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与梦想-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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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丁同参议员卡特·格拉斯在卡尔顿饭店昼夜奋战,星期四这天果然如期完成了草拟法案的工作。国会特别会议开始了,众议员们相继走进会场。这时伍丁就把写完的稿子交给国会的秘书,同时嘟囔着说:“这个法案就用我的名字好了,稿子完了,我也完了。”秘书把稿子在会上高声宣读,可是当时人声嘈杂,众议员里没有几个听得清的。法案不是人手一册,因为没有时间排印。就是秘书手里那一份,有些地方也是最后急急忙忙用铅笔涂改过的。大家一阵叫嚷,就把法案通过了,一共用了38分钟时间。这时罗斯福夫人在楼上旁听席上一边结毛线,一边点票数,活像是慈祥的德法热夫人【英国小说家狄更斯《双城记》一书里边的法国革命时期的一个人物。她每天编织,暗地记下她所仇恨的贵族的名字。——译者】。投完了票,众议员们便蜂拥到参议院会议厅,听格拉斯说明他们自己刚才通过的那个法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格拉斯这位小个子的弗吉尼亚州参议员是支持伍丁法案的,不过他也承认其中某些部分确实让他吃惊。根据这项法案,总统和财政部长“已经采取或今后要采取的”任何措施,议会都要一律批准,这种立法措施真是吓人。法案规定,囤积通货的要判刑,有问题的银行要派人去“维持”(受托管理),此外还授权政府以各银行的资产为储备,发行20亿元新钞。晚上8点36分,罗斯福衣衫不整,身旁堆满了从海德公园住宅运来的书籍,图片也来不及开包,就在白宫签署了这项法令。当晚国家印制局添雇了375名新职工。美国政府的印钞机器全部开动了。
一连两晚,印制局灯火辉煌,临照着哈得孙河滩。新印模来不及刻,就沿用“1929年印行”字样的旧版。联邦储备银行12个分行行长的签字也来不及去要,便从政府档案里找出旧样本来,派人送到泽西市的美国铸刻工场厂赶制印模。星期六清晨,装满一袋袋新钞票的飞机从华盛顿先后起飞。第一架在午前就把钞票送到纽约联邦储备银行,从那里又立即分送各银行。
真正精彩的一幕是如何对那些囤积户施加压力,使他们不得不把紧紧攒在手心里的黄金和货币放出来。原先此辈不到一周工夫,就已把全国15%的货币藏了起来。国会尽管横下狠心,也无法定出法律,对于那些事先囤积货币的人追加惩罚。于是,政府便改而乞灵于宣传的办法。3月8日星期三,联邦储备委员会宣布:凡2月1日以后向银行提取过黄金,而到下星期一为限还不退回储存的,银行便公布他们的姓名。这一宣告刚在报纸登出,各家银行的电话交换台就忙得不可开交。银行对来电话的人说,如果有黄金要送回储存,银行就为他们开门办理,还不让记者知道。几小时之内,只见多少床垫为之撕裂,多少铁罐因之出土,多少秘藏宝盒得以重睹天日。各地银行都说门前又排起长龙来了,仿佛上周争先提款的情景一般,不同的是,这回男男女女都带上满载黄金和货币的旅行包、手提箱就是了。看到这种情况,联邦储备委员会大受鼓舞,于是星期五又宣布扩大涉及范围,要各银行上报过去两年内提过存款的人名。网拉得更开了,鱼也更大了。到星期六晚间为止,各州联邦储备银行已经回收了共计3亿元的黄金和黄金兑换券。以此为储备,又可以发行7。5亿元的新钞票了。因此,甚至在载运这批新钞票的飞机还没有离开胡佛机场之前,伍丁就批准某些储蓄银行可以让储户每户提取现金十元。商业开始活跃起来了。不出一周,就有13;500家银行(占全国总数3/4)复了业,交易所又重新响起了电锣声。纽约股票价格猛涨15%。道·琼斯【著名的研究和报导股票行情的公司。——译者】的股票行情发报机传出了这样一句话:“幸福的日子又来到了。”
幸福的日子还没有真正回来,不过金融恐慌总算过去了,既没有发生币制混乱,也没有实行银行国有化。下的药无疑是极猛的,通货膨胀一开头,果然无法控制。但是罗斯福当时只能这样做,别无他法。有一位朋友对他说,如果成功,他将成为美国最伟大的总统,名垂千古;如果失败,他就是历史上最糟糕的总统。罗斯福回答说:“如果我失败,我就是美国的末代总统了。”可是他不甘失败。“新政百日”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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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100天当中(从3月9日在欢呼声中制定出《紧急银行法》到6月16日通过《全国工业复兴法》),新总统顶着狂风暴雨前进,一天天显示出他有无穷的智慧和无限的精力。到国会议员们精疲力竭,宣告休会那一天,罗斯福已经发表了十次重要演说,制定了新的外交政策,建立了每周举行记者招待会和内阁会议各二次的惯例;宣布了废止金本位制,向国会提出了15篇咨文;指引议员们通过了13个重要法案,其中包括对一切银行存款实行保险,对抵押住宅者发放新贷款,对华尔街金融市场进行改革,拨发40亿元作为联邦救济金,准许公开经营啤酒业,以及成立民间资源保护队、农业调整管理局和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局等等一系列法令。罗斯福也说:“有时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受震惊。”
可是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临时招架的办法而已。罗斯福对身边的新政派说:“挑一个办法试试看嘛。失败了,就另换一个。总之,要搞点什么试试。”他认为自己在大选中之所以取得一面倒的胜利,就是因为人民授权他进行变革,可以说怎样变都行,只要快变就是。最初,他打算先让国会通过伍丁那个“挽救银行”的法令,随后就打发议员们回家休息,由他运用总统大权来办事。要是这样做,举国上下本来也会一致支持的。保守派的《波士顿纪事晚报》就发表过社论说:“目前应由总统独揽大权。这样做势必引起史无前例的复杂问题,但是人民思变之心太切,就是任凭总统一人独断专行,他们也心甘情愿。”参议员布顿·惠勒说,为了罗斯福总统,国会议员们“就是像马戏团的动物那样跳火圈,也干”。至于美国选民们,据查尔斯·米切尔森说,即便有人说罗斯福“长着一副透视眼”,他们也会信以为真的。约翰·根室后来也说:罗斯福当时如果想搞独裁,易如反掌。“我们往往忘记,罗斯福初任总统的百日之中,国会自觉自愿授予总统的权力,是何等庞大,何等空前,何等的凌驾一切的啊!就是德国国会给希特勒的权力,也不过如此。”
但是罗斯福还是主张遵循宪法来办事的。他说,他要像他的本家西奥多·罗斯福那样,做一个“热心布道的总统”。群众给白宫的大量来信启发了他,使他觉得不妨在进行立法革命——实际上是一场革命——的同时教育人民,向他们阐明新政的目标。当时还没有“美国新闻处”,也没有“美国之音”。他不需要这些。有他当教师,整个美国就成了一个大课堂。
第一堂课是在他上台后第五天开讲的,他把采访白宫新闻的记者召集到办公桌周围。他在任职期间,举行过空前频繁的记者招待会(共998次),这是第一炮,这第一炮登时就打响了。威尔·罗杰斯评论说,罗斯福竟能把像银行业务这样复杂的问题讲得深入浅出,人人理解,连银行家也能懂。后来,查尔斯·比尔德(此人平日并不佩服罗斯福)也写道:罗斯福所讨论的“有关美国生活和美国社会的种种根本问题,比历届总统加在一起还要多。”记者招待会结束时,记者们掌声雷动。就这样,罗斯福一下子把美国的新闻中心从纽约挪到华盛顿来了。美联社把驻华盛顿人员增加了两倍,合众社发出的新闻稿从此有1/4来自华盛顿。各大城市的报纸纷纷派记者到白宫采访,规模较小的报纸也每日采用华盛顿专栏作家的通稿了【一篇稿件分送各报同时刊载。——译者】。后来,连罗斯福夫人也加入了专栏作家的行列。
3月12日星期日,罗斯福讲授第二堂课,是直接对全国人民讲的。总统府楼下外宾接待室的壁炉前头,装上了美国广播公司、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和共同广播公司的扩音器。总统说,他希望这次讲得亲切些,就像坐在自己家里,邻居也坐在他们的起居室里,双方随意交谈那样。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华盛顿办事处经理哈里·布彻说:既然如此,那就叫做“炉边谈话”好了,以后就真的作为正式名称叫开了。罗斯福这次谈的是全国银行暂停营业的问题。他那象牙长烟嘴点着香烟,慢慢燃烧。他说:“朋友们,我想告诉大家,过去这几天我们干了些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干,下一步又打算怎么干。首先,我要指出一个简单的事实:你们把钱存进银行,银行并不是把它锁在保险库里了事,而是用来通过各种不同的信贷方式进行投资的,譬如买公债,做押款。换句话说,银行让你们的钱发挥作用,好使整个机构转动起来……”
不知怎的,罗斯福谈话竟能谈得那么亲切,用人人懂得的词句和比喻,把工业经济的复杂结构讲得一清二楚。他的语言质朴实用,同他在白宫所选用的室内装饰具有同样风格。上届总统的那套阔气排扬,现在是一扫而光了。没有伺候吃饭的底下人了,没有饭前吹号的号手了,军旗敬礼分列式取消了,卫兵换班仪式也取消了,一顿上七道菜的盛宴也简化了。在华盛顿官场里,罗斯福那里的伙食是最不讲究的。他当不起讲究吃喝的人,他没有那份工夫。在总统府作过客的人,不论时间长短,都认为白宫的菜肴单调无味,同宿舍包伙差不多。有一位女客一连三晚吃的是同样的饭后点心:一小片菠萝、两颗樱桃,再在拌得稀稀的奶油里放上一点核桃仁。甚至这样也还算是盛情款待呢。至于总统本人的午餐呢?一角九分一份的肉末煎蛋。
在某种意义上,所有这些都只是表面文章。他实权在握,再不用摆什么排场了。小阿瑟·施莱辛格说得好,罗斯福是“天生当总统的”。历史上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样左右自己所处的时代。他在政府里惯唱独角戏,喜欢发号施令。他跟一位来客打趣说:“如果你有可能当总统,你难道不想当一当吗?有谁不想当的呢?”卡尔·古斯塔夫·荣格博士【有名的瑞士心理学家(1875~1961年)。——译者】会见罗斯福后对人说:“毫无疑问,这人浑身是劲。他智力超群,却又难以捉摸,可是说干就干,厉害得很。他花样繁多,别人无法预料。”W·M·基普林格说:他从没见过有哪一位总统“像这个罗斯福这样拥有无上权威”。埃德·弗林说:罗斯福手下的助手和内阁阁员好比听差似的,“事事都是总统自己做主。”阿瑟·克罗克报告说:罗斯福“是老板,是发电机,是钟表的发条”。亨利·摩根索【1934~1945年任财政部长。——译者】写道:罗斯福“任何时候都是统治者”。摩根索好同罗斯福争论,罗斯福也乐意跟他争论,可是只在一定限度之内。过了这个限度,罗斯福就用那满布斑点的大手往桌上一拍,再不说“我认为如何如何”了,而改口说“总统认为如何如何”。争论到此结束,谁胜谁负,自然不消说得。
总统的14小时工作日是这样开始的:坐在床上,边吃早餐边浏览外事电报和乱云也似的大堆报纸。他那卧室墙上挂着海船图画,壁炉架上放着家人的照片和维多利亚时代的小摆设。新政开头那100天里,他的亲信顾问往往也到床边来商谈,但是起床前这段时间他一般是不见客的。9点过后,刮脸,由男仆欧文·麦克达菲帮他穿好衣服,坐上无臂垫的小轮椅,推到办公室去。10点开始会客。要是那天国会开会,他总有1/4的时间要花在电话上。他跟人谈话,总是称名不道姓。惯戴咖啡色三角女帽的劳工部长弗朗西丝·珀金斯,在罗斯福就职后第一周时首都政界还不熟悉她,她也不熟悉华盛顿。一天,她的助手接电话,听到对方说:“我是富兰克【富兰克是富兰克林(罗斯福的名)的简称。——译者】,我可以同珀金斯小姐讲话吗?”助手转告珀金斯,珀金斯回答说:“富兰克·我不认识什么富兰克。问他是在哪里工作的?”这一问,对方乐了,回答说:“在合众国工作,我是总统啊。”
总统随时都愿意接电话,甚至内阁开会时也不例外。跟总统通话那么容易,真叫人吃惊。大约有百把人可以不必向秘书通报事由就能直接请他听电话【30年后最肯接电话的高级官员是罗伯特·S·麦克纳马拉,但是能这样直接和他通话的也只有25人】。他的消息来源广泛极了,因此人们往往忘了他是一个跛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