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女官手记-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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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怎样的人心惶惶也阻不住日子一天天地过下去,已是十一月底,宫中照例开始筹备新年时的宫宴和元日大朝会。
有些安排是要事先知会各宫的,譬如座次安排。许是在与自己有关的事上总会多个直觉,一贯神经大条的沐容,在宦官和娜尔交代宫宴安排的时候,偏生多了个心眼。
一年一度的新年宫宴,驻外使节都会回来觐见,沐容把一个个名字听下去、又看了那绘着座次安排的图纸,没有沐斐。
心头一缕不安涌动着,倏尔想起前几日皇帝的话,以及……为什么突然把她从御前支开。
难不成……
打心里恐惧,那宦官仍慢条斯理地交代着各项事宜,等了许久才把她等走了。
沐容凝视着娜尔的面容,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我父亲呢……”
娜尔面上陡显慌乱――这就够了。
沐容知道,必定是真出事了,且还不是小事。皇帝在瞒她,娜尔也在瞒她,甚至很可能御前众人都在瞒她。
再想想皇帝那日问她的话……
至亲叛国如何?
沐斐……叛国?
沐容心里五味杂陈,沐斐于她,虽然决计说不上是“父女情深”,但她知道这位父亲是替她操心的,不管是从前的压岁钱还是在她的婚事上,沐斐一直是为她着想。
她很难把沐斐当做真正的“父亲”来看待,却也有很复杂的感情在里面。
他叛国了……?
沐容心绪难言,只想去成舒殿问个清楚。
“……沐姐姐!”娜尔挡住她,解释得断断续续,“陛下他……其实这事……沐姐姐你别着急……哎你别走!”
沐容阴阴冷冷地看着她,一声不吭地就淡定绕过她出去了。
第85章 相护
成舒殿门口的宫人只觉遇到了一件很棘手的事情――沐容的神色阴森得可怕;且没有如往日一样听说皇帝忙着便离开,凡是坚定地决定候着。那张脸……让人觉得若是此时给她一把刀,她就能气势汹汹地拎着砍人。
两个宦官拗不过;僵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进去回话。
贺兰世渊听了,也不知她有什么事,思量了一会儿;请进来见。
沐容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抬头就问了一句:“陛下;您那日问奴婢的问题,不是因为瑞王;是因为奴婢的父亲,对不对?”
“……”一噎。
沐容又道:“所以陛下让奴婢去陪娜尔也是为了把奴婢支开?就为了不让奴婢知道么?”
贺兰世渊被质问得没有话讲。御前众宫人都惊得屏了息;均是暗道这沐容没轻没重,平日里也还罢了,这关乎朝政的事,皇帝乐意告诉她是抬举她,不跟她说更在情理之中,哪由得她这么问?
沐容始终凝视着皇帝,目不转睛而没有惧色;贺兰世渊也看着她,看似平静其实有点心虚。
“嗯……”皇帝默了一会儿,又瞥了一眼旁边战战兢兢的宫人,应了一声“是”,又道:“本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朕实在不知怎么跟你说这话。”语中微顿,说得平淡且诚恳,“是为你好,毕竟这事……”
沐容未予置评,略作思量,又道:“那父亲现在是关押着还是已经……”
还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都没有。”贺兰世渊离座走去扶了她起来,定下神来,不再隐瞒,“他……叛逃了,没在靳倾也没有回大燕,禁军都尉府正在抓人。”
沐容稍安了心,又有点不信地追问了一句:“真的?”
“真的。”皇帝轻一颌首,“究竟怎么回事,还得等把人找回来再说,所以……你别着急。”
沐容撇撇嘴,分明不满意的样子,喃喃地埋怨了一句:“那陛下干什么不明说还来套奴婢的看法?觉得奴婢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么?”
“咳……”皇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个……你什么时候讲理什么时候不讲理这事没准儿啊,朕也很为难啊……”
“……!”沐容怒目而视。
方才还紧张着的气氛倏尔轻松了,贺兰世渊心底却还有些不安――她这性子,平日里看着拿什么都不当回事,可从她那本手记看……分明只是很多心绪藏着不说罢了。
打量她须臾,仍自有些担心地问她:“你觉得这事……如何?”
没察觉周围宫人的又一次屏息,众人都有点回不过神来,当真是头一回听皇帝在政事上如此问一个女人的意思,且这人还不是宫嫔,是个御前女官罢了。
沐容认真思索着,俄而缓缓道:“奴婢记得……在奴婢告诉陛下瑞王的事时,陛下说过,既不信瑞王会谋反、也不觉得奴婢在骗陛下,左不过事情搁在了面前,查明白就是了。”贺兰世渊神色微凝,见她抬眸,微一点头,她又续道,“奴婢觉得此事如是。于大局,奴婢知道叛国者轻恕不得;于私心,奴婢不信父亲会做出这种事来……”
说得没底,她对沐斐知之甚少,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并不清楚。之所以这样说,只是觉得自己现在既然是替那个“沐容”活着,在一些观点上必须明确。
总不能让她一甩手真不顾沐斐死活。
贺兰世渊略有讶意,而后便是欣然。沉下一口气,面上复又现了笑容:“于大局,他若真是叛国,朕不能因为你放了他。”
沐容颌首无话,知道他既然是一国之君,便只能如此。不仅如此,如若沐斐当真叛国,她这个做女儿的必定是不能再留在宫里了,翁主的名号也决计不能再留着,深一步说……能不能留住这一条命,都得走一步看一步。
眼见她眉目间浮现几许忧意,贺兰世渊一哂又道:“于私心,朕可以为你退上一步。能刺配便不杀他,能只杀他了事就不抄家。”正有错愕划过心头,沐容抬眼间有些慌乱,恰与他目光一触,一时失神未及移开,见他薄唇轻启,从容不迫地再续上一句,“就算要抄沐家,也决计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好像突然有一阵道不清的感动涌起,在胸中撞得让人难受有有些享受。这种品不明白的滋味让沐容连话都接不上。
只是被人护着的感动么?似乎并不是……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儿女情长,觉得这种感动掺杂了家事国事,似乎背后就是烽烟再起兵戈相向,但在刀光剑影中,始终有一个人可以竭尽所能多予以一份心安。
怨不得乱世的感情最是动人,亲情也好爱情也罢,都说不该掺杂太多旁的因素,但在乱世时,加进了那些避不开的命数、在凄美或悲伤间仍坚定存在的感情……才算不枉“真情”二字。
沐容回了一回神,拼力不让自己有这种情绪。于沐斐的事,她不该是这种旁观的心态;于自己的事嘛……她也实在不想这样一点点沦陷下去!
。
事情已经挑明,沐容就回了御前,这才知道对于这件事,皇帝顶着的压力实在不小――不仅是之前要瞒她的压力,还有禁军都尉府带来的压力。
苏砚办事负责,已不止一次提出要查沐容――很在情理之中,且也很够“通情达理”地保证了决计不伤她。皇帝却是半步都不肯退,任禁军都尉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甚至列举了古往今来的例子劝皇帝不能因小失大要为天下百姓着想……皇帝还是就俩字:“不行。”
想再把沐容带出宫问话说什么都不行,也不管他们的威逼利诱,贺兰世渊在这事上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他也豁出去了,继位的几年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个商量,怎么为国家好怎么办,这是头一回有个私心――他打算把这私心坚持到底。
一来二去,苏砚和禁军都尉府其他官员再到成舒殿禀事的时候,一见沐容就连脸色都不对了。
沐容心理压力也很大,一边心中呐喊“我是爱国好少年”一边还得从容微笑着面对这群禁军都尉府官员。
这也就是封建制度,皇帝不点头说出大天都没用……要不然,她还真……有点怕……
苏砚也没办法。沐斐身在何处尚且不知,抓不着他,也总得先摸清点底细,沐容是必须问到的一环,皇帝死活不答应……那也不能就不查这事了,毕竟关乎国家安危!
众人一商量,退而求其次:请旨提审龄兮。
和沐容不一样,龄兮是之前审过的,只是瞒着外人罢了,皇帝断没有对这人也舍不得的道理。
这话一提,皇帝倒是没有舍不得的意思,沐容吓着了……
龄兮在宫正司说得都是实话……但按理禁军都尉府要再审一遍也没什么。就算皮肉之苦在所难免也是没办法的事――审完了出来再养着就是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能想着奢求完全,不能谁都想保。
但是……
沐容担心的是另一回事,这些日子去探望龄兮,她试着开导了试着逗她开心了,但龄兮实在负能量太多,情绪反复得厉害。常常是她在时劝好了,隔日去看她时再重新劝一遍……
这种本就心情阴郁数算着自己死期甚至想到过直接自我了断了的人……再把她送去受刑受审?那下一步不就是扛不住心理压力自尽了么!
禁军都尉府想谨慎行事不放过细节不要紧,白搭上一条命在沐容看来就……不能忍。
是以略作斟酌,沐容屈膝跪下去,伏地一拜,鼓起勇气把自己这番心思说了个明白,又向苏砚道:“苏大人,奴婢知道大人是为国好,可是您因为审不了奴婢就去审龄兮,把她白白逼死了,大燕就没事了么?”
苏砚早听说了这女官胡搅蛮缠一把好手,懒得理她。站着说话不腰疼,跟这儿为龄兮求情,真有胆识你求皇帝准了禁军都尉府审你啊?
沐容翻翻眼睛,反正禁军都尉府早就不待见自己了,索性横到底:“奴婢觉得大人不该审龄兮,也实在没无私无畏到让自己受这罪去,奴婢给大人出个主意呗?”
“……”苏砚听了都不得不感慨一句:这姑娘……确实……天不怕地不怕啊……
贺兰世渊淡瞧着她,不想她和禁军都尉府起冲突,又实在想听听她到底能说出什么歪理来。伸手在她肩上一提,让她先起了身,遂道:“说吧。”
“大人您疑奴婢叛国,或者说……因为父亲叛逃了,您连带着觉得奴婢也脱不了干系。”沐容尽量平静道,“奴婢在御前做到这个位置,知道的事情不少。若是叛国、若是给靳倾当细作,必定是他们所重用的。那大人您不如把奴婢关起来,与世隔绝,让奴婢跟谁都说不上话,您看看靳倾人的动向有没有因此停滞?”
第86章 禁足
在皇帝死皮赖脸搅了个浑水的情况下;这事就这么着了……
禁军都尉府谁都别带走,该往外查往外查,宫里的人不许动;沐容;禁足。
在长松了一口气之后,沐容的心情……阴郁透了……
陪着娜尔的时候都嫌没事做无聊,这回索性禁了足,除了自己的一方小院哪儿都别去——这还是在皇帝着意为她安排了的前提下;原本只是按宫女仪制的那一间屋子;她便是连房门都不能出。贺兰世渊怕她忍无可忍会暴躁得拆房子;禁足之前先给她迁了宫,独门独院;好歹地方大些。
院子里有个葡萄架——但是大冬天的也没葡萄,光秃秃的藤缠在上面;倍儿凄清。葡萄架下挂着个秋千,无所事事的沐容每天就剩了坐在秋千上发愣的份儿。
真是后悔啊!!!
绕了一大圈苦口婆心地劝然后把自己劝禁足了是什么水平!!!
本来有皇帝护着这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啊!现在反倒被禁足了啊!!!
感觉就像是在现代时犯了什么事明明有人做无罪辩护结果犯罪嫌疑人非要站出来说“不要啊法官大人你关我吧”!
真是脑子有坑……
“唉……”坐在秋千上一声长叹。快过年了,禁足了,这事儿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清楚,这年过的……
凄凄惨惨戚戚啊……
。
贺兰世渊溜达到院门口,恰好看见的,就是沐容垂头丧气地坐在秋千上,双脚垂在地上,足尖有气无力地蹬着地。有一下没一下,弄得秋千晃得很没规律,从人到秋千都看着没劲。
踱步进去,从她侧边绕道她身后她都没有察觉。握住吊着秋千的两根绳子,悄悄拽了拽,挺结实的,就放心地用了力气一推。
一声低呼,沐容却没有如他预料中那般吓得抓紧了绳子任由秋千荡起来,反是一低头,脚猛一踩地让秋千在荡起来之前就停得稳稳的了。
倒是反应够快……
踮脚弹了起来,沐容回过身一福:“陛下大安。”
贺兰世渊抬脚跨过了秋千,继而就势坐在了上面,双臂慵懒地“挂”在两边的绳子上,微仰头笑瞧着她:“没精打采。”
沐容挑挑眉毛:“被禁足了……还要兴高采烈么?”
“嘁,这不是你自找的啊?”丝毫不给面子地回了她一句,他的目光落在她脚下的靴子上。大概是因为天冷,入冬以来常见沐容穿着这靴子。本是用来配她那身飞鱼服的,纯黑色,没有一点点缀,看着全然不像姑娘家的打扮。她倒是浑不在意这些,又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