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一笑-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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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道:“我明白,男人背叛的只是你的感情,而女人背叛的是你的友谊、信任、宽容和你对人性的信心。”
她笑了,“没想到你这么会说话。那怎么有时候还会结巴呢?”
“我、我……”
她笑出声来,“你看,又结巴了不是?”她抽出双手,自斟自饮,哼着小曲儿在地上转了一圈,停在他身边道:“你是好人。”她指着自己的眼睛,“我这双眼,阅人无数,我看得出你是好人。你那个梅兄弟也是好人,只不过他没你正直坦诚。至于燕族长,城府太深,是个真正的领袖,却未必是真正的好人。”
南宫叶扶稳她道:“你醉了。”
“我没醉。”她甩开他的手,“你不知道我陆嫣然号称千杯不醉么?否则怎么跟男人周旋?我高兴,我今天是高兴!今天你救了小草,她感谢你,我也要感谢你。我嘴上咬得硬,其实心已经软了,若是真的废了她的手,我一定会后悔,就像当初我打了柔儿那一巴掌,我到现在还后悔!”她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
“陆姑娘。”
“叫我嫣然,从今天起,我准你叫我嫣然。”
“好。嫣然,你先坐下,吃点菜,别光喝酒,好么?”
“呵呵。”她眯着跟笑,“我说你是憨人你就是憨人。有多少男人巴不得灌醉我,占我的便宜,你呢?太好的机会摆在眼前都不珍惜。”
他无奈地笑道:“我跟那些男人不一样。”
“对,我知道。生在世家,身不由己么!可是你又知道有多少世家子弟,平日里人模人样,其实骨子里不过是个衣冠禽兽,衣冠禽兽!”
“是,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就好了。”
“对。你不是。你是好人。所以你实在不该来这里,不该跟我喝酒,更不该交我这种朋友。你应该住大客栈或者住世家别院,跟江湖女侠或者名门闺秀做朋友,我这种女人,会玷污了你。”
“不,嫣然,你醉了。”他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他也知道他现在的确应该离开这间屋子,可是他不想,不愿,不舍,所以他宁愿一再地忽略她的醉话。
“我没醉,真的没醉。你不信?你不信我唱歌给你听,我把词儿都记得真真儿的。”她摇晃着摘下墙上的琵琶,倚着窗子弹起来。
国难当头硝烟弥漫,十年家园生生断。
颠沛流离四处辗转,至亲骨肉生生断。
十四卖身烟花艺馆,芳华清白生生断。
情郎薄幸望断心肝,爱恨痴怨生生断。
醉生梦死卖笑寻欢,人性尊严生生断。
姐妹相欺绫绡互冤,思义情仇生生断。
一肩担起罪恶深渊,终身自由生生断。
哭也是欢笑也是欢,无心无情天理难断。
唱完一曲,她斜眼看他,“你不帮我斟杯酒么?”
“哦,好。”他给她斟了一杯,她饮干,又拨弄起琴弦,轻轻地道:“我给你唱一首《江湖恩仇记》,特意唱给你听的。”
人海茫茫天涯漫漫,雄鹰展翅笑傲江天,仇人亲人纷纷别,干戈玉帛本无缘。
风凄凄啊细雨不断,英雄壮志义薄云天,江湖恩仇人间情,藕断丝连两难全。
剪不断,理还乱,默默问苍天,江湖恩仇何时了,恩仇何时了?
剪不断,理还乱,默默问苍天,儿女情长何时了,盼啊盼啊,盼春风满人间。
曲调的尾音渐弱,她醉眼此刻似乎突然清明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道:“江湖恩仇何时了,儿女情长何时了,今天晚上,你就走吧,倚笑楼承受不起南宫大侠的金躯。”
他惊疑一声:“嫣然?”
琵琶突然掉在地上,她的娇躯也开始软绵摇晃。他急忙上前扶住她,她靠在他身上,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颠三倒四地说着醉话:“哎,你们这些江湖人,一向喜欢自命侠义,凡事都要插上一脚,也不问人家嫌你不嫌。看什么,就说你呢,那个南宫什么的,拿南宫世家出来唬人是不是?当我陆嫣然怕你么?淋你的一头臊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管闲事!呵呵,呵呵,巧巧,怎么不请南宫大侠进去?人家是大侠,光临咱们倚笑楼,蓬荜生辉啊,赶快赶快,把文昭姑娘给我叫出来。”
南宫叶扶她到床上躺下,她一个翻身裹到锦被里头,嚷嚷道:“什么南宫大侠,什么武林世家,我统统不买帐,叫他们给我滚,立即就滚,滚——”喊了几声滚就没动静了。
他轻轻地摇着她的肩头道:“嫣然,嫣然,别这样睡,不舒服的。”可无论他怎么摇,她也不动,像是睡死了。他轻叹一声,顺了顺她的鬓角道:“还说千杯不醉,没喝了三十杯,不也醉了?”
他将幔帐放下,走出房门,喊道:“巧巧姑娘,巧巧姑娘,陆姑娘醉了,你过来照顾她一下。”
“哦。”巧巧快步跑来,问:“南宫公子,你吃好了么?”
“吃好了,你去照顾陆姑娘吧。我走了。”
“公子到哪里去?”
“哪里去?哪里都好!陆姑娘叫我滚,我还能在倚笑楼待着么?等陆姑娘醒了,代我向她辞行。”
“好,公子慢走。”巧巧送南宫叶下楼,回来直接推门入房,见陆嫣然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地盯着棚顶。她在她身边坐下,叹道:“嫣然姐,他走了。”
陆嫣然一骨碌爬起来,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喃喃道:“谁说他是个憨人?”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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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漆黑如墨,今天是十五,过了午夜本该月圆如镜,此刻却乌云满天,连暗淡的星光都被遮住了。倚笑楼中已经繁花落尽,各自酣眠,门口印着大字的红灯笼还在苟延残喘,后庭的厢房内偶尔传出几声娇喘呻吟和男人沉重的鼾声。
陆嫣然捶着肩背,推开窗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忙了大半夜,该睡了。她心里想着,身子却不动了,眼睛直直地盯着远处的慕才亭。亭子顶上有个人。这么黑的夜,这么远的距离,她其实并不能看得清楚,可是亭子上的人一见她站到窗边,就对她用力挥手。那人几个起落来到她的窗外,室内的烛光照耀着他端端正正脸,和脸上有些憨憨傻傻的笑容。
“你,你不是走了么?”这回轮到她结巴了。
南宫叶道:“本来是走了的。可是我又想起,梅兄弟和燕兄他们还在这里,我怎么也应该跟他们打个招呼。但是你叫我滚,我又不敢回来,所以就坐在亭子上等,想他们总有出来的时候,所以就一直等到现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整天都没出来。”
“你——”陆嫣然咬牙,“你少在这里跟我装傻,要么你就滚,要么就乖乖地进来,别站在我窗前晃荡,不知道的还当是个吊死鬼呢。”
“哦。”南宫叶跃进来,乖乖地站在她身边。
陆嫣然关严窗子,转身道:“你既然来了,就在这里陪我喝酒,我不叫你走,就算天塌下来你也不能走,明白么?”
“啊?还喝?”南宫叶苦起一张脸。
“怎么?不愿意?不愿意就给我滚,以后再也别让我见到你。”
“愿意,愿意。”他自动在桌边坐下,摆好酒杯。
陆嫣然从桌子下面取出中午喝剩的酒,给两人斟满。
喝到第三杯,南宫叶顿了顿道:“你屋顶上有人。”
她瞪他一眼,“不关你的事,喝酒。”
喝到第五杯,他道:“又上来一批人,两伙至少有七个,可能会打架。”
她塞给他第六杯,道:“闭上嘴,喝酒。”
他放下第六杯酒,站起身道:“打起来了,我得去看看。”
“不行。”她按住他的手,“我不是说了么,我不叫你走,天塌下来你也不能走。”
“我不走,我看看就回来。”
“看看也不行。”
他叫道:“嫣然。”
她急道:“憨人,你还不明白么?我不想让你蹚这趟浑水。”
他清澈的眼坚定地看着她,道:“有些浑水,我一定得蹚;有些闲事,我一定得管。除非,我不是南宫叶。”
她黯然放手道:“做朋友的心意我已经尽了,你不听我的劝,我也没办法。如果不是看在你真的是个好人,对我又真诚相待的分上,我何必管你死活?罢了罢了,你去吧,小心别碰坏我楼里的东西。”
南宫叶看着她,半晌,一跺脚,冲出门去。
陆嫣然长叹一声,关严门,吹熄了灯,上床睡觉。有些事,她想管,高兴管,她就要管;有些事,她不想管,也不敢管,哪怕人家在她的房顶上杀人放火,她也只能睡觉,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当泼辣时泼辣,当懦弱时懦弱,明哲保身的道理,还有谁比她体会得更深刻?
*…*…*
倚笑楼的清晨依然是安静的,没有残肢断臂,没有遗落的兵刃,更没有死人,就连一滴血腥味道都没有,江湖上的朋友看来还是挺给面子的。陆嫣然的嘴角总算有了点放松的笑意。
芋头匆匆过来,低声道:“文昭姑娘失踪了,燕族长那些人也走了。”
陆嫣然微微点头,芋头便退下了。
江湖过客,来来去去,她见得多了,走就走吧,省得给她惹麻烦。就不知道南宫叶怎么样了,自始至终也没他什么事,怎么就想不开呢?唉,像他这样的憨人的确越来越少了。文昭,文昭,不过是个可怜的姑娘。她扬声叫道:“巧巧,巧巧。”
“来了,嫣然姐。”
“去报官。”
“报官?好端端的报什么官?”
“文昭失踪了,叫刘知府帮忙找找。”
“什么?”巧巧被这消息吓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叫道:“好,我这就去。”一路走一路高声嚷嚷:“不好了,不好了,姐妹们,文昭姑娘失踪了。”
“什么,什么,什么?”一溜厢房的窗子全都推开,倚笑楼霎时间沸腾了。
*…*…*
日升日落,月升月落。西湖水依然那么绿,倚笑楼依然那么繁华。新的台柱如诗才只有十五岁,出道一个月即风摩江南,文昭在客人们心中模糊得只剩一丁点影子,或许,连影子都没了。而陆嫣然是永远不灭、永远不败的,只要想到倚笑楼,就一定要想到陆嫣然。
陆嫣然窈窕的身姿穿梭子满堂宾客之中,好不容易送如诗下台了,单独会客的名单也顺利排好,她才得以坐下来歇口气。鬓发有些松了,脸上的脂粉也被汗水冲掉了一些,她回到厢房,想补一补妆。
一推门,被室内的人影吓得险些叫出来。南宫叶坐在桌前,静静地看着她。
她关上门,顺着胸口道:“你差点吓死我,怎么闷声不响地就来了?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不说话,直直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走上前,“受伤了?”
他摇头,突然起身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道:“嫣然,你告诉我,你跟鸣剑门是什么关系?”
“鸣剑门?什么鸣剑门?”
“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那么我问你,文昭是什么人?淡霞是什么人?她们又是凌一笑的什么人?”
陆嫣然沉下脸,“你这是什么意思?盘查我么?你是官差还是大老爷?我是犯人还是阶下囚?”
“不,都不是。”南宫叶的手握得更紧了,“只不过事关武林安危,我必须要问清楚。”
“哼!”她甩开他,“武林安危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当然关你的事。难道你忍心看到武林中腥风血雨、不得安宁么?”
她嘲弄地一笑,“南宫大侠,你莫忘了,我这里是青楼,不是武林。我陆嫣然是青楼的鸨姐儿,不是江湖侠客。什么是非对错,侠义安危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我的倚笑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南宫叶咬了咬牙道:“那么,那天你为什么赶我走,因为你早知道鸣剑门的人晚上会来,对不对?为什么文昭失踪之后你不闻不问,因为你早知道是谁带走了她,对不对?为什么你的倚笑楼可以在江南呼风唤雨,有恃无恐,因为背地里有人给你撑腰,对不对?为什么你这里暗藏高手,因为这本就是鸣剑门的一个据点,对不对?”他一口气问完,掌心虽然已经出汗,目光却还直视她,没有丝毫退缩。
陆嫣然迎着他的目光,惨淡一笑道:“你已经定了我的罪,又何必来问我。”
“因为我想听你亲口说,因为我叫自己不要相信一切所见、所闻、所推测,而只相信你,因为我真的不想与你为敌。”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你信么?”
“信。”他用力点头,“只要你说,我就信。”
“要是我骗你呢?”
他怔住,直觉地道:“不知道,我设想过你会骗我。”
她忽地笑了,笑得灿烂妩媚,“憨人,我陆嫣然要是不会骗人,那天底下就没有会骗人的女人了。”
他迟疑地道:“你——你真的要骗我?”
她笑道:“反正你问的,我一件一件都告诉你,是不是骗你,随你自己去想。”
“嫣然。”
“别打岔,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