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天下-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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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宫中热闹起来——专门安置选女的宫苑一早收拾干净,为教育选女而特意挑选的女先生们也陆续入宫。爱凑热闹的宫女向参与择女的宦官宫女们打听今年的情况,私下评判哪个会一鸣惊人。
到七月十四这天,百里挑一的七十名选女一起入宫,宫中不禁止观望,素盈也跟众人一起去看新鲜。
只见丹茜宫外宽敞的方场上铺了红毡,搭起七色彩帐,当今圣上与皇后携带太子公主以及几位后妃各坐在不同颜色的帐中。选女们跪在帐前十步开外的地方,被叫到名字后便上前拜见。
素盈一一辨认,但选女们都梳了宫人发髻,脸上又上着金色佛妆,一时半会儿也认不出自己的姐妹。
只听司礼宦官向帝后二人报上选女们的名字——七十名选女俱是素氏,再无第二个姓氏。素盈和围观的宫女们一起留心细听:这些宫女要向没来观礼的妃嫔女官们回报,看看她们是否有姐妹、侄女入选。而素盈也想知道其中有没有自己的妹妹。
不一会儿,她便听到素槐的名字,可到最后也没听见素澜被叫到。
素盈以为自己听漏了,更加仔细地看那些选女们上前拜见帝后。果然,素槐很快就落落大方地低头走上前,行了一个完美的大礼。
宫女中有认得素盈的,向她道喜,素盈匆匆地道谢,忙细看这个妹妹:素槐换了装束,像是变成另一个人似的。选女们都上佛妆,难免面目不明、不易分别。她的佛妆却娇媚精巧,更显得眉眼秀气,笑靨可爱。她原先在家时头发披散,这时一头长发向脑后挽起,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别有一种成熟韵致。
素盈又看帝后及众妃嫔的反应:皇帝无动于衷,皇后始终笑意盈然,众妃嫔也都不露声色,只有丹嫔眉开眼笑,向素槐亲切地点头。
素槐仪态万方地退下去,素盈又等了好久,就是不见素澜的影子,她这才相信:那最有希望的妹妹竟然落选了。
这天晚上,选女们被安顿好之后,丹茜宫就出话:按惯例,今夜后宫众妃嫔可邀请选女叙话,不得摆宫膳、酒、点心,用茶只限第三等。
宫中有这习惯,无非因为众选女在后宫多有亲戚,难得相见,若是不容小聚恐怕不近人情。可宫中一向对饮食十分节制,怕妃嫔们一时高兴乱了规矩,又怕选女们乱吃东西闹出什么毛病无从查证,所以对她们的饮食也有规制。
丹嫔请了丽媛、柔媛和素槐,并没有叫素盈一起过去。
素盈知道这种事情没有自己的份,原本就没期盼,倒也不失望。然而她们可以无所表示,素盈身为下位女官却不能默不做声。她在自己的住处备了薄礼,估摸着丹嫔那边的小聚该散了,才出门往丹嫔的流泉宫慢慢走。
她走到半路,忽然看见远远的一个身影十分眼熟,走近一看,果然是白信默。
“副卫尉为何在这里?”素盈向信默笑道,“难不成在看选女们?”
“奉香又说笑!”信默含笑把脸别过,问:“奉香是去找丹嫔娘娘么?”
素盈摇摇头:“不,我是来看看妹妹从流泉宫出来没有。”
“还没有。”信默顺口回答:“不过应该快了。”
素盈诧异地看着他,取笑道:“怎么?副卫尉难道一直守在这里?你怎么对流泉宫的事这么清楚呢?”
信默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叹了口气说:“奉香不知道么?咳——奉香不是外人,我就不兜圈子——奉香的妹妹,似乎曾经和我有过婚配的意向。”
“什么?!”素盈瞪大眼睛:素槐从小就为进宫做打算,何时有过嫁人的意思?
信默又说:“姑姑曾经为我向贵府的某位小姐提亲,可自姑姑提起之后,这件事情一直没有下文。前些日子家父向令尊问起此事,令尊才说,没想到那位竟然进宫了……这是我和她无缘。可是……哎,奉香也知道,人总是有一点好奇之心。”
素盈侧目望着远处宫殿上的琉璃瓦,不住冷笑。
好个父亲!想必他看到信默年轻有为,他日必然鹏程万里,便贪图这位快婿,看信默与素盈的婚事不成,就打算在素槐落选的时候把她嫁过去——反正白府也不知道与信默议婚的是哪位小姐。
“奉香?”信默看到素盈神色阴沉,不知她在想什么。
“副卫尉一向做事稳重,这时候怎么犯糊涂了?”素盈小声说:“素槐并不知道您与她的这些事情。就算知道……她是要侍奉皇家的人,知道这些又能怎么样?再说,在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事情让人知道总是不好。”
她说得诚恳,信默收敛容色向她微施一礼:“奉香说的对。信默差点犯错——那我这就离开,免得别人妄自揣测。”
素盈微笑着向他点点头,看他走了几步,又走回来,对素盈说:“信默在这宫里的日子不短,能听得出谁是真心实意、谁是虚情假意。奉香一向对信默坦诚相待,信默自然不会忘了奉香。”
他的目光炯炯,素盈被他看得发窘,忙道:“我要走了!”她提步跑开一丈地,忍不住回头望,见信默还在那里站着。素盈跺了跺脚,怪他不够果断,又往前走了两步,再回头时,信默已走了。
素盈在流泉宫外等了片刻,素槐果然出来。
丹嫔派了一个小宫女为素槐引路,素槐推辞了几句没有带那宫女——素家的女儿朝思暮想的就是进宫,没有一个不知道宫中的道路,又何须别人引领?
见素槐远离流泉宫,素盈便紧赶几步走到她身旁。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盈姐姐。”素槐微笑着拉起素盈的手,“怎么不早点过来说话?一路偷偷跟着我,害我以为是什么人呢!”
素盈仔细端详她,发现她神情比从前开朗了许多,柔声问:“阿槐,这些日子忙坏了吧?”
“还好有三哥一直照应。”素槐的神情萧索,说:“姐姐托三哥带回家的香,也帮了大忙。三哥和姐姐的关照,素槐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素盈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又问:“为什么不见素澜?她没进来,想必丽媛和柔媛大失所望吧?”
“那是自然。”素槐轻轻一笑:“她们是亲姐妹嘛!要怪就怪我们家风水不好——七姐临选的时候像上头几个姐姐那样病得厉害。爹爹请人来看,相士又说她只有嫁人一条路。七姐只想嫁圣上,哪儿想过其他人?她宁死也不嫁人,想要学络姐姐那股犟劲儿,却没络姐姐那么好的运气——眼见一天天撑不下去,她娘才着急,要爹爹给她找个好人家。爹爹想让她嫁到白家——就是盈姐姐差一点嫁过去的那位公子。可她眼界太高,临死还要挑三拣四,最后和琚大人的二公子订了亲,这才好转。”
素盈听得惊疑不已,“我怎么没听三哥说起这些?”
素槐连忙摇手:“爹爹不让说!这话传到琚大人的耳朵里,多不好!要是让人知道我们家是为了救命才跟他家联姻,这不是羞辱人家么?”
“那素澜好起来了没有?”
“好起来了。”素槐讪讪地说,“又活蹦乱跳地在家里撒泼呢!嫁给宰相的次子有什么不好的?”
“咱们家难道有什么邪气?”素盈叹道:“上次就折损了三个姐姐,这次又让素澜给撞上了。”
素槐冷笑道:“我看这是报应。”
素盈察觉到素槐眼神不像平常,脱口问:“什么报应?”
素槐自觉失言,忙把话岔开:“盈姐姐,这些话我们以后再说,今天时候不早,我还要赶紧回去呢。”
素盈抚额笑道:“你看看我,见了你太高兴,把时辰忘了——阿槐,这是姐姐调配的香料,你拿去薰衣吧。这香在宫里还没人用呢!”
“盈姐姐的手艺我一向放心。”素槐笑道:“果然还是姐姐有心,盼着我与众不同。”
姐妹俩又说了几句,便各自走开。
周围昏暗,素盈越走越心惊,倒不是怕黑,而是怕了自己的心事。
不知为什么,她隐隐觉得素澜生病和素槐有关。
其实,很久之前,素府就流传一个隐秘的传言:当年参选的五位小姐只有三姨娘生下的两位健康,是因为她们的母亲在其他三位小姐的饮食中投毒,逼她们嫁人。至于熬过这一劫的五小姐素络,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在宫中,也和日后被封为丽媛柔媛的大小姐、二小姐有关。
所以素槐才会说素澜的事情是报应——老天爷让三姨娘的第三个女儿也体会这噩运。
可素盈却觉得,做这件事情的不是老天爷,而是她最小的妹妹素槐。
她是怎么做到的呢?素盈提心吊胆地想,生怕错怪妹妹。
她是怎么说的来着?“姐姐托三哥带回家的香,也帮了大忙。”——那香里含有一种让人神思放松的药材。单是这样,并不足以伤害素澜啊!
她越想越怕。“停下!停下!素盈,不要这样想了!”她这样对自己说:“那是你的妹妹啊!”
终于,那些纷繁的头绪渐渐消褪,夜风吹着她的一头冷汗,格外凉爽。
素盈吐了口气,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好羡慕素澜……好想回家。”
选女们入宫之后便要在淑文殿受教。内容无所不包,既有宫规、文章、音律、绘画,也有骑射、兵法。这些东西选女们在家都学过,然而那些都不算——只有在宫里学得好,才能脱颖而出。
这种教育长达三年,三年之中也兼带审查选女的身体状况和品性,判断她们是否能为国家诞下体貌健康、聪明正直的皇子。三年之后,合格的选女们便有机会侍奉皇帝。有特别原因被排除此列的选女则充实女官行列,替补那些因为年老而遣散出宫的前辈们。
几乎所有的选女都不会安分守己地度过这三年——默默无闻的下场是可悲的,必须脱颖而出。她们会利用已入宫的亲戚为她们构建的人脉,彰显自己最好的一面。
不多几日,丹茜宫就变热闹——许多选女拜见皇后,用不同的方式献殷勤。有时几个选女不期而遇,彼此也都是客客气气,没有什么冷嘲暗讽,也没有特别的亲热。素盈不得不佩服她们受到的教育,那种教育让她们的表现几乎无懈可击。
有一次素盈在宫中侍奉,恰好素槐到丹茜宫,还有几位选女也在陪皇后闲聊。
皇后见人多热闹,一时高兴,就说:“我看你们彼此之间十分融洽,忽然想起一个故事,说是三国时候,有位将军攻城掠地,抢了另一个城城主的爱妾。那名女子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在将军身边有专房之宠。将军的姬妾们深深嫉妒她,便对她说:‘若是你时常在将军面前涕泣,他一定认为你心怀故土,对你格外敬重。’那女子便听了她们的话,时常在将军面前垂泪。将军怜她这份心意,对她更加疼爱。过了些日子,姬妾们便联合起来,把那女子勒死,悬挂在房梁上——将军只当她伤感过度,怀节而死,哪里知道其中的奥妙?所做的也不过是厚葬了她而已。”皇后说到这里,看了看屏息敛容的众位选女,笑道:“我见你们和和气气的当然高兴,宫中女子感情好是一件大善事。只愿你们的感情别好到一起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众选女都道:“娘娘多心了。”
又攀谈一会儿,选女们陆续告辞,唯独素槐像是有事,磨磨蹭蹭不走。最后只剩她一人,皇后问:“素槐,你有什么事吗?”
素槐盈盈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说:“奴婢配了一付香料,知道宫中唯有娘娘是品评香料的个中高手,想请娘娘鉴赏。”
皇后看了素盈一眼,对素槐说:“这话可不对了!你姐姐师出名门,在宫中这些日子配的香料让上上下下都赞不绝口。你该让她评价才是。”
素槐含笑看了看素盈,道:“姐姐一向温和,从不说伤人的话,即便这香有什么不好,她也不会说的。自然还是娘娘的评论公正。”
皇后听她这样说,也不推辞,让素盈拿过香炉,当即燃起来。
很快,一丝幽香从炉中散逸。素盈鼻子灵,心中立刻一沉:那正是她送给素槐的香料。
皇后“咦”一声,冲素盈笑道:“这香味不比你调配的差。”
素盈默默地垂下头。皇后又说:“嗯,这香味幽深无际,令人有出尘之想……可有名字?”
素槐连忙说:“正要请娘娘赐名。”
皇后想了想,说:“就叫‘凌云霄’吧。没想到你调香料也是好手。”
素槐笑嘻嘻回答:“姐姐离家之后,奴婢就求师傅传教,这些日子也学了不少。”
素盈听罢心中一颤,又不能表示出来。一直等素槐告辞,她才找个借口告退,追上素槐,笑问:“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素槐满脸歉意,拉起素盈的手亲昵地说:“姐姐不知道:淑文殿那些人没有一个不想法巴结皇后娘娘……妹妹没有特别的手段和她们争,虽然学了调香,也不像姐姐这么精通,只好借花献佛——姐姐要真怜惜我,就求姐姐别怪罪。”
素盈心里不快活,敷衍她几句,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