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第4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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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急速飞驶地战舰船头,一个红衣美人侍舷而立,衣袂起伏,金发飘舞;身旁立着一个白发如雪的青衣男子,一手握着她的皓腕,一手光芒滚滚,气刀卷扬。赫然正是列入语真与科汗淮。
炮火咆哮,惊涛狂震,巨大的轰鸣声中,谁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惟有龙神玲珑的耳垂微微一动,蓦地抬起头来。
狂风鼓舞,海面如旋,她仰着头,清澈碧绿地眼中满是喜悦、惊讶,仿佛望见了他,却又仿佛在凝视着更高远的虚空,笑靥如花绽放,两颗泪珠倏然涌出,被大风呼卷,悠扬地飞了起来,飞向那欢腾如沸地茫茫大海……
响午刚过,下了一场小雨,天气更为闷热。
黑沉沉的云团压在远处半山,仿佛浪头翻滚,随时都要奔泻而下。
树林苍翠,蝉声密集,小路旁的山溪迤俪缭绕,急流奔腾,撞击在青苔遍布的潮湿巨石上,撞起阵阵水花。晴蜒贴着河面低飞,被突然跃出的一条小鱼惊得朝上飞起。
拓拔野掬水喝了几口,清凉甘甜,精神登时一振,又捧了一掌溪水泼在脸上,起身笑道:“大家要喝就多喝几口,过了这山头,便是流沙河与九巍山,要想再喝到这么清甜的水,就要到昆仑山下了。”
少昊、英招等人轰然附应,骑鸟飞行了三日三夜,风尘仆仆,都有些疲惫了,当下索性在这溪边稍作歇息。
拓拔野聚气为碗,盛了一湾清水,道:“娘,先喝点水……”旁边地缚南仙和敖语真一齐转过头来,都欲伸手去接。
少昊叹道:“拓拔太子这是成心气我这等没娘的孤儿。”群雄一怔,齐齐笑将起来。
拓拔野亦觉莞尔,心中突然一震。想起汁玄青来。
在苍梧之渊独处了这些年,早已想明了来龙去脉,对自己公孙青阳的身份再无半点怀疑。
波母纵然作恶多端,终究是自己的生母,无论她如何毒辣残忍,对他地挚爱却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他自小与养父母生活,双亲亡故后。独自一人流浪天涯,在他心中,真正如母亲的,只有从前的养母与龙神敖语真。
这三年间,想起汁玄青,虽不免黯然难过,却还谈不上如何悲痛,反倒想起龙神生互未卜。更加忐忑牵挂。
此时听少昊这般一说,登时觉得从未有过地愧疚凄怅。母子连心,波母为了他,含生忘死,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在他心中,她竟不过是个模糊不清地影子。想起在那“鹫集峰”上,她被帝鸿欺骗陷害,万念俱灰,宁肯自残而死。心底更是如针扎般刺痛难忍。圣歌妖妖手打归根溯源,汁玄青与公孙婴侯之所以变得那般狠辣暴戾,一则是因为被各族鄙厌仇视,囚困在暗无天日地凶险地壑,心态日益阴暗扭曲;二则是因为他的生父被胞弟出卖而死,他又被流沙掳走,生死不知。
两母子一心报仇,不折手段,牵连了许多无辜之人,更因此中了水圣女和帝鸿的诡计。沦为工具而不自知。她一生悲苦惨死,虽然咎由自取,却有不少罪因仍须归结于帝鸿与水圣女。
此行前往昆仑,若不能当着天英豪。拆穿姬远玄假面,又何以慰藉汁玄青九泉之下的亡灵?又何以祭奠那成千上万如她一般,被帝鸿利用、杀死地冤魂?思潮起伏,悲喜交掺。
见他端着气碗怔怔而立,半晌也不递上前来,缚南仙秀眉一蹙。叱道:“臭小子,有了两个娘,就不知道该伺候哪个了么?日后讨了两个媳妇儿,你岂不是更要发痴了?拿来!”
众人又是一国哄笑,拓拔野醒过神来,微微一笑,将水送到她唇边,等她喝完了,这才又盛了一碗递与敖语真。
一旁的科汗淮却早已喂龙神喝过,科汗淮喂她喝水时,小心翼翼,极为细心体贴,龙神虽然目不视物,嘴角眉梢却笑竟盈盈,满是温柔欢喜。
拓拔野心中大为温暖,暗想:祸福相倚,苦尽甘来,娘亲双目已盲,却因此找到了终身所托,对她来说,这可比当龙神、得天下要快乐得多了。不知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功成身退,和雨师姐姐携手白头?想起雨师妾,胸膺若堵,又是一阵锥刺地酸楚怅惘。
天色越来越暗,山头上亮起一道闪电,雷声滚滚。过不片刻,狂风大作,树枝倾摇,长草贴地乱舞,“沙沙”声中,又远远地传来一声凄寒诡异的号角。
众龙鹫惊啼扑翅,直欲冲天飞起,群雄纷纷拽紧缰绳,将它们从半空硬生生拉了下来。
“流沙仙子!”拓拔野一震,又惊又喜。从这号角声来辨听,当是洛姬雅的玉兇角无疑。难道这般巧,她竟也在附近?
众人听说是那杀人如麻的妖女,尽皆凛然,惟有少昊拍手笑道:“妙极妙极!这小妖女是拓拔太子地姘头,有她在此,缚龙神的‘万仙蛊’就不必上昆仑请晏国主救治了。”
缚南仙冷笑一声,道:“区区蛊虫能奈我何?我上昆仑,是见我的乖媳妇儿西陵公主去的,可不是找那九尾妖狐。小妖女治不治蛊,有什么稀罕……”话音未落,心口一阵虫噬剧痛,登时疼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出,剩下地逞强话语再也说不出来。
原来四日之前,东海大战之际,蚩尤便已和晏紫苏前往昆仑,亲自为纤纤送礼。领军前来的乃是赤铜石与柳浪等人。土族水师原本便十分不济,被青龙舰队与苗军炮舰交相攻击,顿时溃不成军,伤亡大半。
龙族虽大获全胜,缚南仙却身中奇蛊,无药可解,龙族巫医束手无策,拓拔野也未能从《百草注》中找到良方,只好带着缚龙神赶往昆仑,找晏紫苏或灵山十巫解救。
而敖语真双目失明后,禅让帝位,三年来,原本一直居住在落霞岛上,由科汗淮照顾。龙牙侯看尽世间炎凉,早有出尘之心,救转龙神后,更是决意再不管大荒中事。与她散发扁舟,隐居东海。
得闻班照消息,两人赶赴龙宫,再听闻拓拔野述说帝鸿真面,科汗淮倍感震惊担忧,决心前往阻止女儿婚礼,当下与龙神一齐随着拓拔野、林雪宜、二八神人等人连夜赶往昆仑。
为免人多口杂,泄露行踪。少昊亦只带了若草花、英招及十八名亲信骁卫随行,那万千归墟将士则由江疑率领,留守在东海大壑,随时假命。饶是如此,一行三十余人骑着龙鹫飞越大荒,仍不免有些招摇,因此拓拔野特意挑选了荒僻无人的南荒路线。
闪电陡然又是一亮,雷声轰隆,豆大的雨点称稀落落地砸了下来,很快便越来越密。如白箭纵横乱舞,水花四溅。
众人遍体浇凉,大呼过瘾,也不寻山洞躲避,索性骑鸟冲天,随着拓拔野追循流沙仙子的号角飞去。
乘风高上,越过山脊,掠过雄岭,沿着那咆哮奔腾的赤水河朝上游飞翔,那号角声在风雨中越来越加清晰。
有人突然失声道:“蛇!好多蛇!”
群雄低头望去。无不变色,只见赤水河北岸地沙砾地上,无数色彩斑谰的毒蛇正密密麻麻地飞速游行,时而交缠盘结。时而纵横穿梭,仿佛一条逆向奔流的绚丽长河。
拓拔野心一微凛,她既吹角引来蛇群,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强敌,当下高声道:“科大侠,这里交给你了。我去看看情况。”脚尖一点。从龙鹫背上腾空冲起,闪电似的御风飞掠。
他真气强猛无双,又在苍梧之渊飞翔了足足三年寻找天裂,御风之术可谓登峰造极,此时牛刀小试,瞬息间便已冲出五六千来丈,将众人遥遥抛在身后,越去越远,渐渐小如黑蚁。
风声呼呼,暴雨如倾,号角声越来越响,凄厉裂云。
苍梧地睁壑既已被封填,空中再没有那刺目地硫磺气味,原先那青碧蓝紫地重重瘅雾也全都消散了。
隔着雨衣帘极目远眺,江山万里如画。左边是绵延不绝的青色群山,中间是奔流怒吼的赭红赤水,右边则是白茫茫的数百里流沙……被闪电接连映照,更加气势恢弘,色彩瑰艳。
下方蛇群越来越多,夹杂着蜈蚣、蜘蛛、蝎子……以及各种各样、见所未见的奇怪甲虫。有的沿着河岸蜿蜒游行,不断被狂涛卷落;有的从南侧山岭爬出,顺着横亘于赤水地断树渡河而过;有的则在蒙蒙翻卷地流沙中飞速穿梭……壮观而又奇诡。
过了三株树,地势转为平坦,流沙也越来越少,逐渐被干裂的赤褐大地所替代,顺着那号角声,掠过一大片低矮的碧绿灌木,只见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背对着他,迎风站在苍茫大地中央。圣歌妖妖手打风雨怒卷,细辨飞扬,黄裳时而紧紧地贴着她玲珑曼妙地身躯,时而鼓舞不息,仿佛随时都要随风飞起。那歧兽懒洋洋地趴伏在她脚下,巨眼木愣愣地望着前边,眨也不眨。
四面八方都是转涌而来的毒虫与蛇群,一圈又一圈地环绕着,随着她号角地节奏韵律地摇动,徐徐穿过遍地雨水,朝她前方十丈处的一株巨树游去。
那巨树高约数十丈,树皮粗糙,如乌黑鳞甲,红线纵横交错,树枝弯曲回绕,垂下万千赤红的细须,轻轻摇曳。叶子青翠欲滴,簇拥着九朵巨大的雪白花朵,花瓣层层叠叠,发出刺鼻恶臭,闻之欲呕。
那万千蛇虫游到树下,突然昂首嘶嘶吐信,似乎极是害怕。树须轻摇。突然闪电似地纵横乱舞。将蛇虫一一缠缚抛起,送入那张开的白色巨花中。
“哧哧”激响,青烟腾窜,到处都弥温着那腐尸似的恶臭,花瓣徐徐合拢,那些蛇虫挣扎了片刻,再晃动弹了,渐渐化为黄浊的汁水,被狂风一吹,滴落在地,登时烧灼出数十个深洞来。
拓拔野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大荒经》中记载了一种奇树,生长在南海荒岛的密林丛中,树须如章鱼的触爪一般,一旦被其缠住,纵是猛犸也无法脱身。
这种树开着足以腐蚀一切地恶臭白花,以剧毒蛇虫为食,生长极快,根须更可以深深地穿入至为坚硬的岩石,甚至传说即便在玄冰铁上,它也能落发芽、生根开花。
盖因此故,当地蛮群结婚之时,每每在此树下立誓,披此不离不弃,情比金坚,就如同此树之根,可穿金石,日后谁若违前誓言,必被族人捆缚,抛到此树的巨花中,被它腐蚀吞噬,片骨不留。
因而此树又叫“苦情树”。
却不知流沙仙子为何要唤驭成千上肆的虫蛇,来喂养此树?正自惊奇,又听西边传来一阵圆润柔和的巴乌蛮笛。
拓拔野心中一凛,当空隐匿身形,只见一只三头六脚的怪鸟尖叫着急速飞来,鸟背上骑乘着一个彩衣霞带的女子,正悠扬地吹奏着一管巴乌。那女子满头黑发盘结,柳眉斜挑,含嗔带煞,细眼弯弯,盈盈含笑,赫然正是好神秘莫测的火仇仙子淳于昱。
“好一个上天入地,情比金坚!”她骑鸟翩然盘旋,放下巴乌,嫣然一笑,叹道,“只可惜混沌天土厚达万仞,越是往下,越坚不可摧。纵使洛仙子情根深种,也救不回他来啦。”
第五卷《九鼎》 第十六章 九天玄女
狂风呼号,大雨如倾,流沙仙子听若罔闻,呜呜吹角,遍地蛇虫前赴后继地朝苦情树下涌去。
万千树须倾摇摆舞,不断地卷地毒蛇,送入苦情花中。
火仇仙子摇头柔声道:“倘若情树之根真能穿透息壤,以拓拔太子的天元逆刃和五行真气,早就破土重出啦。洛仙子百折不挠,试了足足三年,难道还不死心么?”
拓拔野闻言大震,才知流沙仙子驭使万千蛇虫,喂养情树,竟是为了穿透混沌天土,为自己辟出一条生路!想不到这三年之间,当他生死不知,渐渐被天下遗忘,就连蚩尤、龙神等至亲挚友也全部绝望放弃时,惟有她独自一人留守此地,不离不弃。
忽然又想起了她当年为了让石化的神农复活,所做的种种努力来。难道在她的心中,自己竟也如神农一般重如昆仑、难以割舍么?呼吸如窒,心潮汹涌,一时间,也不知是悲伤、欢喜、酸苦,还是甜蜜……
又听淳于昱嫣然笑道:“洛仙子不理我,想必还是在怪责我将拓拔太子诱入皮母地丘的陈年旧事了?不错,从前我恨拓拔太子帮助火族,的确想除之而后快。但世间之事,就象这九巍山的天气一般瞬息万变,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今日我来这儿,便是真心诚意想助仙子救出拓拔太子的。”
拓拔野一凛,这妖女不知又想出了什么奸谋来陷害流沙仙子?正好现身将她制住,逼问究竟;转念又想,眼下敌眼我暗,与其打草惊蛇,搅乱大局,倒不如静观棋变,到紧要关头再给帝鸿致命一击。
敝凫神鸟尖声怪叫,平张三翼,在洛姬雅头顶徐徐盘旋。
火仇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