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新中华-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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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看了一眼乌云低垂的天色,眼见着又要飘雪了,忙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今天他可是和一个重要的人物约好了时间的,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每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上了发条一样,充满干劲地朝着一个目标滚滚前进。司令一次拨付了他六十万元的活动费用,还不限报销,就是要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干出成绩来。
时间紧,任务重啊。
杨度懒洋洋地晃出了自己的宅子。这些日子以来,他老人家竟然难得地清闲了下来,什么事情都推得干干净净,连自己分内的联络党派、准备大选的事情都一点不管。每月挂名在总统府拿八百元的参议薪水,就这样置身事外像看着名利场中人的纷纷攘攘。但是自己像这样耐得住寂寞的日子又能坚持几天?北京怕是还有很多像自己这样的失意小政客正翘首南望吧……什么忠诚,什么坚持,在政治这个大染缸里,都是一钱不值的东西。
可是在南方,自己就真的有用武之地吗?这一点,连杨度都没有信心。他只是习惯性地愿意依附在最强的势力一边,帝王术本来就是这么现实的东西。
他左右四下看看,陆建章派来的守在他门口的小贩探子也和他对望了一眼,两个还互相笑着点了点头,他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这年月,北京官场上面的事情就是瞒上不瞒下。就连陆建章听说他亲戚在江北军里,是雨辰的贴身军官。谁不要为自己留点后路?大总统还在竭力地想办法应付这个日渐窘迫的局面,但是除了他几个最嫡系、命运已经紧紧捆在一起的心腹之外,南北大会战北方失败之后,有别样心思的人物就已经越来越多了。
杨度在南市转了一圈之后,又安步当车地晃到了后海。看的确没什么碍眼的人了,一闪身就晃进了一处小小的茶馆。等他眼睛适应了茶馆里面昏暗的光线之后,就看见白斯文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面前一个茶碗还在冒着袅袅的热气,看来也才到这里等候他没有多久。
看到杨度进来,白斯文站起来就招呼:“皙子大哥,快坐!几天不见你人影,可把老弟我想死了。最近还是很忙?”他招呼得热烈,杨度心里面却只是有点想冷笑的意思。但是江北军系统现在自己能搭上线的,也就是这个经常言不由衷的白斯文上校了。
他在白斯文身边坐下,看着那个旗人老板不做声地也给他倒了一碗茶,苦笑道:“兄弟这几天去了天津,在堂子里面把这个月的薪水报销得干净。一回到自己宅子里面,就看到你老哥留下来的消息,这不就巴巴地赶来了吗?”
他端起那碗茶喝了一口,又皱眉笑道:“经费给你老哥花完了?怎么这待客的茶也尽是些沫子?真是不大方啊。”他一头说一头笑,浑没在意那个旗人老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白斯文嘿嘿一笑,站起身来就拉着杨度的手朝里间走去,那个旗人老板乖觉得很,就守在了门口替他们望风。到里间的小炕桌才坐下来,白斯文换了一副郑重的脸色,看着杨度认真地道:“皙子大哥,现在兄弟听到风声,袁大总统似乎又和日本签订了一个很要紧的密约?听说日本国将全力支持他训练新军,东北的利益他拿出来交换的也不少!据说上次南北大战,日本也在背后支援了不少款子,风传有一千万日币左右?这次的消息,是不是很确实了?”他问得极认真,毫无疑问,这是他这个江北军北方情报首脑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杨度心里面一沉,这些事情连他这个在北方人脉这么广泛的人物都只是听到一点风声。袁世凯现在似乎的确是让周自齐、王揖唐两个人在非常秘密地联系这个事情。周自齐还沉稳,要不是王揖唐现在有些得意忘形,这个风声还不见得能传出来。具体什么条约款项他也不清楚,自己也刻意地和这些事情保持距离。但是白斯文怎么也知道这个事情了?看来他的消息渠道也广泛得很。
白斯文紧紧地盯着杨度,看他在那里皱眉沉思。现在白斯文可不像南北会战时候那么小心翼翼了。底下具体办事的北洋团体人物,对他的活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少人还找上门来给他提供情报。他辗转听到这些风声,马上就和在东北热河一带活动的陈思联系上了,让他在那里牢牢盯着日本的动向,自己在北京继续开始活动。消息回报给徐州之后,雨辰也出乎意料地重视,一连好几封密信带过来,告诉他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查清楚这个事情。他最后还是决定找杨度来打听这个消息。
杨度在心里面沉吟了半天,要打听这么秘密的事情。再详细地通过白斯文传递给江北的话,自己可就把老头子得罪得深了。自己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还是赌这一把?袁世凯待他不薄,虽然一直没有给他什么机要的职务,但是在生活上面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他才能悠游终日,摆尽了国士的派头。
袁世凯这么联系日本方面,也是想最后一搏了啊。这样的支持力度,是英国或者其他的西方国家所不能提供给他的。老头子现在迫切需要外力的支持,而日本对东亚的野心也是一望即知的,两家凑在一起,一拍即合。老头子现在有着最深重的危机感了,他不知道这是在玩火啊!稍有不慎,那就是身败名裂的局面。而自己在当中又应该如何自处呢?杨度想到深处,不禁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北中国的天,快塌下来啦。
北京最有名的地方,想来也不是什么紫禁城、圆明园之类的了,而是位于前门外大栅栏观音寺街以西的百顺胡同、胭脂胡同、韩家潭、陕西巷、石头胡同、王广福斜街、朱家胡同、李纱帽胡同这八条汇聚了北地胭脂的声色场所。每到华灯初上的时候,这个地方就热闹了起来。马车轿子停得满满当当,丝竹悠扬之声和划拳行令还有莺莺燕燕的声音混杂在一处,把这里点缀得似乎国泰民安。
自从清室倒台之后,原来现任官不许逛窑子的禁令自然就废除了。现在这里已经成了民国高官谈事情的最好场所,国家大事在纤手素腕执壶劝酒当中,就半化春风,半付流水了。每个出名的堂子门口,不同服色的护兵几乎把门口都站满了。只有一个孤老头子提着一个灯笼,在这满街的喧嚣当中踟躇独行,一边苍凉地喊着:“天亮了,大家醒醒啊!”
杨度的马车停到百香居的门口时,正和这个老头子擦身而过。他坐在马车里看着他,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老人当年破家为了同盟会的光复事业,清朝推翻之后,他也当选了参议员,到北京之后却只看见一帮以前意气风发的同僚迅速腐化下去,天天沉迷于秦楼楚观,做着一桩桩出卖良心的交易。他失望之下,有些神志失常,白天在八大胡同打更,晚上提着灯笼转悠。别人问起他什么,他只是沉痛地说:“我在这里看不见人,只能见到鬼!”
杨度靠在马车上,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北方的王气,看来真的要转移了。江北正在励精图治,每个人都全身心地扑在自己的事业当中,对他们将取代北洋,他已不存在怀疑。但是当雨辰问鼎天下的时候,又能逃出这个循环么?其兴也速焉,其亡也忽焉。什么样的人才能跳出这个怪圈呢?
车夫掀开了帘子,低声道:“老爷,百香居已经到了,您是这就下车,还是在门口等客人?”杨度被他的声音惊醒,忙振作了一下精神,大声道:“我这就下车!你在门口好生候着,我大概十点钟回府。”
杨度早就在百香居里定了一个厢房,几个头牌的姑娘都给他皙子大爷定下来了。厢房里早摆好了一坛花酒,珍馐罗列。看到杨度进来,几个姑娘都娇笑着迎了上来。杨度平日大有些名士派头,花间流连,也是风雅,和这些姑娘大有些交情。顿时上来扯袖子的扯袖子,拉手的拉手,不时还夹杂着什么“死没良心”之类的莺声燕语,让杨度这花丛老手都一时有些应付为难,忙苦笑道:“各位姐姐们,今儿我可不是主客,咱们就别闹了吧。安静听你们唱两首曲子,咱们等客人可好?”
当王揖唐夹着公文包掀开帘子走进包厢的时候,一首琵琶正弹到间深里,杨度正摇头晃脑地在腿上打着拍子欣赏。看到他进来,曲子一下止住了,几个姑娘对王揖唐这花丛老手如何能够不熟悉,拥上去闹得是更加不堪。有的扯着他的胡子让他叫姐姐叫妈,他都乖乖地叫了,有的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打着耳光,怪他这么久不来,一时间真的是乌烟瘴气。王揖唐好容易钻了出来,看杨度正笑嘻嘻地看着他,忙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拿出一方雪白的手巾擦汗:“兄弟我实在是忙,听到皙子大哥摆台,已经尽量把事情往外面推了,结果还是闹到了七点三刻,现在才能过来。实在是劳皙子大哥久候了,没说的,兄弟先自罚三杯。”
几个姑娘在那里提壶给王揖唐斟酒,他爽快地连干三杯,杨度只是笑着不开口。这个家伙是酒色财气样样都沾,虽然有点才干,但是节操是分毫也没有的。杨度和杨士琦在给袁世凯当谋主的时候,很有些瞧不起这个削尖头到处钻营的家伙。但是这个世道就是小人道涨,君子道消,眼看着这位一天天水涨船高起来,现在自己还要为一件大事情笼络联系着他,想想也真的挺有意思。
两人都是场面上人,虽然都知道对方心怀鬼胎,但是这一席酒还是喝得谈笑风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度把几位姑娘做歹说地劝了出去,把门掩上之后,朝王揖唐笑道:“慎吾兄,我这是宴无好宴,当真是有事情拜托你呢。”
王揖唐也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皙子大哥,瞧您这话说的。您是老前辈,什么事情叫人带一个二指宽的条子来,兄弟能不当自己的事情办么?还巴巴地赏酒赏饭,也太拿兄弟当外人了不是?”
杨度一笑,亲密地在他身边坐下,又换了一副神态,似乎是掏心置腹的样子:“慎吾兄,现在这个局面,咱们心里都应该有数,兄弟是有些心灰意懒了。别看大总统现在在操办什么四巨头会议,闹得场面上热闹万分,但是谁不知道现在是局面破败?最主要的是咱们的根基,二十万北洋军已经被打垮了呀!这年月,还不是靠枪杆子说话?要不是南边那个人物还觉得自己根基不稳,军事上面再步步紧逼一下,这一次惨败,就能送了咱们北洋的终!”
他说得大胆,王揖唐听得一脸愕然,就想站起身来,却被杨度给按了下来:“慎吾兄,兄弟性子直,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们这些人,自己没有局面,都要依附着别人才谈得上自己的事业,所以到哪里都要能混混。你说,这次四巨头会议,战场上面得不到的东西,想靠谈判就能拿到,这不是扯淡嘛!如此不给南方留后路,雨辰真要带兵打来,咱们拿什么抵挡?前线几个师都已经残破不堪。说什么练新军,现在雨辰有多少部队,咱们又有多少部队,要练多少新军才赶得上?而且就算有枪有钱有人,需要多少时间?我看这决定天下归属,就在明年上半年之内了!”
王揖唐只是沉默着不说话,他这种人物,从来没有自己坚持的理想。要有,也只是对荣华富贵的追求而已。袁世凯现在是给了他了,但是他这么油滑的人物,能不知道现在北方就是在垂死挣扎么?不过现在局面混沌,看不清楚以后到底是谁家天下,也不能就这样卖身投靠。但是杨度的一句话他却很赞同,像他们这样的人,到哪里都要能混混,现在先铺条路出来也未尝不可。他也早听到风声了,现在北洋不少人都在私下联络南方,找个退路,杨度就是其中之一。原来他似乎是奉大总统的命令和南方的人物来往,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弄假成真了。袁世凯现在身体不好,又专心在几件大事上面,一时也没工夫料理。难道他是代表南方来拉拢自己的?自己又有什么值得拉拢的呢?莫非是为了那件大事?
这可值一个好价钱呢。
杨度仍然在对着王揖唐侃侃而谈:“慎吾兄,现在做事,无非就是图个权财二字,权和财也不过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东西。其他好东西,也都从这里面生出来。现在咱们在北方,眼看着这权是不怎么靠得住了,还不得为这个财打点主意?兄弟就是和慎吾兄谈个买卖,绝对不会亏待老兄的……慎吾兄,你意下如何?”
饶是王揖唐平日里最是滑溜,揖让进退精通无比,听到杨度这赤裸裸地一说,也有点应付为难。最主要的是,他不知道杨度的背景到底有多深,到底要他做到哪个程度。现在他还是袁世凯委办和日本交涉的重要人物,事情的关系利害,他是清楚得很。本来这个计划就是一步接一步的,先以临时大总统的名义签订了密约,东北那里都是北洋的地盘,权益先交出一部分出去。再通过和同盟会的联合,稳定住自己中央的招牌,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