晚,张越从兵部衙门出来,正好在五牌楼遇上了二伯父张攸,伯侄俩便顺道一路回来。想到六部之中议论纷纷,他就问起了五军都督府的情形,张攸却是没好气地笑了笑。
“天要打雷下雨,人怎么管得着?咱们这些武官也不知道杀过多少人,谁也不敢担保自己就没有伤过无辜的人命,要是真那么信这种天意鬼神之说,晚上睡觉岂不得夜夜噩梦?大伙儿多半是说这一次雷击起火实在是不凑巧,至于上书言事……那是文官的勾当,和咱们没关系。要说咱们,也不过是心疼那三大殿烧了白花了钱,没觉得和其他事情有什么关联。”
听到这种干脆利落的说法,张越愣了一愣就心有所悟,心道武官果然不如文官的心思那么多。等到拐进自家的巷子,他忽地想起今天尚书方宾刚刚提到的事,略一思忖便开口问道:“二伯父,交趾如今战况糜烂,此次兵部补充了兵员和粮草军器等等,皇上又下令从云南征马,我听说黔国公还上书言道云贵各地负担太大,西南夷各部蠢蠢欲动?”
张攸外表爽朗,心思却极其细密,张越提起个话头,他便想起了一个月前那天晚上的争执。虽说那一次顾氏给他这个儿子留了面子,只是单独把他叫过去训斥了一顿,可为了家务事闹得这样大,他心里自是异常恼火,设法去问过之后给了方水心一个答案,竟已经有半个月没往她屋子里去。西南那边的局势瞬息万变,他这一头家里还不太平。
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答应沐晟,说来说去,还是他当初心志不坚……
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了脑海,张攸又沉思了起来。他不比左军都督府那些同僚,那些公侯伯自恃爵位官阶远远高于兵部官员,所以打交道的时候往往居高临下,但他却清楚若是要带兵,那就事事都得仰仗兵部。即便是他贵为伯爵,不怕握有实权的武选司挟制,但武库司却握着大军的命脉——只现在这地方既然是归侄儿管,却是天然的便利。
于是,他盯着张越看了一会,随即便直截了当地说:“那天在英国公府,我和英国公就曾经对你说过,丰城侯过于持重,虽屡屡取胜,却始终不得敌首,此次一病更是错失良机;黔国公虽说乃名将之后,却过于谨慎小心,稍挫即退。要知道,西南夷与其说慑于永镇云南的黔国公,还不如说是慑于大军昔日之威,还有那些一直都没放下过刀剑的将士。交趾战况胶着,西南夷若安分守己,那就是怪事了!”
在西角门前下马,张攸随手把缰绳丢给了迎出来的门房,继而就和张越进了门。到了二门绕过穿堂那座大影壁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步子,又对身后的张越说道:“丰城侯这次病得不轻,荣智伯陈智独木难支,你那方略就是打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