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娇-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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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真真红着脸道:“他使人捎信把我,却是历年相家媳妇的嫁妆单子。妹子斟酌着也拟了一个单子;姐姐瞧瞧罢。”命小梅把单子取来给尚莺莺瞧。
素白纸上写着:四季男女衣裳各八箱,各色尺头一百二十匹。全套明水卧房家俱并书房家俱,花瓶碗盏摆设全套。文房四宝并书十二箱。金银珠翠头面各二套。妆银二千两。
李青书看完了看相家媳妇的嫁妆单子,看完了笑道:“好实惠,明面上这些也差不多,正好比最厚的那位次一等。却是叫相家人无话说”
莺莺道:“这个还不到我的零头,怎么使得!”
尚真真笑道:“姐姐,图的是大家体面,不能叫他在兄弟伙里为难。难道好叫人说他是图我家银子才娶我的么。”
莺莺这才不言语了,过一会又道:“他家规矩大。你家常使的这些人只怕不够。”
李青书笑道:“你妹夫已是说了,成了亲只在苏州居住,不回山东。他已是得了个官儿。又不肯管进项,没有地在家穿人家的小鞋。就是他肯在家。相家那些得了他从前差使的人也不肯地。你偏要把银子从左手移到右手去,何苦来。”
尚莺莺瞪眼道:“我如何不知,只是舍不得妹子。总是在家好,嫁了人,相公再痛爱。也比不得做姑娘时可以任性。多些嫁妆,公婆自然爱你。”拉着尚真真的泣手道:“从此以后咱们是两家人了,叫我怎么舍得。”
尚真真红着脸不好说话。李青书眼圈也有些红,走到外间看聘礼,头一抬就是珠冠、云肩、霞帔合补服,叫人抬进来,笑道:“可是了不得了,五品宜人呢,可比你风光。咱们还是算算那一日请客罢。你家地又不好请柳家。只有七八家却不好看。”
尚莺莺笑道:“合你走得近的几个兄弟都请来就是,倒是戏,倒要合那边商量。苏州一共也就那几班小戏,休要他家请了我家又去请。”
正说话。相家使人来问他家订的哪班小戏。尚莺莺忙想了两家把名字报上。叫人合相家一道去订。种种忙乱不一而足。到得成亲的头一日,尚家使人送嫁妆。并不学人家夸富,却是使的中等座船,装了六船,尚莺莺自家送到相家庄去铺床。
尚家虽然富有,却是在松江十来年,苏州人通不晓得。江南人嫁人,穷奢极欲,穷人不必说他,就是那中等人家,也要顷尽全力嫁妆,他家六船嫁妆虽然不少,也不是很多。绕着苏州城转了一圈,大红地灯笼挂在船头,又有五品同知字样倒也惹得许多人看。
那嫁妆船出了城自向相家庄去,前边却有船开道,就挡住了一些航船的道。其中就有王慕菲的收丝船。王慕菲到乡下转了一圈,才晓得今年的丝价卖不上来,乡下的丝积得满坑满谷。比他那年去收便宜一半。他带的四百两银,收了好丝,将到当铺去当。起早贪黑收了十来日,人都黑瘦了两圈。这一日却是从湖州收得一船好丝回来,偏叫人家的喜船挡住了,他就走到舱外看,抱怨道:“成亲就成亲,有陆路不走,偏要使船送嫁妆,却是挡人家道呢。”
他虽是秀才妆束,然说话一掀唇就金光闪闪。边上一船坐的都是外地客人,却有晓得这是京里传来的风气,不敢看轻他,都随声付合。王大人听了得意,正要卖弄,笑着指点道:“这许地却是个二品的官家,你看他那回避、肃静的牌子云头纹都合县衙里不一样,想是哪个官儿家娶儿媳妇呢。”一边说一边看到船上挂着地灯笼上写着“尚”字,却是愣了一下。他又想到真真,心中悔起来,若是当初自己没有听爹爹的话去娶姚滴珠,想来真真地嫁妆要胜过这个十倍吧。原来不晓得趁生活这样难呢,看真真收丝不过动动嘴皮子,他收丝却合防贼似地,若是一不小心,那起人就在丝里搀陈丝,搀烂棉丝,极是可恶。王慕菲长叹一口气,他吃了十来天的苦头,日日在外头劳作,却是遇着什么都想到尚真真,连近日一个指挥使要把妹子许他,他去瞧了瞧,都觉得人家生得不如真真一半,不肯要。
那嫁妆船过去,两边地船纷纷抢着进城。王慕菲也叫船家撑船。却听见岸上几个外路口音的人喊道:“那船家,你看到我们的船了没有船家笑道:“苏州有多少船,我们哪晓得你方才坐的是哪只船。客人,你若要我捎你们,合这位秀才说。”
那几个人着了忙,聚在一处商量了一会,有一个道:“我们要到梨花巷,只是人多些,还有十来个在后边茶馆里解手,可能等我们一会?”
那船家却是这几日王举人包他船的,又正是顺路,极想捎上他们赚几个酒钱,笑嘻嘻央求王秀才道:“王公子,我们捎几个罢,得了钱,明日小的叫堂客烧几个好菜请你好沙?”
那群人已都出来了,王慕菲看里边有两个青衣少女,肤色白净,生得一模一样,难得又有七分美貌,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那船家大喜,搭着跳板招呼他们上船。王慕菲就请女眷们到舱里坐。这一群人里边,好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打头。不论男妇都对她极敬畏。她们妇人坐在舱里气闷,过不得一会就说起话来,王慕菲在船尾贴着舱口坐着,句句不落。
原来这一群人是来寻亲的,老太太的儿子到苏州来做生意,发达了还做了官,所以老太太带着几家亲戚来投奔。王慕菲数数,大人孩子加一块也有三十多人。不禁咋舌,苏州样样都是贵的,这许多人来投,不只要吃饭穿衣,还要替人家张罗婚嫁,哪里是个尽头?他看着那一双姐妹花羞答答坐在一边,忍不住一笑。太阳射在金牙上闪闪发光,姐妹花许是一回看见金子,齐齐惊叹,两双妙目都盯着王慕菲。王慕菲微微点头,正想寻话说。
那个老妇人硬梆梆的道:“客人,这里都是女眷,你到外头去。”
王慕菲愣了一会,眼角扫到那妹妹嘴角边的梨窝,笑道:“大娘,这船是我包的呢。只是见你们误了船,所以许船家带你们一程。”
老妇人看他眼睛不老实,狠狠瞪他一眼,道:“我儿子是大官呢,你休打我侄女的主意!”
王慕菲轻蔑一笑,道:“敢问是什么官?我还是中书舍人呢。”
老妇人张了嘴,奇道:“内阁中书舍人,人家都说是不得了的大官,咦,你也是——哪里能到处都是!你一个穷秀才满嘴胡说!”
内阁中书舍人,还是中书呀,二千两一个。王慕菲看看船外头,左边一只船上灯笼写着中书,对过一只船上灯笼也写着中书,心头却是有些懊恼,怎么中书这样多!看老妇人得意洋洋瞪他,忍不住道:“你瞧外边,中书有几多?我是又有什么稀奇!”
老妇人看看半舱丝,冷笑道:“谁做了官还收丝?我儿子做了官,就不卖酒了。”却听见外头有人喊哥哥,有人喊舅舅,有人喊外甥。老妇人忙走到前边去看,却是她儿子坐了一只半新不旧的船来接。王慕菲心神俱在那一双姐妹花身上,心中一直可惜她两个生在穷人家,若托生在姚尚那样的人家,娶一个来,才是如花美眷。
如花美眷羞答答留着背影给王慕菲,他有些不舍,跟在后边进舱,好容易从一堆丝里拨出脚赶到前舱口,正好看见一张麻子脸,正是那夺了他娘子的卖酒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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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如花美眷(下)
罗中书穿着七品的官服,戴着乌纱帽子,就把那麻子隐去了一大半。其实他生的浓眉大眼,又是一脸忠厚的样子,合王中书站在一处,也不见得就被他比下了下去。男人么,脸上有几点麻子又不碍什么事。罗老夫人看看自家儿子甚是威武,再回头看看那个青衣秀才,白净俊俏得跟小旦似的,哪有自家儿子看得顺眼。
偏生那对姐妹四只眼睛都躲躲闪闪去看那秀才,罗老太恼了,骂道:“贼秀才,不要脸!”罗中书却是个老实人,冲王慕菲拱拱手,道声谢字,扶着老太太进舱里坐。一个管家出来丢了五钱银子把那船家吃酒。王慕菲愣愣的看着那船在他前头到梨花巷方向去了,忍不住喃喃自语:“他一个卖酒的,凭什么去买官,还合我一样是中书,难道七品的中书都不值钱了?”
两船一前一后向梨家巷去,那一双姐妹时常的伸头出来看王慕菲。王慕菲只是发愣,到了码头,自有管家去雇马车来运丝去当铺。
王慕菲因罗家人都朝梨花巷去了,他是打定了主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人,自然跟着过去,惊见这群人进了前巷,那边俱是高门深宅。王举人看着他们走过一箭之射的青砖墙,踏进三间缩进去的大门,门上悬着四盏红灯笼,两盏是“罗府”,再两盏是“中书”。王慕菲气结,这个姚家甚是可恶,姚滴珠嫁了卖酒的,就与他买官,就与他置大宅,凭什么姚氏合他做夫妻的时候不与他买宅买官?王举人想不通自家哪里比那卖酒罗差。极是不快活,闷悄的家去。
且说姚滴珠嫁了罗老板,起初虽是有些不情不愿。然这个姓罗的对她极好,又有一门不能对人说地好处。滴珠合他做了数月夫妻。渐渐觉得他比王举人好十倍,对他实实的有几分恩爱。因他做了官不好再做生意,所以自京城回来之后,就把酒坊租把人家,那租金还是滴珠收着零花。老罗自家又有积的两千两,寻了一个当铺投做本钱,一年也有四五百两地红利,他们一家子过日子却是足够了。
姚滴珠有心把她私藏的银子拿出来做生意、买田地,四处托人寻访。这一日突然有个老罗地同乡来传话,捎了一封信把老罗。老罗接了信忙忙的就出去门了。姚滴珠心里起疑,走到帐房去寻信,却没有寻找,出来找管家。几个长随都带走了。姚氏更是纳闷,回到房里寻思:难道他是有了相好的,如今富贵了。就要背着我去偷偷摸摸?这般想着,就把几个侍儿支出去。翻妆盒。翻箱子,样样都在。她想若是真有那样的人进门。自家的财物还当收藏好,忙忙地把姚员外陪嫁的贵重首饰都收起来,使个小盒子装好了,拿板凳搭在箱子上,使汗巾子绑在箱子间的房梁上。还有贵重的衣料也都挪到几个不起眼的大箱子里,使大锁锁了个严实,收拾定了,正在房里拍打衣裳上的灰尘,就听见罗中书喜道:“滴珠,你来,我娘来了!”
姚滴珠听得是婆婆,那心就放下一大半,堆起满脸的笑来,一边接出去,一边道:“相公,婆婆要来,你也当早些说知,好预备房舍呢。”
罗中书嘿嘿的笑起来,扶着老娘进正房,道:“娘,这是儿子讨的媳妇滴珠。”把罗老太扶到上座,就拉滴珠跪下行礼。
罗老太仔细打量新媳妇,生地极是美貌,年纪却有二十多,心中就有些嫌她年纪大了,不喜欢,再看她头上珠翠,身上绫罗,手腕子上层层叠叠套着四五只细金镯,老人家是苦过来的人,见不得苏样的妇人地奢侈打扮,又添了两分不喜。
罗中书心痛娘子,等不及老娘喊起,就把滴珠拉起来,小两口极是恩爱的样子落到老太太眼里,就成了媳妇压着儿子,老人家又添上两分不喜,板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不肯说话。
罗中书笑道:“娘,你要来,也当先使个人捎信来呀,滴珠,你去看人收拾屋子。”罗老太太看滴珠福了一福告退,冷冰冰地道:“儿子,你就忘了是哪个养你到这么大?老娘卖了棺材本,亲戚们凑了四五百两银子把你出来做生意,你倒好,这样胡花海用。”
罗老板红着脸道:“儿子不曾乱花。儿子贩了些货在苏州卖,因这里地酒都不如咱们家的好,所以起意在这里卖一二年酒。”
罗老太怒道:“卖酒就卖酒,你买这样大房做什么?还去捐官,难道银子咬手么!”
罗老板地脸越发的红了,结结巴巴道:“这房子是滴珠的赔嫁,捐官却是岳丈与的银子。儿子虽然赚了有一千多两,这样的房子却是买不起的,休提纳官了。”
罗老太听得儿子这样说,想到方才儿子护媳妇护的甚紧,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门亲事结的还好,那媳妇娘家为何这样舍得花钱?”
罗老板道:“她娘家是松江姚家,有名的织造大户呀,家里还有两个小兄弟。这点子算不得什么的。”他轻描淡写,想把滴珠再嫁的身份掩起,忙笑道:“过几日天气凉了,娘到滴珠娘家去瞧瞧,她家的房子盖的合天宫一般,只管家就有一二百个。”
罗老太太早年守寡,守着亡夫留来的二三百金的小产业过日子,以为有一二万两银子就是巨富了,听得说儿媳妇娘家陪嫁这样大宅,还有几千两替儿子纳官,必是极有钱的人家。然那般有钱,女儿又生得美貌,哪个不好配,偏要挑自家的麻子儿子配,心里揪了一个大疙瘩,拉住想去前厅张罗亲戚的儿子,道:“你且把话说明白。她家有钱,为何寻你做配。我瞧着她也不小了。”
罗中书苦笑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