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2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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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飞!林飞!”不知过了多久,娇呼声隐隐传来。我睁开眼,恍惚有两张俏靥在视线中晃动。
“玄劫……过了吗?”我舔了舔干燥的唇舌,吃力地道,才发现嗓子已经嘶哑了。
“还早呢,你千万要坚持住。”甘柠真的脸渐渐遥远。
蓝色的电光闪耀,庞硕的巨爪从天而降,每一根手指都是水桶般粗的电光,曲曲折折,像愤怒的毒龙昂首扑来。我痛吼一声,浑身被电芒插入,照得肌肤蓝汪汪。
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我只觉得身躯四分五裂,电光如无数利刃切割肌肉,疼得我汗如雨下,湿透背脊。
天为刀俎,我为鱼肉。我终于明白了天劫的含义。
电爪一闪而逝,不等我喘口气,空中猛然炸开一个接一个霹雳。“轰隆”,第一声,听得我手腿发软;第二声,听得我筋骨如裂;第三声;听得我魂飞魄散;第四声,第五声,第六声……一声比一声猛烈,如同巨锤不停顿地敲打,打在身上,痛在心里。我只能徒劳地捂住耳朵,任凭血水缓缓渗出七窍。
霹雳声终于隐没,天地灰蒙蒙一片,开始飘起了细雨。密集的雨丝打在身上,犹如根根针刺,带来腐蚀般的酸痛,一直酸到了骨子里。雨点越来越大,如同无数条皮鞭,狠狠抽打我全身。“哗啦”,天空仿佛漏开了一个缺口,洪水倾泻泼下,没过多久,四周已是一片汪洋,将我席卷,随波奔涌。
浸泡在锥肉蚀骨的水中,我几番痛得昏了过去,又被屡屡痛醒。水越来越阴寒,冻得我肌肉僵硬,皮肤青肿。渐渐地,水凝结成冰,把我冻成了一座不能动弹的冰雕。
我又一次昏了过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将我惊醒。周遭的冰块正在碎裂,莹白的冰屑到处散扬。从一道道裂开的冰缝里,爬出密密麻麻的怪虫。它们满身是刺,牙鄂尖长锐利,纷纷咬开冰块,爬到我的身上,狠狠咬噬。
蠕动的虫群看得我作呕,一时全身又痒又痛,死去活来。这种折磨比单一的疼痛更让人受不了。虫群爬满全身,一点点将我淹没,塞住口鼻。
又像是过去了很久,我看到朦胧的身影,依稀有热泪,滴落在我的脸颊上。“林飞,你觉得怎么样了?”我还没分清这是甘柠真还是海姬在说话,声音又变得悄不可闻了。
天地变成了一片荒芜的沙漠。
我匍匐在沙丘上,口鼻里灌满了黄沙,脸上好像堆了一层粉,稍微一动,沙尘便簌簌地滚落下来。好半天,我才勉强爬起来。身上早已伤痕累累,体无完肤,结满了厚厚的血垢。
狂风猛烈刮过,“噗”的一声,我双腿发软,膝盖跪陷在沙堆里。四周的沙尘急速滚动起来,一阵又一阵狂暴的旋风卷过,几百道沙柱冲天而起,滚滚的沙团遮天盖地,犹如千军万马从远方直冲而来。
眼前一片模糊,空气中像是炸开了惊涛骇浪。黄沙狂烈翻滚,重重涌动,层层叠叠压在我的身上。我吃力地伸出手,扒开埋住头脸的黄沙,旋即又被扑来的沙浪没顶。
我渐渐向下陷落。
“被吞没吧,这样就能安静地休息了,永远地休息。”沙丘深处,仿佛有一个靡靡的声音在诱惑我。
难道是心魔?我记得老太婆师父以前说过:渡劫时,人因为痛苦不堪,很容易产生心魔。一旦被心魔乘虚而入,主宰了自己的神智,就代表渡劫彻底失败,要去黄泉天报到了。
我忽然发了狠劲,奋力扒开沙丘,探出头脸,大口地喘气。无情的沙浪不断猛扑过来,我一次又一次扒开粗砾的沙粒,双手鲜血淋淋,指甲断了,指肉磨烂,露出惨白的骨节。
“我不能被吞没,我还有很多的事要做。”我咬紧牙,用裸露的指骨扒拉沙丘,疼痛连心。
天空中,忽然鼓乐齐鸣,洋洋洒洒。鲜花纷纷飘落,无数天女脚踏七彩莺燕,龙凤环绕,向我冉冉飞来。
天女们满头璎珞,檀香木屐,鲜艳的裙袂是彩霞裁减,金色的阳光环绕成荡漾的飘带。她们向我伸出比美玉还要光润的手臂,撩起的熏熏香风,令人迷醉。
“跟她们去吧,去一个美轮美奂的仙境。没有痛苦,没有不幸,只有永恒的快乐满足。”心魔不停地袭来,夹杂着天女们银铃般的笑声。
我闭上眼睛,天女的身影依然在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我咬破舌尖,用疼痛让自己清醒,死死抵抗这份致命的诱惑……
当我发现自己躺在绞杀背上时,依然是深夜。甘柠真、海姬守在我身边,两双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夜风虽然柔和,但吹得我很痛。全身血肉模糊,根本动不了,四肢痉挛般地直打哆嗦。就像一条病入膏肓的野狗,满身是伤,只能苟延残喘。
“我渡过玄劫了。”我虚弱地道,如释重负,“这是第几天了?怎么还没有到百花涧?”
“还没有。”海姬泪流满面,语声哽咽,似是不忍再说下去。
“没有什么?”我心头一沉,目光所及,天空浓云低垂,云层竟然是血红色的!
“你的玄劫还没有过去。”甘柠真颤声道:“不过快了,你一定要挺住。看天兆,应该还有最后一道天威,也是最猛烈的一道。”
我如坠冰窖,原来我只是短暂地清醒。今夜,还是离开金乌海的那个深夜。我还没有渡过玄劫。
“日他奶奶的。”我有气无力地骂道。
海姬泣不成声,甘柠真声如呜咽:“你一定可以平安渡劫。我们还要去百花涧,去红尘天,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一定可以的。”
蓦地,雷电轰鸣,红光刺眼,我又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天地苍茫,浩瀚空寂,我孤独地悬浮在半空,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天地陡然震荡,将我高高抛起,又猛烈甩下,旋转着飞扔出去,再一次抛起……我的五脏六腑仿佛被揉搅成了稀烂的粥,“哇”的一声,我直吐酸水,然后开始吐血,大口大口地吐血。
轰然巨震,在我急速坠落的时候,下方猛然耸起一道道暴烈的震波,狠狠顶在我的腰背上。“咯吱”,我的腰椎像厚厚的冰层裂开,清晰传出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此时,我几乎失去了知觉。痛得太多,反倒麻木了。这个身体已经不像是我的了,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任凭天地摆布。
浑浑噩噩中,我听到在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痛苦的吼叫。这吼声,遮不住,淹不灭,似是灵魂爆发出来的呐喊。
这是龙蝶的怒吼。
原来,并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在抗劫。原来,此时此刻,龙蝶也在另一个地方承受着同样的痛苦。
这是天地对我们的惩罚。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忽然狂笑,对天地狂笑。
嘶哑、干枯的笑声轻得像蚊鸣,但笑声不停。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对抗。
因为我的身体已经彻底瘫痪了。
但我的笑声不停。
你无法击败我!
我从不倒下!
我仿佛看到龙蝶也在笑,对天地狂笑。我们的笑声,遮不住,淹不灭,因为生命的抗争从来不会停止。也许,我和龙蝶有太多的不同,但有一点,我们是如此的相像。
我们从不倒下!
倏然,四周静止下来。朦朦胧胧中,一道微弱的光线从天际透出,照在我脸上。温暖的,明亮的光芒不断扩散,在我眼中闪烁。
晨曦的光斑在眼中闪烁,玄劫结束了!曙光洒满罗生天的大地,拂晓的风吹来,空气清新而潮湿。绞杀穿过玫瑰色的朝霞,拍动风翼,在晴朗的天空中划过一连串欢叫。
“林飞,你成功渡劫了。渡过了千年修为都未必挡得住的玄劫!”海姬美目红肿,大概想对我微笑,可是笑得很糟糕。
“怎么笑得这么难看?”我艰难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想要笑给她看,面部却近乎僵硬,做不出任何表情。
海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瘫痪了,所以你笑不出来吗?”我柔声道,乜斜过被鲜血染红的胸口。虽然在玄劫中保住一命,但我全身皮开肉绽,如同一个血人。躯干的骨骼都碎了,筋脉寸寸断裂,腰腿软绵绵的,没有任何知觉。
日他奶奶的,老子的脉络可是灵犀脉啊,竟然也断了。但如果不是灵犀脉,我多半在玄劫中一命呜呼了。
“不是的,不是的。”海姬泣声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尽胡说。我会变成什么样?我还是像从前一样英俊神武,玉树临风。”我冲她眨眨眼,竭力微笑。虽然我变成了一个残废,但并不需要怜悯的眼神。
我还没有被击败呢。
“嗯,嗯。”海姬一个劲地点头,又疼又爱,“你永远是我的小无赖,是我的俏郎君。”
“你真的很了不起。”甘柠真凝视着我,袖角轻轻拭去我唇边的血块。
“柠真已经喂你服下了碧落赋秘制的九野环舒丹,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海姬安慰我道。
“该歇息了。白天我们必须找地方藏起来,以免暴露行踪,晚上再赶路。如果遇到大队妖怪就避开,零散的妖怪就杀了灭口,尽量不要使用遵行令。”我垂下眼皮,避开刺眼的旭日。现在,我连转一下头颈都做不到了,只有几根手指还可以稍稍弯动。
在一座三面环山的小湖洲上,我们暂时歇脚。洲岸长满了高高的芦苇,绵密如纱帐,白色的芦花映在碧波中,银光灿灿,仿佛曙光正顺着芦秆流下河。
洲上嵩草丛生,荒无人烟。一头水獭受惊从草丛里窜出,一溜烟逃到岸边,又扭过头,好奇地盯着我们。
海姬轻轻抱起我,小心翼翼地让我躺在草地上,头枕着她温软的小腹。这里四周被芦苇丛包围,野草又深,除非妖兵上洲搜查,否则很难发现我们。
按照我的吩咐,绞杀潜入水下,绕着湖洲巡游,一旦发现妖怪,立刻格杀。
“你们的黄金盔甲太醒目了,必须换掉。”我目光扫过女武神,道,“阳光照在盔甲上,反光强烈,在远处会看得很清楚。”
“你别操心了,这些交给我们来做,你需要好好休息。”甘柠真道。
海姬对我百依百顺,立刻卸去金甲,只穿一袭鹅黄色的单衣。女武神们纷纷照做,薄薄的丝帛紧贴一个个丰润的胴体,裸露出来的臂腿雪白如藕。
甘柠真瞥了我一眼,沉吟道:“你如今受了伤,我们最好改变计划,尽快返回红尘天,去龙蝶洞府休养。那里地势隐秘,除了我和海姬、鸠丹媚之外,没有外人知道。”
我沉默了一会,道:“小真真,你这是要我在龙蝶洞府里住一辈子了。好一个‘休养’,在你们看来,我这个废人也只能休养了吧。”
海姬心疼地捂住我的嘴:“不许你胡说,你怎么会是废人呢?你别怪柠真,这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商量的结果。现在兵荒马乱,我们在龙蝶府里住一辈子不是很好吗?躲开战乱,躲开争斗杀戮,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甘柠真背过身去,不敢看我,纤柔的香肩轻轻抽动:“我不想瞒你……林飞,你的伤势……太……太重了,去龙蝶洞府是最好的选择。我们……我们永远陪着你。”
我默然许久,一字一顿地道:“这不是我的选择。你知道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毅然道,“在我的腰间,系着一个白色的如意袋,你帮我打开它。还有我怀中的小火炉、装燃料粉的紫色鳞鱼皮袋,全都拿出来。”
如意袋解开后,从里面倒出的奇珍异宝堆积如山,霞辉瑞气照花了众人的眼。海姬一吐舌头:“哇,小无赖,想不到你这么有钱啊。”
我打趣道:“要娶脉经海殿的首席女武神,当然要攒够老婆本。”
“嘻嘻,可惜娶一个是够了,不过娶两个可不够。”海姬冲甘柠真做了个鬼脸,我心头一阵暖意,知道她是在故意逗我开心。
“把鳞鱼皮袋打开,再把小火炉放在我的手边。”我颤颤巍巍地张开手掌,接住甘柠真倒出来的燃料粉,手一点点挪向小火炉。
“我来帮你。”海姬刚要动手,被我用严厉的目光阻止了。
“我能行的,我可以。”我沉声道,手碰到炉边,忍不住一抖,燃料粉洒落在草丛里。这个连三岁孩子都能完成的动作,我做起来却如此笨拙。
“再倒。”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摊开掌心。
“再倒。”
“再倒。”
“再倒。”
一次一次,我重复着这个简单的动作,艰难而痛苦。不是药粉洒在地上,就是小火炉被碰倒。海姬猛然埋下头,放声大哭。
在第十一次,我终于将燃料粉倒入火炉。又耗费了半个多时辰,点着了火炉。这时候,女武神们望向我的目光已经充满了敬意。
小火炉红彤彤地发亮,炉口喷出一缕青烟,绕着火炉急速旋转,化作了小精怪空空玄。
一连翻了十多个漂亮的筋斗,空空玄站在炉尖上,兴奋得手舞足蹈:“老兄,我们是不是到了灵宝天,要和芝麻那个丫头比试了?”
“比你个大头鬼。”我没好气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