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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金玉剑缘-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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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衣袖鼓起,带动风声、水声、嗖嗖的剑声,手上将成派剑法络绎不绝地施展下去,混杂了不尽痛苦和挣扎。 

满谅在一边看着,吃惊地发现,处在剑气中央的掷剑身影晃动,他用尽平生绝学使出的剑法,招招精辟,巧妙夺人,可是剑气狂乱,茫然迷惑的心境一展无遗。 

眼看他呼吸急促,剑招愈来愈快,转眼便达到成派剑法的最高造诣时,突然有个孩童拍着手笑着叫:“哥,你看那个叔叔,他好厉害呢!” 

孩童生得可爱,虎头虎脑的,圆脸和小手胖胖的,约有三四岁的样子。他迈着短粗的小腿,不稳地冲着掷剑跑过来。 

剑气冲击在他身上,推得他坐了个屁蹲。“哇,好疼啊,我流血了!”他看见粉嫩的小手掌薄薄破了一层皮,惊慌失措地叫。 

柳满谅抓住他,把他抱到一边,以免被剑气伤到。 

旁边气喘吁吁地跑来另一个孩子,八九岁,穿着和他同色的衣裳。 

“小虎,叫你不要跑的,看我回去告诉娘!”他摆出哥哥的脸孔教训,可稚嫩的小脸怎么摆也摆不出威严。 

“哥——”小虎立刻亲热地叫他,冲他张开手,“我手流血了。” 

他看看弟弟的手心,真的渗出了血珠,他拉过来,在上面吐两口口水,“涂上就不疼了。” 

小虎听话地任他涂抹,看见掷剑已停止练剑,怔着神瞅着自己,伸出双手要他抱,“这位叔叔不练剑了呢,哥你没瞧见,刚才树都要倒了呢。” 

小哥哥拉拉他,“娘叫我们回去吃饭,快点走啦,不然她会担心,一担心她又会哭了。” 

“哦,”小虎从地上爬起来,又坐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可是我走不动了……” 

他板起脸唬弟弟,“是男子汉就自己回家,不然以后讨不到老婆。”可拗不过弟弟求饶的样子,还是在他前面蹲下,无可奈何地说,“上来吧,就这一次!” 

“是!”小虎高高兴兴地扑上小哥哥的背,压得他一趔趄,小腿直打晃,吃力地一步一步渐渐走远了。 

满谅一直留心着掷剑的神态,他的剑虚握在手上,剑气、杀气都散了。河岸又恢复了刚刚的温馨与平静。 

他凝望着小哥俩的背影,又陷入了迷茫。 

满谅轻声说:“师兄……小时候,我们一起到山里玩,你也常常背我回来。从小到大,你都像是我的亲生哥哥。” 

他是父母双亡的孩子,而掷剑则是个不知自己姓名出身的弃婴,两人一同被成宗吾收养长大,并传授武艺。二十几年从未分离,有着比亲兄弟更加亲密的感情。 

“你一向独来独往,不喜和人亲近,师弟们都有些怕你。可是我却从小最爱和你一起练剑,成派里,除了小师妹,你我的感情最好。”他的眼里闪过了一抹微妙又复杂的神情。 

满谅的话勾起了掷剑的许多回忆,他看着师弟英俊的脸孔,又想起刚才稚龄的两兄弟,“我们一同生活在天山,师父抚养我们长大,自小亲同一家。我若是有个弟弟,会和他一样的待你。”只可惜师父早亡,杜 又背弃了他,他所依赖的“家”也毁掉了。 

“我们各自成家立业之后,是否还会互相往来呢?”他问道。 

掷剑长长感叹,他的未婚妻今生已无缘再见,可这辈子,他除了杜 还会娶谁呢?又何来成家立业之说? 

“如果相隔不远,肯定时常把酒言欢,切磋武学,浅聊旧事;如果相离很远,不能时时相见,也一定会在心中常常惦记,手足思情不会因日久岁深而改变。” 

“若我突然被人杀死呢?你会怎么想?”满谅激动起来。 

掷剑不假犹豫地说:“我必定会亡命天涯也要令他饮血剑下,为你报仇!” 

“若我身染重疾,奄奄一息呢?”他又再追问。 

“我必会带你访遍天下名医,求他们妙手回春!”他坚定地回答。 

“若我的病需要万两黄金治疗,那又该如何是好?”满谅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难题追根究底。 

他思索了一下,坚定不移地说:“即使是让我抢劫官府库银,成为千古罪人;抑或沦为杀手索命得钱,双手沾满血腥,我也在所不惜,纵然赔掉性命也要得到万两黄金!” 

他失去了师父,失去了杜 ,全都心痛于无力挽回,倘若真发生满谅所说之不幸,他拼了命也要救他! 

满谅的眼里隐隐闪起了泪花,他的喉咙涩涩的,“师兄……如果只是一个寻常女子,她该怎么办?” 

寻常的女子……该怎么办…… 

他慢慢咀嚼着满谅的话,头脑渐渐有些清醒。 

他所能为满谅做的一切,都建立在精妙的剑术之上,凭了这身高深的武艺,再加上努力与执着才可做得到。但如果是一个娇弱的寻常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拎,无亲无故,家道中落,她又怎达成这宏大的愿望? 

心中的迷雾,逐渐拨开迷蒙的面纱。无数个草率过后的执着,重又在他的内心深处复苏。 

满谅看着他的目光渐渐专注,变得锐利而有神,漆黑的眸子更是深沉如夜空之星时,不禁为他的振作而欢欣鼓舞。 

只短短的一小会儿,他便从消沉、绝望的情绪中脱身而出,再次燃起坚毅与决心。情字虽难解,也抵不过他的真情实意。 

他仰起头,喃喃地说:“是啊……真的发生了这些事情,她又能怎么办呢……”这一刻,他蓦然醒悟自己的愚笨,他只知沉迷在失去爱情的痛苦中,却远远没有探究到个中的缘由。 

很多年以前,现实就对她就是严厉而苛刻的,她这几年又曾发生过什么呢? 

回想起他们匆匆的两次见面,她无一不是在刻意地逼他离去,演出了一场相见不相识的情变,细捉摸起来,种种迹象都像是在掩饰着什么。还有她相依为命的妹妹去向不明,婢女口中莫名其妙的李公子……那么多疑惑和谜团未解开,他该早些发现的! 

“我们回北京城!”他收剑入鞘,坚定地宣称,胸前的金玉剑鞘激烈地起伏着,仿佛也在等着收剑入鞘。 

他温和的师弟,早已牵马善解人意地站在路边,年轻英俊的脸上带着赞许和会心的微笑。 

 


第12节:春冬交替 

第12节:春冬交替 
 
杜十娘不喜欢北京城春冬交替的季节。 

与掷剑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分离,在深冬;当尽了家中所有物品,山穷水尽,在冬末;和惟一的妹妹生生分离,在初春;现在,她逼走了曾经深爱过,望眼欲穿地期盼过,以为是这世上惟一会带给她幸福的男人,也是在这冬尾春始时! 

她自我嘲讽地一笑。 

她的记忆中,竟全都是冬天满天鹅毛大雪、冰天雪地的寒冷,若问还有什么,那就是夹有春寒风厉,另一种世上的残忍。 

“美人——”楼下的男人们疯狂地喊着,为她昙花一现的嫣然激动不已。 

她察觉到了自己的魅力,对他们又抛过一个桃色的秋波,底下的人声响动,粗厚的喘息声连在雅阁内都隐隐听得到,像一群特大号的苍蝇齐齐扑向食物,垂涎三丈。 

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官员、富商、书生、武师……全都在她绝丽的姿容下,被剥下了道貌岸然的外衣,露出赤裸裸的淫欲与丑态。 

男人们争先恐后地冲上前一睹芳容,拼命推挤旁边的人,有些年老体弱的被挤得痛叫,顿时,挹翠院里乱成一团。 

她笑得似乎更动人了,高高在上地欣赏底下狂乱的一幕。 

明丽的胭脂遮去了她的苍白与无神,美丽的饰物隐藏了她的憔悴虚弱,华丽的衣裳则掩住她日渐的形销骨立,可又有谁知道,她仅仅是留着一个躯壳在红尘间苟延残喘。也因此,在鸨母误以为她已将清白交给了那个男人,而安排她侍客陪宿时,她没有反对!心都没有了,躯壳便听任处置好了。她不再在意了! 

“小姐,有好几个公子都带了重礼,你要见他们哪个?”小芹听了鸨母的吩咐,跑上来问。 

她美丽的主人一扫前几日的迷惘与忧郁,又亭亭出现在宾客们的欢呼声里,只是眉宇间,较之以前的漠不关心又多了几分逗弄的玩世不恭。 

她知道鸨母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却暗喜,这才是青楼女子应该有的心境,若顺便一个客人走掉都要伤心欲绝一番,如何继续在风尘中度日? 

“是吗?”她轻笑,唇边一抹不屑,“叫他们拿给我再说。” 

“是。”小芹听了话,出去张罗。 

不一会儿,楼下爆出了大叫,那是小芹在大声说出可能成为杜十娘第一个入幕之宾的人的名单后,其余不甘心的人在争吵。名单上面的人都是鸨母千挑万选之后,筛出来的人物。没有一个不是巨豪富商,不然就是他们的儿子。 

被选中的人洋洋得意,等不及得催促小芹赶紧带路。无缘与仙子相见、共赴云雨的人,都在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她听着那波声势浩大的动静,纤手放下了窗户的帘子。耳边跟着又听得另一种“嘘嘘”的声音,那是他们看着点起烛火后,对窗边出现的朦胧的剪影望穿秋水,更加心猿意马的表现。 

小芹领了四个男人上楼,她赶在前面,把雅阁外的珍珠帘垂了下来,让他们仍然无法清晰地看见杜十娘的容颜。 

这是鸨母的伎俩,越是团团迷雾,却吸引得人无法驻足不前。她精心安排的这种隔帘择客,使得杜十娘的美貌既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直弄得他们心痒难解,最后不惜撒下重金。 

这也令杜十娘的艳名越发散布得神乎其神了,能成为她的青衫之交,更甚者是入幕之宾,变成了京城,乃至四海无数男人的心愿。 

现今,传说中的美人就在珍珠帘后面,觑入珠帘中间细小的空隙,他们眼馋地瞅着她露出曼妙的身形,眼都直了。 

“小姐,四位公子都到了。妈妈说,这四位都是人中龙凤,对小姐也倾心很久,都想欣赏小姐的琴艺。”小芹唱歌似的放出彩雾,这四个人拼命连连点头附和。 

“让各位公子如此看重,确是十娘的福气。”他们屏息听着她轻柔而富有音韵的声音,尚未听到琴声就已经先行醉了。“十娘对各位的深情厚爱,铭感于心,只盼能用自己的微薄之力以报各位的恩情。” 

第一名华服男子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盒凑在珍珠帘前打开:“素闻姑娘喜好珍物,这是由一整块上好美玉雕成的妆盒,送与姑娘把玩。” 

晶莹剔透的玉石,在烛下隐隐透着灵气与珍珠般的光泽。她只瞟过一眼便断定了它的价值。 

随后,第二、第三和第四个人分别呈上了他们的礼物,全部都是罕见的宝物,价值数千不等。 

珍珠帘轻轻晃动,甜美的声音飘渺而来,仙踪难窥:“公子们的诚心与厚爱,让十娘深受感动……” 

小芹知道,这一番场面话说完,便可以决定出这四人谁将一见芳姿,可杜十娘的话声未完,鸨母已匆匆地抢在前面,登上雅阁而来。 

“各位稍等一下,还有一位公子!”她赔着笑,“他今天才赶到北京城,到晚了。诸位公子请见谅!见谅!” 

从她身后,步出了一个高挑的青年男子,他一袭青衫,眉目俊朗如星。 

珍珠帘内,低低地出声:“咦……” 

四人不安起来,他们好容易来到雅阁的门前,怎肯将良机拱手让与他人。可眼前的这个人,冷冷的气质震慑住了所有人,锋利的眼神让他们几乎不敢对视。 

他们的华服与低俗举止,全在这冷清清又无需索的眼神中俯首称臣了。 

他简直就是为了凌驾于他们之上而来! 

掷剑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递给鸨母,目光直视帘后的隐约倩影,“时间仓促来不及备礼,这里是万隆钱庄少庄主亲手书写的银票,可随时兑现,送与小姐做赔罪之用。” 

鸨母接过,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公子说哪里的话?礼物来不及备又不是心意不诚,只要人到了就是给我们十娘面子了!”她扬起尖利的嗓子,“女儿,你说是不是?” 

掷剑冷面不语,瞅着她做戏给呆站在旁边的四个人看。 

几人凑到灯下,看到了银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壹万两”,不由得面面相觑,有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有的不言不语默默离开,还有的见珠帘内一片寂静,只好顿足不舍地走了。 

鸨母瞅着他们知趣地自行离开,连忙道:“那就请公子进入雅阁,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小芹。”然后乐呵呵地怀揣巨额银票下楼去了。 

掷剑伫立在雅阁门口,凝视着静静的珠帘,它似一道冰冷的墙,阻隔住帘内帘外,天各一方。 

小芹也被这突来的变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既不敢让他进去,又不敢加以阻拦。 

半晌,珠帘突然激烈晃动,印证了阁内佳人心慌意乱的同时,一只素手撩起垂帘:“请君入阁!”小芹恭顺地卷起珠帘,让开了一条香径。掷剑按住胸前跳跃的金玉剑鞘,举步迈入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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