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1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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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兵!”
即使是胆大包天如孟贤,听到这番话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竟是瘫坐在了太师椅上。良久,见黄俨那老鼠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他方才沙哑着嗓子说道:“黄公公,我不妨和你说实话,除了我此生绝不续弦之外,其他的事情我可以都听你吩咐。”
这个该死的木鱼脑瓜!
此时此刻,黄俨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劈头盖脸给孟贤一顿痛揍。论资历,他在宫中远胜他人,论人脉,作为司礼监太监,这满宫里的宦官都归他管,所以,他才对朱棣那一回对郑和张谦的分派耿耿于怀,前几天绞尽脑汁方才从朱棣那儿套出了口风,旋即又使尽浑身解数,总算是摆脱了到老却被人从位子上拉下来的惨况,但此事仍然让他耿耿于怀。
他十一次出使朝鲜,这中间获得了无数好处,眼看朱棣疑心病越来越重,自己未必能有善终,他不得不寻一条后路。毕竟,皇太子朱高炽和他不对盘,当初方孝孺致信朱高炽行离间计,就是他第一个出首密告燕王,所以皇太子登基他绝对倒霉。如今孟贤虽说已经败落了,但常山中护卫指挥的那些中级军官和底层军士却还几乎都支持他,更何况孟贤昔日交游广阔,若是能够有起复的机会,却比常山左右护卫那两个只会搂钱不会干实事的护卫指挥强。
勉强按捺了一下心头火气,他总算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重新在位子上坐下,他便叹了一口气:“原本我还想找一个富贵人家给你保个媒,如今看来是没指望了。你这一年守孝好好悼念你的亡妻,到时候去宣府的时候不要抢功,张辅自己谨慎,所以也喜欢那些沉稳小心的人,你刻意不显,他反而会念旧情。”
孟贤自忖聪明,但黄俨这么一席话就仿佛醍醐灌顶一般,让他一下子抓到了某些关键。同样是从锦衣卫放出来,同样是惹上了那位汉王,杜桢嫁女门庭若市,据说连东宫皇太孙都暗地里送了不少金银首饰,可是他痛失结发妻子,却是凄凄惨惨戚戚连上门吊祭的人都很少。
却原来是因为他做的太刻意!
想想黄俨在这种时刻仍然能上门探望自己,又给了这样的指点,他刚刚那拒绝却是丝毫不留情面,孟贤顿时有些讪讪的。然而,对吴夫人的愧疚又让他决计无法接受一年后续弦另娶的提议,沉吟良久,他方才计上心头:“黄公公,与其你为我保媒,还不如帮帮我家四丫头。夫人在的时候就一直最疼爱她,我原本还想……总之,我希望她能风光大嫁!”
你女儿毕竟要等三年才能嫁人!黄俨在心里咒骂了一句,终究还是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待出门之后就把这一茬丢在了脑后。三年之后的事情谁知道,再说那好人家不是看家世就是看嫡庶,谁乐意等上三年?他给孟贤说的亲事乃是羽林前卫指挥彭旭的妹妹,家世固然不怎么样,但孟贤只要娶了那人,这羽林前卫就有一半拿得准,这种事情靠孟敏怎么能行?
在心中盘算了一番孟贤起复的可能性,黄俨最终还是决定从朱棣和赵王朱高燧父子那儿同时下下猛药。说来也是气人,郑和与张谦已经奉旨定下了新任御马监太监和少监,他竟是根本插不进手去。否则,这宫中禁军岂不是都在他手中,还要指望孟贤?
按礼制,父母未葬之前,孝子需住在靠着门外东墙临时搭建的简陋倚庐,寝苫枕块,而女儿则只需另辟静室居住,至于服制则是一模一样。由于在百日丧期之内,孟家厨房倒是照常供应下人菜蔬,但各房主人却只有糜粥,年长懂礼的也就罢了,两个姨娘和几个小一辈的孩子却是暗自叫苦连天,不得不让心腹丫鬟悄悄藏些点心夜晚食用。
虽说做得隐秘,但这种事情下人们心中都有数。红袖眼看着孟敏一日日消瘦,眼睛里也没有光彩,不禁暗自着急,这天傍晚悄悄溜去厨房,从相熟的厨娘那儿讨了两块枣糕。然而,等她好容易一路藏着东西回来,又将那碟子摆在孟敏面前时,却看到她固执得摇了摇头。
“小姐,虽说礼法该当如此,但夫人若是知道,一定不会安心的。”心急如焚的红袖盯着孟敏那一身生麻布衣裳,苦口婆心地劝道,“我问过厨房,据说两位少爷那儿也都是有人悄悄送点心去的,否则日夜哭不绝声怎么熬得下来?”
孟敏却是少有的坚决,再次轻轻摇摇头。见红袖气恼地拿起碟子要走,她却叫住了她,柔声问道:“你再去劝劝冯大夫,就说先前那一遭原本就是戏言。得他之助,娘才能够看到爹爹出狱,如今谁也不会怪他,先头爹爹也说过要奉送他路费送他还乡的。若是真因为娘去世而要他自残,咱们孟家成什么了?我如今重孝在身不能亲自拜谢,你替我谢谢他吧。”
听到孟敏这席话,红袖只觉得一阵阵揪心,忽地咬咬牙说:“小姐,这时候你还有空惦记别人?你知不知道,越少爷就是今天娶杜姑娘,他们……”
“可是大嫂之前来的时候对你说的?”
孟敏轻轻攥紧了手中的竹制苴杖,旋即拉了拉身上的麻衣,抬头问道:“之前杜姐姐和张家的三位公子都登门吊祭送过赙仪,如今两家办喜事,咱们家虽然在服丧,但总不至于不送礼。大嫂既然和你说了,可是曾经以家里的名义备过贺礼送去?”
“小姐!”红袖那一瞬间着实是又惊又怒,最后方才气急败坏地一跺脚道,“礼物大奶奶确实代咱们家送了,就是一对同心环!”
第八卷 天子剑 第001章 皇太孙的烦恼
如今还未正式下迁都诏,大明的京师自然依旧是南京,而北京则称行在,由于皇帝居北京行在,太子于南京监国,往来两京驿路上的快马彻夜不绝,这可忙坏了沿途驿站。须知换下来的马匹若是不好好刷洗喂养,这脱力之后的马极其容易倒毙,到那时候罪责就大了。
这一天一大早,南京城神策门才刚刚通行不多久,正排队入城的百姓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扭头见是一骑绝尘而来的快马,人们都习以为常的转头过去各干各的事情,只有收税查验的税丁朝那信使投去了关注的一睹。
听说这些天皇太子的身体时好时坏,监国事务大多是皇太孙和留守的杨士奇等大臣合办,这会儿京城即便有什么急讯,恐怕也是给那位皇太孙的。
那信使乃是往来惯两京的,对于南京的大街小巷极其熟悉,穿过神策门便由安仁街直转洪武街珍珠楼西十八卫,随即贴着皇城西墙边上走,最后方才在西安门前滚鞍下马,对守门的卫卒亮出了腰牌。这都是常来常往的勾当了,禁卫们验过腰牌便立刻放行。而这信使疾步行到宫城午门处呈上书札,自有太监接了信送进东宫,而他则是被照例领到值房等候。
朱瞻基刚刚探望了父亲朱高炽回到柔仪殿,就有太监送来了北京城的书札。虽说这些天他一面照顾父亲,一面还要听大臣奏事。几乎是连一点空闲都找不到,但此时却不敢怠慢。打开书札细细一看,内中那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笔迹却让他眉头一皱,直至看到最后朱棣的朱笔御批,他方才舒展了眉头。
君臣大义盖过祖孙人伦,因此这封大部分由臣子代笔的信上只是一丝不苟的说明了北京行在近期的一些人事升降任命以及一些措置情况。朱棣也并没有叙什么亲情,而是直截了当的问朱瞻基最近读了什么书,功课如何等等,只在末尾轻描淡写的问了朱高炽的病。
一如往常,书信后头却还有夹片,恰是一笔端正圆润的小楷。朱瞻基随意翻了翻,发现是一篇论语札记,不禁有些奇怪,但既然是朱棣特意命人送来,他还是耐着性子好好读了读。待看到最后的落款时,他方才恍然大悟。
“张越的论语札记什么时候跑到皇爷爷那儿去了?莫非锦衣卫跑到张府偷鸡摸狗?”
眼见朱瞻基心情极好,旁边那个送信进来的年轻太监便凑趣似的笑道:“皇上一向爱重年少英才,说不定真是如皇太孙所说那般,让锦衣卫的探子留心着。话说回来,皇太孙上回让成国公给杜家捎带去了那一匣子首饰,若是在其中夹一封信岂不是更好?”
“你懂什么!”朱瞻基哂然一笑,“我若是不具名,纵使皇爷爷知道也不过是置之一笑,别人猜着了更是无话可说。若是我具名,谁知道是否会有人抓着这一点作耗?我那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锦衣卫正经的差事都来不及做,哪有空留心这些,应当是……”
想到之前自己还特意去信求情,他不禁笑得更得意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祖父的脾气,若是没有人求情,官员打入锦衣卫大牢之后朱棣往往是说杀就杀了,尽管有时候事后会后悔;但若是有人分辩求情,朱棣固然会发一阵子火,但却会细细思量考虑,刀下留人的可能性却极大。好比上一次杜桢为梁潜求情,虽看似冒了风险,但最后还不是让梁潜得以活命?
梁潜曾经为他讲过经史三年,单单是这救命之恩,他就欠了杜桢一个老大的人情。更何况张越迎娶的乃是杜家千金,他别的帮不上忙,这金银上头有什么可吝惜的?
既然收到了京城来书,朱瞻基少不得要草拟回信。由于先前英国公张辅病重时张越那些家书的影响,他如今也学了乖,竟是事无巨细地分说了南京这儿处理的一应大事,又将父亲朱高炽的病情进展一一写明,这一封信足足写了一个半时辰。直到落款盖章之后,他方才揉着酸疼的手腕苦笑了起来。
这一招还真不是人人能学的!
将信用火漆封口之后命小太监送去给之前的信使,他又召见了两个负责诊治朱高炽的太医,索了医案细细瞧看。这都是每日必备的功课了,就连问话也几乎一模一样。然而,翻看着那厚厚的医案,他却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人人都知道父亲朱高炽身体肥硕行动不便,而且又是多病多灾的药罐子,那岂不是说,倘若有什么万一也丝毫不显眼?当初汉王赵王都用了大力气笼络宫中的太监,倒是父亲对此丝毫不留心,倘若两人买通那么一两个暗中谋害……不可能,就算那样还有他这个皇太孙!
须臾,这个猛然窜出来的念头就被他死死摁了下去。然而,当下他再也无心看什么医案,又问了两句就打发走了那两个太医,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烦躁。
杜桢张越师生将山东那场教匪之患扑灭,更牵出了某些蛛丝马迹,张越前往青州监斩,回程路上却莫名其妙遭袭,要说没有汉王朱高煦从中作祟他绝不相信。可既然有这么明显的罪证,为何祖父朱棣却非要死死捂着,难道就因为朱高煦昔日的战功,还是因为别的?
杨士奇虽然是可以倚赖的肱骨大臣,但此人太过于正人君子,说到天家骨肉的时候也素来都是老生常谈,常常说什么皇帝是为了保全汉王赵王,可保全也该是有限度的!
“皇太孙,杨大人求见。”
对于这种说曹操曹操就到的情景,朱瞻基忍不住嘴角一挑苦笑一声,旋即就吩咐在正殿接见。他并不是刻板守礼的性子,但如今杨士奇留守,他却不得不事事谨慎小心,以免被杨士奇逮着什么错处苦苦劝谏。于是,当在主位上落座,看见杨士奇一丝不苟地行礼,他心中的那种期望就更强烈了——要是张越在南京,他至少能多个说话的人吧?
“皇太孙,自西洋归来的两万余将士如今都在南京附近屯驻。虽说这都是旧例了,但如今又要到了拨禄米的时节,皇上下令平江伯陈暄督漕,大部分米粮都由要经运河送往北京,去除漕粮运送的工本米,再加上这两万余人的开支,只怕今年南京官员的年禄米只能支米四成,其余都只能支宝钞。”
“四成?”
朱瞻基曾经在朱棣吩咐下由夏原吉等人陪伴微服私访民间,虽说不过是走马观花看看,但也隐隐听说过宝钞如今八十贯方才能兑铜钱一千文。想到祖父数次北征、安南征讨平叛、宝船下西洋,如是种种都是大耗钱粮的勾当,他愈发锁紧了眉头。
杨士奇深知朱瞻基素来聪颖,当下又躬身说:“行在户部尚书夏原吉曾有私信送来,说是由于北京三大殿营造,国库历年盈余已经所剩无多,兼且皇上体恤百姓,有旨意各省有灾先赈济再奏报,据说今年北方各省入夏都有水旱灾情,如此一来,今年北粮几乎大多要依靠江南。而且,此次随宝船而来的各国朝贡使带来了众多贡物,回赏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虽说朱瞻基还不是君临天下的天子,但作为皇太孙总得有这样的自觉。既然如此,他实在难以想象国库空空的情形,自然也明白杨士奇此来的目的。
“杨大人可是想让我将此事对皇爷爷婉转地提一提?”
虽说乃是奉钦命留守南京的首席阁臣,但对于杨士奇来说,用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这八个字来形容他的处境不是重了,而是轻了。他和梁潜私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