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从今夜白-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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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她来到古董店门口的时候花离离已经在那里了。
他手里提着那把长剑,在深懂剑道的她眼里看来自然姿态十分可笑,但她没有笑。
“我取消了那个香炉。” 他的脸色仍然很苍白,“太贵了,那不是普通人能要得起的东西。”
“咯拉”一声,她怀里成包的金银首饰跌了一地,未干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抱着花离离无声地哭泣。
“别逞强,我不是什么都一定要有……什么都没有也可以的。”他轻轻抱着她为她擦泪,“别哭,把剑带回去,这是你的东西。”
“离离,我们这样……是错的吗?”她颤着声问花离离,“我想要你开心,只要你开心我就会开心——人要自私一点儿才会开心,不是吗?为什么我还是这么难过……”
“因为你……伤害了你不想伤害的人。”他低声说,“自私是有限度的,太过分了天理不容。”
“我想要你快乐。”她含泪说。
“我见到你就很快乐,就算什么都没有,就算见到你、被你喜欢只是一场梦,我也很快乐。”他低低地说,“真的。”
“我把这些还给小妹。” 她破涕为笑,“然后我们去面摊吃饭。”
他看着她笑也跟着笑了,“好。”
两个人站起来擦干眼泪往外走,迎面过来一个男子,本已经错过了,却又回过头来道:“铁麒麟!”
陆长钗一怔,她已经把这个名号忘记许久了,“卫将军?”
那男子迎风一笑,“多日不见,姑娘温柔了许多,何时来舍下坐坐?”
花离离凝目看去,来人英挺俊秀、气质出群,诚然是出身名门的一员名将。看他对待陆长钗的态度甚是亲密,必是疆场好友。
“我……还有事不去了。”她抬起头展颜一笑。
从前在战场上从未见她笑得如此灿烂,那种无以言喻的幸福就如泉水上的彩虹,非但让人看见了,还让人身在其中。卫琪突然看了花离离一眼,随后若无其事地一拱手,“如此不巧,下次再会。”
挑衅他的男人。花离离瞳孔微缩,闪出一道冷厉的光彩,陆长钗一个侧身却是自眼角看到了,心下微微一怔:他为什么会露出那么凶的眼神?
转过头来,花离离却还是若无其事地微笑着,“我们去吃面汤吧。”
吃面的时候还是她不喜欢吃葱,他拾过来吃。吃完了面,她低头付钱,突然问:“离离,我听她们说——你是一个专门骗女人钱的混蛋。”她说这话没有恶意,语气平淡,“我相信你不是。”
花离离叹了口气,目光依然看着面前的汤碗,沉默了一阵,他说:“我是戏子……当然……”他没说下去。
“我相信你没有骗我,但是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把我送给你的东西——拿到哪里去了?”她缓缓地说,“我想要证明小妹子说的是错的,你不是那种人,对不对?”
她一双眼睛清明如水,诚心诚意没有半点儿虚伪,花离离低声说:“在我家里。”
就这么简单四个字,陆长钗已经满足了,她拉着花离离的手,突然在他手指上轻轻一吻,满面红晕,“你没有把它们卖掉对不对?小妹子果然是胡说的。”
她吻了那一下之后闭上眼睛,没有看见花离离用力咬了一下嘴唇,然后才笑了起来,“我怎么会把它们卖掉?那都是你送给我的。”
“你又不缺钱,做戏子本就有很多银子,你要女人的钱做什么?所以你不会是那样的人……”她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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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卫将军登门造访。”
“快请。”陆长环匆匆自房里出来。
“二小姐,我今日在街上居然看见长钗和那个混蛋在一起。”卫琪一进门满面怒色,“那个把衾儿迷得团团乱转的混蛋!长钗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和那种人在一起?”
“姐她……” 陆长环脸色黯然,“她爱那个混蛋,我不敢全部告诉她,她信了我的话会发疯的——她已经爱那个混蛋爱疯了。”
“她如果不清醒一点儿,结果会和衾儿一样,衾儿已经达到除了跟在他后面谁也不认识的地步,长钗凛凛女中豪杰,怎么也这样?她是眼睛瞎了还是患了疯病?”卫琪在街上尚称冷静,一脚踏进陆府就已心急如焚,“我居然又看见那个混蛋!上次是我在边疆,这一次又让我遇见了!花离离!我饶不了他!”
“你伤了他,姐姐会和你拼命的!”陆长环尖叫一声,“不准你动他一根手指!”
“我不会动手打他!我这就去找衾儿,让长钗看看迷上那个混蛋的下场是什么样子!”卫琪冷笑着说,“长钗是明理的女人,我相信她见了衾儿就能明白——她明白之后我就杀了那混蛋!”
“这可是在定水,不是在边疆,要杀——也只能由姐姐自己杀。”陆长环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真没想过大姐会做出这种事……做梦也没想过——她一直是那么理智那么认真……”
“她行的,谈情说爱可能她太单纯容易被骗,杀人她可是一把好手!”卫琪冷冷地说,直听得陆长环一阵寒毛直立,仿佛陆府内吹进了一阵阴风。
“不许你煽动大姐杀人!”
“她如果到时候当真要杀,谁也拦不了她!”
三 谁能不逐当年乐
这一日,陆长钗依旧去皎镜潭边看戏,街边的人对她的出现已经见怪不怪,一开始还议论纷纷,后来她如果来迟了大家反而诧异了。
这一日,花离离演的是宫中媚颜奴主的太监,一会儿对上巧色生花,一会儿对下声色俱厉,一会儿对后妃轻声细语,一会儿又对刚进来的小秀女索要钱财。他依然是那么惟妙惟肖,这么猥琐卑鄙的形象他演得和慕容冲一样好,好得让台下看着的陆长钗一阵发寒,一个古怪的念头自心头闪过——他平时对自己也像在戏台上一样吗?
“世人原本是傀儡,我来牵丝我来收,金银珠宝成山砾,只需多笑三两声……” 台上的柳太监怪声怪气地唱着,陆长钗又是一阵发寒,一阵风吹,居然已是满身冷汗。
“陆姑娘。”
身后有人在叫她。她回过头,眼前是一位明艳照人的红衣女子,她对她嫣然一笑,“陆姑娘好。”
“你是谁?”她冷冷地反问,心下骤然升起一股敌意。
“和你一样。”来人俏颜含笑,柔声地说,“都是花郎的宿主。”
“什么宿主?”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宿主就是——让虫子吸血吃肉的那个傻瓜。”红衣女子逼近一步,“你不用害怕,我没有要抢走你的离离,只是想让你提早有些心里准备——我不会抢走他,但他也不完全是你的。”
“什么意思?”她沙哑地问。
“意思就是你想的那样。”红衣女子淡淡地道,“我是前边银庄的老板娘,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和你一样迷上了台上的花郎,两年以来,我为他花费了一千七百五十四两银子。”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是听说陆姑娘比我更加大手笔,这些日子为花郎花费的银子不下三千了吧?”红衣女子含着笑道,“我叫鸳子,日后我们可能会更加亲近,先来打个招呼,陆姑娘好自为之。”
她就那么说完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陆长钗茫然地看着台上怪模怪样做着丑恶模样的花离离,为什么——人人都这么说他?可是在说“快乐和孤独” 的那一天,他分明是真心的……是真心的。
下戏之后,花离离依然一脸温柔而有些胆怯地微笑着,他知道鸳子过来和她说过话。“长钗。”
“今天晚上——能陪我去一趟皎镜潭吗?”她低声说。
“晚上我要排戏。”他破例第一次拒绝了她的邀请。
“是……是吗?”她喃喃自语,想问他关于鸳子的事,不知为何始终开不了口。
她本不是懦弱的女人,为什么这些天来变得如此胆小,什么都怕、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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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已经是夏天,晚上依然炎热。陆长钗没有回家,一个人静静地在皎镜潭边散步。
夜深之后,皎镜潭一片漆黑,除了若隐若现得明月,其它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掬起一手清水,“哗” 的一声泼在脸上。
点点水滴落下深潭,荡起一层层漆黑的波澜,脸上额上一阵冰冷,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目光陡然犀利起来,负手看着天上的明月。
这些日子……她究竟在干什么……
那一夜她直到清晨才从皎镜潭边回来。
回来的时候路过扁街,早上的戏还没有开始,只有几个登戏的架子在风里瑟瑟地摇晃着。她驻足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回府。
她那么专心地想着心事,以至于没有看见在她身后二十丈外,有一个人遥遥地跟着。
他本来就在皎镜潭边,她去了他就躲了起来,到了天亮不得不回来的时候才慢吞吞地跟在她后面回来,似乎很怕她发现。
幸好她根本没有发现。
她回府了。
那人坐在了曲班的戏台上。
“离离……” 街边上有个小姑娘哭着奔了过来,“离离,我哥来找我了,要把我关在家里,救救我……你不能和陆姑娘在一起就不要我了……”
那个人轻轻按住小姑娘乳燕扑林的小小身子,柔声地说:“傻瓜,我不会不要你的。”
那小姑娘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可是最近你一直都和将军府的陆姑娘在一起,你已经……已经不来找我了。”
他轻轻抚摸着小姑娘的头,“我的人虽然不在,但是喜欢衾儿的心意不会变的。我如果不管你了,那就让我……受这人间最惨痛的罪……不得好死。”
“你别这样说,我不要你死!”小姑娘有些失声地说,“我只要你快乐,你快乐就算不和我在一起也无所谓,但是你不能忘了我。”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他托起小姑娘的脸,轻轻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你是我最心爱的娃娃,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下着大雨,我迷路了,是你把我捡回家……” 小姑娘眼圈一红,哭了起来,“大啊,你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我不能没有你。”
“我也……”他低声地说,本想说什么,却没有接下去。
“你看到了吧?”不远的街边传来一声冷笑,那冷笑冷得像前几个月他为了拉那一支玉簪跌进皎镜潭那样冰冷,“姓花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为他和所有的人翻脸,究竟是值不值得!”
他抱着衾儿抬起头来,衾儿尖叫一声几乎昏倒在他怀里,“哥哥要来带我走!离离救我!”
街边昨日遇见的那位男子牢牢地抓住一个黑衣女子,他拔了她的剑架着她的脖子逼她无声地站在那里看着。她那张本来就苍白的脸上全是死气,漆黑漆黑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手里握着一个东西。
“长钗。”他还神色很镇定地呼唤,脸色和平常见她一样温柔小心。
他抱着衾儿的时候宛如温暖的大哥,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
他是个会变色的虫子、吸血的虫子。
陆长钗满身狼狈,显然是和卫琪大战一场之后才被他擒住逼到这里来的,她没哭、也没说什么。
一切就那么静着。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衾儿惊恐地看着卫琪,也惊恐地看着陆长钗,又惊恐地看着花离离。
这个跟着陆长钗从皎镜潭边回来的人当然是花离离,除了他没有人对衾儿有如此耐心的温言细语。
过了好像有一个冬天那么久,陆长钗慢慢地举起一个东西,漠然不语。
那是一支玉簪,她头上的那只相差无几,正是不久之前她买给他留做定情物的那只。
“你说过——不会卖掉它的……”她没有生气,就那么平淡地说。
“你买给他的第二天早上,他就把它卖给了定水城黑市的老大。” 卫琪冷冷地说,“这个混账死不足惜。”
“你也说过……你喜欢我。”她轻轻地说,说得很回味、很旖旎。
“我没有卖掉它,我只不过是当了它。”花离离的表情逐渐变得玩世不恭,有些轻蔑地嗤笑了一声,“我喜欢的人……有很多。”
“是吗?”她突然抬起头冷冰冰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招惹我?就为了那几千两银子?花离离我告诉你——我欣赏你——一开始我很欣赏你——如果你缺钱你对我开口!我一样可以给你几千两银子,反正我根本就不会用它!你为什么要骗我?骗一个傻里傻气的女人——很好玩么?”她目中充满着怒火,“很好玩吗?你只是要钱而已,何必糟蹋别人的心?卫衾儿只有十五岁……你居然也……也那样骗她!你该灭!”
“离离是好人!你们不要冤枉他!他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他没有骗我!”衾儿声嘶力竭地为他辩护,“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不会像喜欢陆姑娘那样喜欢我,可是……可是我想跟着他……我想给他钱!不是他的错!”
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