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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伤情箭-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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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枫站在那里,也默默端详着曹又难,这一刻间,他心中颇多感触,此情此景,顿生“今夕同为人,缘何登鬼录‘的遗憾,曹又难的憔悴形枯,分明已是寄魂空木的气数了。

干咳了一声,曹又难终于艰涩的开了口,嗓门低沉暗哑:“你——谢青枫,遇上他们了?”

谢青枫点点头:“是的,遇上他们了。”

像要挤出一丝微笑,但曹又难却没能做到,他面部表情僵硬的道:“只有你来到这里,他们没有来,所以,结果已经很明确,是么?”

谢青枫坦然道:“不错,他们败了——骆孤帆、公孙玉峰都败了;但你也看得出,我虽赢了这一仗,亦不是白白拣来,我赢得相当艰苦。”

曹又难的颊肉微微痉挛了几下,喃喃的道:“败阵的意义就是死亡,嗯?”

谢青枫硬起心肠道:“你看得很清楚,曹又难。”

静默了片刻,曹又难沙沙的道:“我对不起沙人贵……他的命运,想也脱不了同样的终局?”

谢青枫道:“他很有种,没有替你们‘北斗七星会’丢脸。”惨然一笑,曹又难痛若的道:“不必有所影射,谢青枫,我也不会替‘北斗七星会’丢脸,只是分个早晚而已……令我不甘的是,我们这一伙人,未免散得太快、败得太冤,万想不到多年创立的基业,一夕之间,便已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谢青枫没有回答,他在想,人活一世,草长一秋,虽有迟速,相去曾几何时?不过在这个时候拿这种话来点拨对方,却未免不合时宜,显得猫哭耗子了。

曹又难又缓慢的道:“这座洞,原是我们组合里几个兄弟用来寻欢作乐的地方,却没料到也是我今晚断魂绝命之处,谢青枫,不太够庄严,但我明白,你不会再给我选择的余地……”谢青枫静静的道:“我会替你收尸,而且是全尸。”

曹又难嘴里呢喃着,不像是诅咒,但亦决不是道谢,他的形色悲凉,容颜凄黯,在这最后的一刻,仍然流露出对生命的依恋与眷顾,不似他以前杀人时那般利落……

洞口外,紫凌烟迎向谢青枫,谢青枫的模样显得颇为疲乏,疲乏中,有一股隐隐然的冷漠。

紫凌烟表情仓皇不宁,惴惴的问:“事情怎么样了,青枫?”

谢青枫伸出长臂,轻搂住紫凌烟的腰身走入夜暗,山风过处,传来他飘飘忽忽的语声:

“你知道,小媚,此事古难全…………”

        

第八章  青枫常笑

眼睛斜睇着坐在桌边这个黝黑瘦小,却浓眉朗目的伙计,谢青枫咽下嘴里的一口酒,酒是土酿的“莲花白”,味道不怎么好,有点酸,还带涩,涩得舌根都泛了软麻。

这位身材与面庞不大相衬托的仁兄,显然境况、运气两欠顺当,除了脸色晦霉、印堂发暗之外,大膀子上还缠着一层厚厚的白布,布面浸染着血污,似乎伤得不算轻,他手支下颔,双眉深皱,烛光摇晃里,越见愁眉苦脸。

放下尚余半口酒的粗瓷碗,谢青枫轻咳一声,在硬木凳上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坐姿,有意把语调放得轻松愉悦,试着冲淡这种滞郁的气氛:“五郎,你刚才说,你膀子上这一刀,是叫‘常山’方家人给砍的?”

点点头,五郎仁兄的脸盘更黑了,他沉沉的吐一口气,沙着嗓门道:“你是知道的,枫哥,事情若不是到了紧要关头,说什么我也不敢来麻烦你、拖累你,我晓得你的个性,也明白自己是块什么材料,像我这样的出身,哪怕是捕风捉影吧,万儿和你沾在一起,对你而言,都算是种羞辱……”

谢青枫笑了,笑得极其真诚:“你这样讲,就是不了解我了,五郎。不错,你是个贼,是个道行极高,名声极响的大贼;你不能称为义贼,至少却算得上是个好贼。天下盗贼多如牛毛,有几个似你这般立下规矩,坚持原则的?我很欣赏你的三不偷——不偷贫苦、不偷孤寡、不偷善良;但我今晚赶了五十里路来看你,却不是完全为了这些;五郎,我们有过一段不浅的交情,是么?”

五郎苦笑一声,有些窘迫的道:“那几年承你高看,把我当做朋友,时相往还,或是松下清谈,或是把酒当歌,真过了好一段消遥岁月……只是,枫哥,那时你还不知道我是个贼!”

谢青枫莞尔:“你如何断定我不知道?”

微微吃了一惊,五郎瞪大了一双环眼:“然则你早已摸清了我的底细?枫哥,我还以为是在‘九手’越四无意中泄漏了我的身份之后你才知晓的——”

谢青枫淡淡的道:“不,在越四那次酒后失言之前,我已经猜到你是干什么活计的了。五郎,单从一个人的言谈表征,或许不容易判断他的真正职业,但由某些特殊迹象与惯性反应,却能予人极佳的研究资料。就以你来说吧,你身材瘦小,一双手却十指修长;你的目光锐利,神情专注,而且经常保持冷静。每当你踏入新的场所或初与人见,第一眼全投注向最具金钱价值的目标——无论是房中摆设的古董、壁间悬挂的字画、隐藏在角隅处的银柜;或是人们腰上系垂的玉佩珠环、手上戴的板指翠戒,虽然你尽量装得若无其事,有意加以矫饰,在一个有心人眼里,仍旧看得清楚,瞧得落实。你该知道,长久以来的求生习惯,往往便在无形中泄露了许多真像给人家了……”

五郎讪讪的道:“尤其在你这位老江湖眼皮子底下,什等样的妖魔鬼怪能不显原形?更何况似我这般的宵小之徒?枫哥,早晓得你已经看穿了我,越四揭底以后,我就用不着羞愧疏避……”

谢青枫道:

“原是如此,就像现在一样,我从来也未曾卑视过你。”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五郎,你托人送信给我,把我大老远邀了来,恐怕不是只为了求证于我对你的看法与印象吧?先时你讲到‘常山’方家的人正在追杀你,下面应该还有一段话告诉我才对。”

五郎搓着手,黑脸上浮起一层愤怒的赤霞,他挫着牙道:“首先,枫哥,你明白我是个贼,但凡不违背我定下的规矩,我就必须在这一行里讨生活。你说得不错,我不仅是个贼,还是个大贼,这一点,你固然知道,道上同源许多人也知道,包括‘常山’方家那一干豺狼虎豹!”

实在不大想喝瓷碗里剩下的那点残酒,谢青枫却又无可如何的端起碗来一仰而尽——酒味仍然不好,酸涩如旧,不知这魏五郎是从哪儿偷来的?

魏五郎继续往下说着:“大约半个多月以前吧,方家的六少爷方豪在半夜里找上了我——”

谢青枫打断了魏五郎的话:“你说的什么六少爷方豪,可就是方家成名后的第三代子嗣‘玉童子’方豪?”

魏五郎恨恨的道:“就是这个金玉其表,蛇蝎其心的混帐东西!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方家第三代家族里,数这小子最是阴险恶毒!”

谢青枫闲闲一笑:“不过,你对他似乎挺服气,口口声声六少爷叫个不停哩!”

黑脸又是一红,魏五郎尴尬的道:“这些日子老和他搅合在一起,竟不觉称呼习惯了……

谢青枫道:“朝下说。”

魏五郎赶紧接下去:“方豪找上我,开门见山明说了要和我搭档作票买卖,肥羊亦拣定了,是‘大榕口’的首富曹永年。姓曹的拥有十六家连号绸缎庄,光自己代工的织户就不下千余人,别”大概你过于轻估曹家,豪门巨富,岂会真个斗禁如此松弛?“

额头上青筋暴浮,魏五郎双目像在喷火,他激动的道:“我一点也没有轻估曹家,枫哥,我倒是轻估了姓方的那一窝子王八蛋!你猜猜看,竟是什么人来捉我这个贼?”谢青枫本能的道:“莫非不是曹家的护院或保镖之流?”

魏五郎一时气喘不顺,只一个颈劲的摇头,满口牙磨得嚓嚓有声。

谢青枫谨慎的道:“难道——是方豪?”

猛一跺脚,魏五郎的模样活脱待要吃人:“虽不是方豪,却亦是他方家的人;那领头来抓我的,乃是方豪的五哥方逸,人称‘金童子’的方逸!”怔忡了一会,谢青枫有些迷惘的道:“这算怎么一码事呢?”

双手一拍,魏五郎愤怒的道:“说得好,枫哥,这也是当时我震愕之下首先自己发出的问题——操他个娘!这算怎么一码事呢?”谢青枫道:

“不用气恼,慢慢的说,五郎,任什么事,总归有脉络可寻。”

魏五郎深深呼吸了几次,始道:“枫哥,我触的这个霉头,不似你想像中那样复杂,无说在‘大榕口,是第一号有钱人家,把附近几百里地面的财主全算上,他也称得起顶儿尖。

枫哥,你说说,这么一票大生意,又有方家人背后替我撑腰,连金柜所在、进出路线都绘制成图,标示得明明白白,手到擒来的事,我能不干么?“

谢青枫笑了笑:“如果以你的立场而言,接下这票生意,实属顺理成章。”

咽了口唾沫,魏五郎道:“当下双方说好,事成之后,所得财物五五分帐,各得其半。我随着就开始例行的准备工作,待决定了动手的日期,方豪还特地带着人守伏在曹家门墙之外替我接应。那天晚上,月黑风高,正是我们这一行最适宜发财的天气;曹家大院根本没有什么防卫措施,除了养着几条土狗,连个巡更的人都不见;这等光景对我来说,就如同到了无人之地,按图索骥,更是简单,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搜了个满盆满钵——”

谢青枫道:“真叫满载而归了。”

面孔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痛苦,魏五郎吃力的道:“满载是不错,却差一点‘归’不得——就在我大包银小包金,刚收拾妥当并缠背上身的那一刻,突然间灯火通明,居然有人捉贼来了!”

谢青枫“哦”了一声:须去寻脉络,当时即见端倪——方逸领着他方家的几个武师,凶神恶煞一样将我团团围住,当然也惊动了曹永年一家大小。

奇怪的是方逸不但和曹家人极熟,更口口声声称呼老曹为世伯,摆出来的姿态,完全是仗义擒贼的架势!我脑筋一转,立刻晓得不妙,这分明是着了姓方的道,掉进他们布下的陷阱里了!“

谢青枫问:“后来呢?你逃掉了没有?”

魏五郎这才起了点精神,他眨眨眼,道:“枫哥,你一定知道,江湖上的朋友给我起了一个什么匪号吧?”

谢青枫颔首道:“‘一溜灯’,对不?”

胸膛一挺,魏五郎露出一抹自负的微笑:“正是,我的武功高下如何,不敢自诩,谈到轻身提纵之术,任凭你一等一的高手,我放胆的说,亦乃不遑多让。那辰光,我一看苗头不对,扭身便走,方逸领着他的人穷追不舍,我边打边跑,若非身上背负着这些黄白累赘之物,姓方的只怕还砍不着这一刀——”

叹了口气,谢青枫道:“到了那等紧要关头,你犹不舍抛弃身上的贼脏?”

魏五郎一本正经的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枫哥,虽是贼脏,也算拿生命换来,尤其刀下见血之余,更不能不找回缀补,因此我是说什么也要带着东西跑。我自己心里有数,拖着这一身黄白累赘,势子当然会慢,却不敢慢到被姓方的逮着……”

谢青枫道:“如此说来,还是吃你逃脱了?”

魏五郎得意洋洋的道:“当然,若是逃不脱,眼下如何能在这里和你相见把晤?”

伸手旋动着桌上的粗瓷碗,谢青枫沉吟着道:“方才你说过,这整个事件,当时已见端倪,直到如今,我却看不出端倪何在?反倒一头雾水。五郎,方家人为什么出尔反尔的设下陷阱坑害你?

他们与曹永年是一种什么关系?甚至于,除了方豪之外,你又是怎么认识方逸其人的?这些因果,你还没有交待清楚!“

魏五郎在嘴巴上抹了一把,赶忙道:“听我说下去,枫哥,你马上就会一清二楚了——我从曹家大院落荒而逃,一口气奔出十多里地才停下来,万没想到的霉事却又发生了。我他娘不错是抛下了方逸那一伙人,但竟未能脱离方豪和他一干手下的追蹑,也只是刚刚坐在一块青石上喘几口气的功夫,方豪他们已经鬼魅似的掩了过来—

—“

谢青枫笑道:“约莫你忙中有错,忘记方家这另一口子,还带着人在曹家大院门墙外替你打接应哩!”

敲敲自己脑门,魏五郎苦着一张黑脸道:“可不?方豪他们朝上一围,我就暗自叫糟!姓方的却好整以暇,轻松愉快得很;不但轻松愉快,更且和颜悦色的向我解说这档子事情的来龙去脉,光景是不愿我做个糊涂鬼的模样。枫哥,你猜这狗娘养的是怎么个说法?我讲出来,包能把你气个半死!”

谢青枫道:“你说明说了吧,有些事是不必花脑筋去揣测的——因为能点解真像的人正在面前。”

魏五郎带着歉意的陪笑道:“枫哥有理——其实,这整个事件,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压根就是一桩阴谋、一条毒计,唯一的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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