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剑歌-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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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天冥宫两者谁会先出手,偶尔孟晓天会向他说起任奇。这些人,便是朋友吧。或许断雁亦然。叶听涛已经不再是初出玄珠心境时那个坚持独行的冷漠剑客,其实在他五年前遇到薛灵舟的一刻起,就已经不是了。
意志支撑到极限,诸般心念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但在他将右腿狠狠地浸入冷烈彻骨的河水中时,这些便被生生地打断了。他必须活下去,先活下去,才能有机会再去找到这些人,完成属于他的宿命,并且,在最后摆脱掉那个命运。
疼痛、软弱、无助,被那直透入灵魂的寒意逼退至消失。叶听涛用力站起身,喉头一阵腥甜,胸口烦恶,但双眼已如几个时辰前一样敏锐。他四顾荒凉无人的河滩,忽然发现白杨树边有头发一般的什么东西在撩动。
那是马尾。皓白的月光中,骏马站在树边。过了片刻,它踱着步子,向叶听涛靠近。不过是买了几日的马,那一松缰绳之间,原是要让它独自逃命。无论如何,此时他迫切需要的正是一匹马,否则恐怕无法徒步行走至有人烟处,就已经倒下。
原本只是稍稍停顿歇息,未曾想便过了大半日。叶听涛拍马而行,虽不能纵意奔驰,但到五更时分,也已南向行到了一条可称得上是路的小道上。在他前方不远处,有隐隐的子声音,叽叽喳喳,在争辩着什么。似乎都是些年轻子,裙影翩翩,听见了马蹄声,都向叶听涛回过头来。
“是谁?”
“过路之人。”叶听涛道,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甚是沙哑,气力也有些不足,“道太窄,麻烦几位姑娘让一让。”
几个子便依言让开,其中一人见叶听涛拍马走近时,忽然一怔:“你是不是叶公子?”叶听涛打量着她:“姑娘,你是?……”
那子道:“我是菱叶,你师杀了我们萦波,记得吗?”叶听涛一惊:“……你们如何到了此处?陈舫主呢?”
菱叶泫然,却一时犹豫是否要将实情相告,叶听涛道:“姑娘,杀死萦波船主只是意外,我与陈舫主是朋友,不必生疑。”
菱叶与其他几个子互相瞧了瞧,其中一道:“玄武湖分舵被重天冥宫占了,我们正与陈舫主一起赶往洞庭湖分舵。”菱叶点头道:“陈舫主……在离此二十里地的一个小镇上,我们……我们几个人一时想不过,在商量是否要回玄武湖启动画舫机关,将那些人困死几个。”
叶听涛道:“困死几人,于事无补,你们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几心中犹自狠狠,低头不语,菱叶望着叶听涛,眼珠一转,道:“多谢公子相劝,只是我和这几个还有些事要做,你可以去前面那个镇子歇脚,玄武湖分舵活下来的人都在那儿。”她心思细密,早瞧出叶听涛受了伤,若与他同行,一个男子独自骑马而让子步行,势必会有些尴尬。叶听涛应允了,当下菱叶指了方位,他便独骑而去。
严冬时的阳光似乎总带有阴冷的意味,破晓时分,陈清的贴身侍推开窗,嘟哝了一句:“这儿真脏,吸进去的气都是浊的,还是住在湖上好。”陈清坐在桌边,眉头沉重,并没有理睬她。那侍忽而道:“舫主,有位公子在院子里,好像在等您呢。”
陈清走到窗边,清冷的朝阳下叶听涛站在院落中,阳光刺眼,他的脸有些模糊不清。陈清注意到他的衣衫上有血迹,眼神微微一动。她走出房门,两人见面,陈清笑了笑:“怎么,你是来找我偿命的?”
叶听涛发现她的笑容中那种媚惑已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历经了一场屠戮后,始终淡淡浮着的悲哀:“偿什么命?”
陈清望着他:“夏姑娘,可还活着?”叶听涛走到离她三尺之处:“她很好,我不是来找你索命的,正相反,有一事相商。”陈清发现他的脚步移动得很缓慢,每走一步,眼中便有难以尽掩的隐忍之,她道:“叶公子,我们进屋坐下谈吧。”
叶听涛道:“不必了,这些话说完我便要赶去剑湖宫,与你们亦非同路。”陈清拢了拢袖摆:“好吧,叶公子是大丈夫,我也不用强人所难。”叶听涛倒是微微一笑:“我的确是着急赶路,并无他意。陈舫主,我想请你做一件事。”
“请我?”陈清在院中走了两步,“我陈清虽然自易楼倒后苦心经营云仙画舫,终于有了今日的局面,但江湖上真正看得起我的,其实并没有几个,这件事想必非常重要,才能让叶公子用这个‘请’字吧?”
叶听涛听她话中带刺,想必是玄武湖分舵覆灭一事未曾平复,便不去接此话头:“其实也只是舫主举手之劳,江南一带门派遭到袭,这件事是鸣风山庄做的,却嫁给了重天冥宫,请舫主命手下将此事宣扬出去,不着痕迹即可。”
陈清面忽然一僵,沉默了片刻,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叶公子,你可知道占了我玄武湖分舵,杀死我二十二位船主的,就是重天冥宫的人?”
“我知道。”叶听涛凝视着她,“但卫彦之是何等样人,舫主难道不清楚吗?他若是攻下了剑湖宫,从此占领滇南雪湖,而重天冥宫被栽赃一事又始终无人揭发,那么鸣风山庄领正义之师,便可顺理成章借由剿除重天冥宫,而渐成一家独大之局。到时云仙画舫非但不能作大,连生存亦成问题,陈舫主以为如何呢?”
陈清怔住了。她忽然觉得叶听涛的声音虽不甚响,却一直击入了她深心之处。世人说“子目短”,云仙画舫尽是子,虽各有绝艺,却只能依湖泽而生,无法占一方土地,可有此故?
叶听涛看着她的神情:“当初断雁来到玄武湖时,舫主说力不能敌,宁可装作忘记,眼下重天冥宫虽与你有血仇,但与其日后大势趋危,或是相助一方屈于人下,何不让其两力相争,自食恶果?况且事有真相,黑白本不能颠倒,此乃常理。”
陈清的目光慢慢移动,眼中有如朝阳般的光芒透射,柔媚的表情一时尽失。良久,她终于重新看着叶听涛,嘴角浅浅一动,神却是复杂:“以前我总不明白,比起凤夫人,我究竟输在哪里,为什么她能把易楼经营成江南第一楼,让那些男人们俯首……可惜她也摆脱不了朱楼主,终于还是那样死了……”
叶听涛摇头道:“你不必事事与凤夫人相比,当年初见时我师兄曾对你说过,身为子,本不适合在江湖中拼斗,徒然自伤。”
陈清喟然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这件事,我已经明白了。另外,听说在江南一带门派遭袭之前,冥宫人马出现最多之处是永宁府,他们常去一个叫雁塔的地方,已经只差把那里的墙拆掉了。我想,他们也是在找和万相无尘剑同属之物吧。”
叶听涛目光一凛,继而道:“多谢相告,那么,我便告辞了。”说着一拱手,转身要走,陈清叫住他:“叶公子……”叶听涛回头:“怎么了?”
陈清脸上有浮云般的惆怅与惘然,目光垂下:“……我第一次与你相遇是在一片枫树林里,一转眼,人事皆非了。你……保重。”叶听涛目光一动,沉默了片刻:“舫主……江湖路远,不必过于执着。告辞。”
青衫背影依然挺拔,叶听涛慢慢走出院落,靠在离门不远的墙边,衣摆下的右腿紧紧被布条缠住,虽不渗血,但每走一步,却如行走刀山。骏马拴在树旁低头吃草,可就连这几步,他也一时无法走过去。
小院的门重又被推开,那个懒洋洋的侍走出来,看着他:“叶公子,舫主说你若是要去滇南,她可以派船送你,最近这阵子陆路上事多,走水路快一些。”
第三卷·万里西风瀚海沙 第十一章 鹤鸣空,栖霞碧血
山与天之间,是无一丝杂念的蓝,天光极远,如剑湖宫大殿的银白基座,亮而素洁。两侧翼楼高耸,楼中侍卫向北远眺,聚精会神,待那双骑渐近,马上一男一面目可辨时,有几人不由激动,径直下楼,往大殿中飞奔而去。
庑殿清冷,玉座空空,因阳光无法射入,也没有点灯烛,陆青背手而立的身影便显得有些阴沉。对襟宽袍、手无兵刃,他仍是个浑身上下觉不出一点杀气的人。可就是这个人,在某一个星辰暗淡之策划了一场剑炉之局,第二日清晨之后,剑湖宫弟子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位白袍宫主。
陆青并没有坐上玉座,他仍旧站在往常所站的那个位置,甚至还有意地远离了一些。仿佛是长久陪衬着任奇,玉座在所有人的记忆里都隐约散发着寒气,不可亲近。百足炉中淡烟袅袅,脚步声疾,侍卫跑入大殿,声音高亢:“陆楼主!孟楼主和苏楼主回来了,他们已经快到大殿……”
陆青一震,慢慢转过身,眼中惊喜与忧虑搀杂,快步走到大殿中央。远远两骑于殿前二十丈处停下,苏婉云的轻烟罗裳在跨下马背时飘然而动,在她身旁,熟悉的翩翩华衣让陆青神一颤。但当那两人走到大殿前时,他已恢复了平静儒雅的神态。殿前弟子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面露微笑。孟晓天向他们回以笑意,却没有作任何停留,就跨入了大殿。
他们三人,已经有很久未曾这样聚在一起了,霜云、银镜、玄星,江湖上盛名不衰的传奇,但在所有的事情开始之前,陆青所记得的只是苏婉云练剑时的不顾命,还有孟晓天嘴角微撇的那种笑容。彼时剑湖宫主伫立于试剑桥上的背影宛如神明,此刻却让人不忍回忆。
三人相对,有一瞬间似乎都在等待谁先开口,陆青扫视两人一眼,目光落在苏婉云的脸上:“你们的信,我已经收到了。雪湖四面守御都已加强,只等你们回来。”孟晓天盯着陆青,神有些难辨。
苏婉云目光微垂:“宫主被那个叫断雁的人带去了瀚海,如果不速战速决,我不会一直留在这里。”陆青明白她的心念,点了点头:“……玄星楼大门上的锁一直没有开,《八荒末世图》或许会在里面。”
这句话后,又是一阵无人开口。孟晓天打量了陆青半晌,终于道:“玄星楼是诬的,没见过什么《八荒末世图》。”脸上殊无笑容。
“……是吗?”陆青应道,片刻后,坦然一笑,“我利用你外出之便强行废除试剑之规,使剑湖宫如今陷入无主境地,若要问罪,绝无怨眩”声音仍然温厚,神情之中,绝无一丝心虚。
孟晓天仍然凝望着他:“我从不喜欢向别人问罪,苏楼主没有杀你,大敌当前,就不该再自损实力。”苏婉云看了他一眼,孟晓天续道,“不过,仔细想来,这件事却也符合你陆青的作风。”陆青一怔:“哦?难道我还曾做过类似的事吗?”
孟晓天摇头:“不。你还是个只爱剑的人,凡事循此而为。可惜……宫主素来强硬,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剑湖宫。他决定的事,谁也不能改变。”他一笑,笑容微含讽刺,“你的承天八卦阵,倒也练出了些名堂。”
陆青的眼神刹那有些复杂,孟晓天,整个剑湖宫中,似乎只有这个人最了解他。并无过多的私交,但只瞥眼之间,一切便都了然于心。或许不单是陆青,就连苏婉云和任奇,也同样如此。
“宫主受伤的事,只是意外……那个阵法奈何不了他。”陆青眉头微蹙,苏婉云打断道:“奈何不了宫主,却可以哟对付鸣风山庄的人。”
孟晓天瞧了瞧苏婉云:“……不错。江湖风传,前几个月来这里求剑的一个鸣风山庄弟子被杀,这个人,多半是卫彦之故意放的饵。现在他正四处宣扬此事,一边已然向此地进发。我们有一个盟友正在追查这些传言的真相,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到这里来。”
“盟友?”陆青有些诧异,“什么样的人,能让你用‘盟友’二字?”
孟晓天一笑,双手背到身后:“这个么……到时你自然知道。”陆青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一阵轻松。自那一苏婉云连护送任奇离开,他已设想过许多次三人相会的情景,倘若孟晓天或是苏婉云当真要将他问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虽然他并没有想过要剑湖宫主的命,但背叛者必须死,是剑湖宫未曾改变过的铁律。
等任奇再次踏入这座恢宏大殿的时候,或许便是陆青的死期,然而他并没有任何惧怕,儒雅的脸上带着平素和熙的笑容。孟晓天走到他身边,似乎思考了很久,才与他相视:“陆青……”说不清是否玩笑,孟晓天眼中一刹那射出极深的狠劲,“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着,要逼宫主废除试剑之规的?”
陆青并没有回避:“从我亲眼见到第一个人,带着我铸的剑死在湖心的时候起。”孟晓天在瞬间强烈地逼视着他,但陆青的眼神始终坦诚。只这一瞬间,已足够彻底辨明真假。孟晓天微微一笑,转过头,却发现苏婉云已经走到了大殿深处。她静静地站在玉座前,失神般一语不发,仿佛任奇仍然靠在那里,用怀疑或威严的目光审视着她。翻掌之间,决定一切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