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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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维护朝廷律法不知道多少次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甚至被皇帝廷杖也不畏惧,平日不怒自威,俨然泰山北斗一般,叫人自然起敬畏之心。莲舫是和朝廷中很多处于名门贵族家庭的高官一样,也是后宫女官出身的,曾经贴身侍奉过爱纹镜雅皇帝,成亲后离开后宫从七位地方官开始,直到秋官大司寇。她在担任地方官期间也每一任都备受百姓爱戴,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绵延十里、含泪向送”。故而皇帝偌娜都对这位明镜高悬的官员格外尊敬,舫死讯传来之时偌娜正与箫歌游戏,一听噩耗手中的玉杯脱手落下,顿时流泪。左右慌忙劝慰,偌娜哀哭道:“朕登基以来,司寇从未有失误之处,又曾教朕律法之重,如今上天将硬生生夺司寇,是夺走了朕的老师啊。”当即下令春官为其操办,举朝哀悼。
莲舫生前已经获得南亭县侯封号,她成亲较晚,又到第三个孩子才得女儿,此时嫡女年方七岁。莲舫去世后众多朝廷官员前往吊唁,才发现她虽身为朝廷一位高官,家中却十分简单,全无西城、卫、紫这些名门大家的气派。她一些知交故友更说莲舫为官那么多年,从没拿过俸禄之外一文钱,不但如此,族中亲友若有困难,她一旦得知,必定倾囊相助;而故友下属中有早逝的,遗族生活困难,她也往往加以接济。如此这般下来,家中居然没有多少积蓄,平日穿着居然是夫侍一针一线所制。
鸣瑛到了永泰巷就见官员们的车轿连绵不断,想来前往吊丧的人委实不少,可见皇恩浩荡,若非偌娜另眼相看,人走茶凉的官场上一个后代年幼,前途难料的家族岂能叫如此多的人前来凭吊。
她也听说过莲舫是如何如何的清廉,可到了门口还是大吃一惊,连连摇头心想这哪里是堂堂一个大司寇的府邸,即便秋官属一个七位官的门庭恐怕都要光鲜那么一点。看看油漆已经掉了大半的门柱还有缺了一半的门环,心道就算是清廉也用不着如此寒酸吧,不是说皇帝敬重于她么,怎的连出钱修修大门都不肯。正想着但听旁边一人叹息道:“莲大人一心为公实在让人佩服,别的不是,就是这大门,皇上几次下令冬官拨款修葺,都叫莲大人婉拒了。说这房子不过躲风避雨罢了,要好看何用,不漏风不漏雨即可,臣又不是躺在大门下的。”说的人叹息,听的人赞叹,鸣瑛一个脚已经迈过台阶,听了这段话在那里怔了好一会,最后摇摇头喃喃道“那两个人居然生了一个如此严正自律的女儿,真是出人意料……”
到了内堂,依旧是四壁漆水剥落、颇见清贫的样子,莲舫结发丈夫带着妻子的侧室在那里答礼,鸣瑛暗地里打量了一番,见两人都不是如何漂亮的容貌,相反气质沉稳,果然是能持家吃苦的。她进香拜祭之后,莲夫婿过来答礼,为着她从外地来格外答谢了几句。鸣瑛心念一动对着此人叹息说我在永州都听到莲大人的威名,可她的葬礼办的如此简单,实在有辱她一位大员的身份。
这位莲家夫婿也不是第一次听到此类话,当下从容对道:“夫人在世时常要我们清静度日,不求奢华享乐,但愿无愧天地。如今我不敢以奢靡丧事玷污夫人终生清白。”
鸣瑛身子一振,低头道:“是在下愚昧。莲大人的确内外如一,令人敬服。”
言罢行礼告退,出得门来站在街上对着“莲府”两个字眺望许久,突然开颜一笑,神色中有一种千钧尽释的轻松。
一时也不想上车,缓缓走在安泰巷,刚转过一个弯却见一车停下,帘卷处居然是苏台清扬端秀的容貌,望着她淡淡道:“你去了莲家。”
“是,属下去吊丧。”
“如何?”
“莲舫不愧当朝忠良。”
“还有呢?”
“没有了,”她抬起手来抚摸一下瞎了的右眼,突然嫣然一笑:“臣再无遗憾。”
“当初你将少年往事告诉本王,还曾说过一句话‘昔日那些人从我身上夺走的,我要加倍得回’。昔日,本王答应过你,有朝一日要让你得到家名,堂堂正正用一个莲字。今日莲舫去世,莲家无迎门五尺的女儿,本王可以让你成为莲家当家……”
“殿下——”和亲王府花萼相依殿中鸣瑛起身跪地再拜道:“殿下对臣的恩德,臣终身不忘,然而臣已经再无遗憾,昔日所言譬如昨日死,从今往后鸣瑛就是鸣瑛,与莲家无干。”
清扬淡淡一笑,口中极其温柔,却不叫她起来,缓缓道:“三十年恩怨,真能一笑泯之?鸣瑛你的胸怀可包天地之外。”
鸣瑛又拜:“臣并非胸怀宽广,只是大司寇品行高贵,堪为人臣表率,天下百姓无论知与不知,论其为人皆为叹服。臣今日前去吊唁,见有布衣从数百里外日夜兼程而来,只为在她灵位前上一柱香。臣就算是得到家名,就算是身为家主又有何用,只会让天下人说我鸣瑛仗势,夺孤儿寡夫之产。鸣瑛被耻笑也就算了,还要累了殿下清誉。何况,莲家一门有了莲舫如此样的人,已将‘莲’这个家名刻于青史,存于天下百姓心中,从此往后莲家再无英杰;我即便成了家主,天下人论及莲家依旧只会说这是莲舫之族。
“三十年来臣要莲这个家名,不过是为了出一口气。我出生不正,自小被人耻笑,便想有朝一日高头大马,身披紫袍,锣鼓喧天的进莲家的门,光莲家的楣。让那一家人以我为荣。如今莲家已有了荣誉,要我何用?鸣瑛今日追随殿下,臣坚信,有朝一日臣要一个家名易如反掌!”
清扬哈哈一笑:“卿是有志气的人,卿既然看不上莲这个家名本王也不勉强。”顿了一下身子微微前倾道:“起来吧,怎么跪在那儿了,起来说话。”
鸣瑛又拜了一下道:“臣心意多变辜负殿下美意,请殿下恕罪。”说罢,这才站起,望一眼清扬,见她神色平和,眼中略带笑意,这才放下心来。她自清扬前往永州起就跟随在身边,知道这位和亲王的性格极其多变。她宠起人来,可以宠到天上去,一旦翻脸,那比翻书还快,全然不念半点情面。
清扬前往永州时带了一名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官,担任和亲王府司殿,平常宠的什么似的,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为了争储清扬与琴林家素来不睦,这位司殿偏偏与琴林映雪的远亲自小定亲,两人情意也颇为不错。然而清扬不许她与之结亲,前往永州前司殿发誓忠诚于她,愿挥剑断情丝,然而到了永州后到底放不下二十来年情谊,给那男子写了好几封信。也不知怎么的就被清扬知道,也不动声色,半个月后永州下辖一州水灾,拨了五千石命司殿去赈灾放粮。又过了十来天突然让鸣瑛去核查,将账册与剩余粮食一对,差了八百多石;那司殿说不清原委,过了两天又有人来报告说某某地方有人私卖官粮,拿了人来居然说是那司殿偷偷放出去的。
这案子最后由清扬审理,永州和亲王府正殿上这位亲王一字一泪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视你如同亲妹妹一般,你为何要做出这种天理难容之事。又说我实在舍不得你,可朝廷律法大如天,你不要怪我等等。断了个斩立决。
这件事鸣瑛从头到底看在眼里,这司殿虽不是名门子弟,倒也出于富裕人家,八百石米的收入她根本不会放在眼中,再查了地官外府相关文件,便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底就是清扬自导自演。当初下拨的根本就不是五千石,而是四千两百石,无论那人怎么公正,也不可能越发越多的补出这八百石。
就是这件事让鸣瑛对这位年轻的和亲王另眼相看,差不多同一个时候她在永州和亲王府属官中脱颖而出。某一日清扬突然问她如何看待那司殿被杀之事,那一刻她看到清扬眼中是一种和语气的平淡截然相反的冷酷,便知道她查地官账册之事已经暴露,于是带着淡淡笑容将一切和盘托出。
清扬果然没有当场挥剑将她斩杀,反而淡淡一笑:“本王最恨背叛之人。”
她长揖:“臣明白。”
清扬就这么看着她,看了许久,突然道:“卿作本王的司殿如何?”
她当即跪地叩首称谢。
清扬轻笑出声:“卿不怕本王?”
“殿下赏罚分明,臣忠心不二,何怕有之?”
她哈哈大笑,说了句:“好一个忠心不二。本王听说卿出生不正,故而入仕至今仍在七位。”
鸣瑛趴在地上,此时微微抬头:“臣出生卑贱,但求殿下不弃。”
那人高高在上,淡淡道:“本王想听听你的故事。”
原来,这位鸣瑛真正的名字应该是莲。鸣瑛,她就是刚刚去世的大司寇莲舫同母异父的妹妹。其母乃是平民出生,进阶出仕后被莲家上一代主人看中,为自己的独子聘为夫人。她虽是出嫁,冠的是夫家的家名,却是属于迎进来当家的那种,叫做“当户”,也就是说,是由她而非她的丈夫担任下一任家主。大户人家招赘,自然是因为没女儿,只能靠儿子传宗接代,故而这样的夫妻,妻不纳妾、夫无二室。然而这位莲家当户的媳妇在放外官时喜欢上了一个轻歌曼舞的歌伎,也就是鸣瑛的生父。两人同居经年,还生下了鸣瑛。可惜好景不长,京城的正室听闻妻子背叛的消息,带着大批家人冲到任地,不敢和自己的妻子过不去,而是趁着那人升堂之时,冲到后堂对着外室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就连当时年仅五岁的鸣瑛也不放过,等到那做妻子回来鸣瑛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且一只眼睛也被打瞎了。
这位莲大人自觉理亏,不敢责怪正室,只能好言好语安慰,求正室放这对父女一条生路。正室这么一闹也出了气,想想真的闹出人命恐怕对妻子的仕途不利,也就答应放过这两人。可提出两个要求,一是孩子不能用“莲”这个家名;第二就是要这对父女发誓,一辈子不再见他的妻子,也不许踏入京城。
外室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莲大人又陪笑陪礼的一番安抚,好歹给了他们一笔钱,又叫来了大夫。当听说孩子的眼睛已经没有治愈希望后正室倒是有那么一点点愧疚,不再过问妻子到底给了外室多少钱,这么着这对父女才算能节衣缩食的度日,并熬到鸣瑛长大成人。期间也有几个人看中这外室,前来提亲,可他说“我虽然出生风尘,可从没卖过身,一辈子就鸣瑛她娘一个女人。当初我跟了她的时候发过誓,此生不二妻。她对我无情,我却不能对她不义。”
鸣瑛长大成人后并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大有经纬之才,那一年参加进阶考,她一门心思要夺殿试第一。可她父亲死活拉着不让去京城,说当年发誓不踏入京城一步,且说着说着大约想起当年的可怕,颤抖着大哭。鸣瑛至孝,便在永州郡考进阶,在八位、七位上熬了五年,终于让她遇到了苏台清扬。
当时正求贤若渴的苏台清扬遇到鸣瑛,恰如后来的苏台迦岚遇到昭彤影,彼此都觉相见恨晚。此时,鸣瑛已经是永州郡司徒,位在三阶下。
说完后她抚摸着自己的眼睛,仰头道:“臣但愿有朝一日光耀天下,让莲家将所负欠我的加倍偿还!”
清扬起身扶起她,望着她的眼睛道:“你先做本王的司殿,若当得起此职,一年后就是这永州郡和亲王领司徒。”
她当了一年司殿,苏台清扬果然言出必行,一年后她成为永州文武官员第一位的司徒。
上篇 第十章 鸣瑛 下
(更新时间:2005…4…4 8:53:00 本章字数:6408)
莲舫去世后,苏台王朝秋官大司寇的职务出现了空缺。莲舫实在去世的太突然,正当壮年的大司徒,平日连生病都很少,谁又想到会突然辞世。
偌娜下令朝臣推荐合适的司寇人选,最后被推上前的有两个人,一名就是少司寇琴林叶芝,另一位却是大司礼、少宰保举的和亲王苏台清扬。
偌娜自己心中的人选当然是母系的琴林叶芝,可另一个候选是清扬就不能等闲处置,尤其大司礼紫名彦是在早朝时当众提议,更不能装着什么都没看到。朝议了两三天,连宗室都惊动了,有说和亲王已经有封地,再担任朝官未免不便;也有说既然迦岚亲王能够当大司马,和亲王为何不可做大司寇。偌娜最怕朝臣争论不休,于是丢下一句:“暂由少司寇摄。”
出人意料,一向在朝廷上对自己母系多为照顾的花子夜这一次并没有偏向琴林叶芝,就连王妃来说情都被他用一贯的冷淡当了回去。自从水影前往丹霞郡后花子夜也不知道是无聊呢,还是突然良心发现对原配有了那么可怜的几分愧疚之情,接连半个多月都宿在王妃那里。正亲王妃自嫁入王府起就不曾受过如此怜爱,惊喜交加,每日小心翼翼就怕一个错失了丈夫欢心,至于叶芝到底能不能当司寇根本不放在心上。更觉得既然总是为了家里当什么官而让花子夜生气,叶芝不当这个官还更好些。
清扬没有急着表态,作为镇守封地的和亲王,她没有朝官职务牵连,也就用不着天天早朝。更乐得躲在王府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