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媚图-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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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天天烦心!”钱逸群旁顾左右而言他,道,“本来还想好好修行两年,你看这才多久,有事没事的都来找我麻烦。”
“这回的确是吓着令尊大人了。”徐佛知道钱逸群尴尬了,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将山下钱大通求救,陈象明闭门不出,周正卿避重就轻的事细细说了个透彻。
钱逸群听完之后心中动荡良久。
当初发心求仙的目的就是为了家人平安,现在建奴没打进来,闯贼没成气候,倒先惹来了这等麻烦!虽然周正卿看似有些不够意思,但是能想到保护钱家老少,也算是做得到位了。
——真正的道人不会怨天尤人,更不会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旁人哪怕做了任何一点微末的小事,也足以心怀感恩。
钱逸群叹道:“我这儿子做得差劲,连累家里了。”
徐佛踢了踢地上的竹叶,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钱逸群脑中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要么偷偷杀了文光祖,以绝后患;要么就只有隐姓埋名让父母隐居他乡……他道:“有许多法子可以解决眼下,要想杜绝rì后的麻烦恐怕就有些费思量了。”
“有甚好思量的。”徐佛道,“你年方弱冠,出去历练几年,回来容貌身材必然大变,再取个别号,谁能想到是你?”
钱逸群点了点头。
“再者说,”徐佛声音里带出了一丝不悦,“你我几番往来,莫不成还当我们是外人么?贵府的事,我们忆盈楼怎会袖手旁观!”
“徐妈妈定有教我。”钱逸群听徐佛话里有话,似乎没有说尽,咧嘴笑道。
“仍在苏州买座大宅子,让尊亲住进去,广蓄仆役,暗插好手,背靠浙江钱氏,看谁还敢动。”徐佛流畅说道,好似早就有了腹稿。
钱逸群抿嘴不语。他不同于那些爹娘死绝的人可以任由着性子做事,但他又生具了一个大胆妄为,一旦冲动起来便很少顾虑后果的个性。钱逸群想起《清静经》的最后一段,从来都是被他当做废话,此刻想来却十分有理。
——正一真人曰:人家有此经,悟解之者,灾障不干,众圣护门。
若是能够了悟清静妙道,因形取势,逆来顺受,当然不会有什么灾障。故而老子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我做不到常清常静、不惹是非,只有寻些别的方法了。”钱逸群略略苦恼道,“若说买宅子,我恐怕也没那么许多银钱……”
“阿堵之物何足道哉!”徐佛这次真的生气道,“你就不肯当我是朋友么?”
“你当然是我朋友……”
“朋友有通财之义!夫复何言?”徐佛一双秀目紧盯着钱逸群,好像只等他再推托一下,就扑上去将他吞掉一般。
钱逸群尴尬道:“那就却之不恭了。不过即便如此,若是文家上门sāo扰,我家人也未必能挡住。当初文蕴和说什么联宗的事,现在看来到底与浙江钱氏太远,所谓背靠宗族云云,实在是虚得很。”
“呵呵,文公子只是牵条线,如何捆绑还是得靠你自己啊!”徐佛一笑起来,整个幽径恍若吹过一股chūn风。她道:“你觉得文蕴和、周正卿在其本族地位如何?”
钱逸群略想了想,道:“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貌似挺高的。”
“与其说高,不如说是超然。”徐佛道,“周正卿是周相公的嫡孙,自不去说他。你可知道,文蕴和其实根本不是衡山文氏。其祖上与文征明的血脉就已经淡得难以考据了,他不过是叫文震孟一声族叔而已。”
“唔,难怪他字伯温却不是排行老大。”钱逸群恍然大悟。
“但他在文家可比文光祖那个嫡出的大少爷还要说一不二。”徐佛继续道,“为的便是他在醉花庵门下。”徐佛见钱逸群面露讶色,惊讶道:“你莫非不知道么?”
“文伯温的师承一直都挺神秘的,我也没追问。”钱逸群道。
“他虽然是醉花庵门下,算是陈象明的师弟,但他没有登堂入室,只是个外门生罢了。知道的人怕刺激他,故而一般不多提这事。”徐佛解释一句,“即便如此,他也颇受器重。”
“你是让我也钱家本宗占个一席之地?”钱逸群有些犹豫,自己虽然比周、文那两个口水货强,但自己见识开了之后,真心不觉得自己现在有多强大。
“哎?你莫非是修道修傻了?”徐佛玩笑道,“有道是缺什么补什么。周、文两家多的是进士,却的是修士,故而物以稀为贵。你家有你这样的高手坐镇,只需要再弄两个举人,就足以成为苏州一方之伯了。”
钱逸群重重垂了下头,道:“是我脑子没转过这个弯来。不过举人哪里是那么好弄的?尤其在咱们这文化昌盛之地。”
大明开国取士之初,是个进士里有八个是南方人,盖因南方是国家经济重心所在,受到战火破坏较小,故而大族豪门林立,读书人的水平的确较高。
太祖皇帝为了避免南人独大,便强分了地域名额,扶持北地文教。二百多年下来,北方文教非但没有被扶持起来,南方的士子却因为竞争激烈,水平越来越高。尤其苏州、绍兴,都是进士之乡,状元也是常有的事。
“你放了曹文用,正好让他还你的情。”徐佛指点道。
原来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人通过考试移民来博取出头的机会。许多江南士子的水准其实并不差,只因为对手太强劲,所以要取得个生员资格都要熬白头发。如果把这些人放到北地去,说不定足以横扫一片,高歌猛进直上琼林宴当个正牌子的二榜进士。
大明虽然衰败了,户籍制度却仍旧卡得很严。这种考试移民所走的渠道基本就是军户。虽然眼下武人的地位比许多文臣的奴仆都还低,但奴仆不能参加科举,军户却可以。
“你选中了人,过继给令尊大人,让曹家在北边给他们入籍,到时候就在当地科举。这些人出仕当了官,便是你钱家的子侄,岂不安全?”徐佛笑道,“甚至连姓钱与否都没关系。”
钱逸群暗道:原来游戏还可以这么个玩法!我对大明还是有些搞不定。不过像我这个层面的确也看不到这些,看来还得往上走走。
“一客不烦二主,这选人的事,也劳烦徐姐姐帮个忙。”钱逸群打蛇上棍,丝毫不觉得降了自己的身份。
徐佛表面上没什么,心里却一阵激动,暗道:钱公子手段了得,却能慈心下气,果然是有大根性的人。既然他如此拜托我,我焉能不尽死力!
“我觉得,”钱逸群见徐佛答应下来,便开出了条件,“年纪太小的怕等不及,年纪大的怕白眼狼。最好还是钱氏族人,也不存在改姓易宗的事,未必要与我父亲做儿子,和文蕴和那般认个族叔伯也是可以的。rì后他发达了,我们肯定也不会高攀什么,只要肯照拂家人平安就行了。”
徐佛点了点头,道:“公子真是通情达理之人,这样的人倒未必难找,关键还是得能考得过三场。”
“人言考场不论文章,这我知道。”钱逸群爽朗道,“只要人厚道肯学,一次两次落榜也不算什么,我不在乎那点银子。”
徐佛赞赏地看了钱逸群一眼:“你这性子出家当道士真是暴殄天物,哪怕开个商行都不逊于陶朱、白圭之流了。”
钱逸群挺了挺胸,咧嘴一笑,心中却道:万般皆下品惟有修真高,我都道人好几个月了,怎还去做那些事?
第三十八章阿牛有心事
两人又走了几步,钱逸群突然顿住了脚步,脸上浮出一丝遗憾,道:“恐怕要坏事。”
徐佛跟着一惊,问道:“怎么?”
“我这么勒索文光祖,梁子肯定已经结下了。”钱逸群道,“还有那个茅山黄元霸,被我打跑之后肯定会卷土重来。只有一rì捉贼,哪能千rì防贼?徐姐姐的法子太慢,太慢了。”
徐佛一想的确有理,颇为不安问道:“那该如何是好?”她这话问出口,心中才打了个搁楞,暗呼道:钱逸群打跑了茅山黄元霸!
茅山黄元霸!
那人身祧三茅真传的强人啊!
眼下龙虎山嗣汉天师府里流出来当代张天师的真符不过作价足银一千两,这位黄真人的符却能卖到一千五百两!姑且不说个人修行,但看这市价行情就能知道此人的地位有多高。
徐佛心中一则惊疑文光祖竟然请得动黄元霸,一则更惊叹钱逸群已经有了如此手段,能够毫发无伤地将黄元霸打跑!想到这里,徐佛脚下错乱,左脚差点被右脚绊倒。
钱逸群浑然无觉,缓缓踱步,暗道:我若是行险,或许还能暗中干掉文光祖。只是这个世道又不是法治最高的时代,别人就算没证据,也一样迁怒我家人。至于黄元霸更是无处寻他,只有守株待兔。
——是了!当年王重阳为了骗欧阳锋现身,直接装死。我有样学样,黄元霸即便不现身,也只能作罢,再没有寻到我家里去的道理。只要熬过了这段时间,铁杖道人一回来,哥哥我也就算熬出头了。
钱逸群叹了口气,突然又有想到了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做一个客人了。机械地重复每一天,让人觉得没有激情,但是也养成了巨大的生活惯性。如果现在让他不去藏经阁抄经,或者让他躺着睡觉,他都会觉得十分不舒服,乃至浑身别扭。
——就算等来了铁杖道人又如何呢?他还能带我去另外拜个师父么?
——背师另投可是重罪。
钱逸群心中杂乱。
——我这师父虽然只说五句话,不过对我很好啊!而且他也是个高人,我何必心怀贰志?
钱逸群想通了这些关节,深吸了口气,道:“装死逃避太过懦弱!我觉得还是修观自保比较好。”
徐佛微微皱眉,心道:谁说过要装死?
“徐姐姐,上次咱们说过要学猿公剑法的。”钱逸群道,“不如这次多盖一间别院,留几位姐妹,我好方便向她们讨教。”
徐佛点头道:“正是如此。”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却见迎面走来三个人影,因为背光看不清面孔。直到三人走近了,钱逸群才看出是柳和尚和他女儿,以及阿牛。阿牛身边还有一团与周围光线不相融的空白,正是前去报信的钱卫。
“大叔,你们才来啊,黄花菜都凉了。”钱逸群上前笑道,“这位是我红尘好友,徐佛徐小姐。”
两边人纷纷见礼,柳和尚只是多看两眼就听到柳定定在一边干咳。徐佛吃不准这和尚美女的搭配是怎么回事,直听到钱逸群说:“这位乃是宁邦寺柳大师,这是他女儿。”徐佛这才福了福,暗道现在和尚都能结婚生孩子了,这姑娘万幸长得不像她爹。只看女儿如此,想必母亲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竹林幽径的光线不好,徐佛也是职业病犯了,看美女看得十分仔细。柳定定倒是不怕她看,只是觉得徐佛这人有些失礼,越靠越近,几乎要凑到她面门上了。
“你做什么!”柳定定终于忍不住喊道。
徐佛恍如初醒,尴尬得说不出句整话,只道:“在下孟浪了,虽然见过美女,却未见过长如妹妹这般标志的美女。”
钱逸群哈哈大笑道:“是我师兄的福气。”说罢又道:“几位,救人如救火啊,今天幸好徐姐姐她们来了,否则咱们可是白白里被人打了一巴掌,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柳和尚摸了摸脑袋:“你这孩子说话,总是颠三倒四的。我们哪里来晚了?我们来得正好,若是早来一步,岂不是让你偷懒么?”
“我刚才孤立无援……”钱逸群叫道。
“我们早就在峭壁上看着,你若真不行,我会出手的。”柳和尚不耐烦道,“对付这些臭鱼烂虾,哪里需要帮忙。”
——打黄元霸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钱逸群无奈摇头,道:“那大师现在前来敝处,只为蹭饭的么?”
徐佛听了一惊:这和尚的修为不低,钱公子如此不客气,不会得罪人吧?
“哪有那般好命!”柳和尚拉了女儿就往前走,边走边道,“一个乱七八糟的惑心阵放在门口,你无所谓,我看着却闹心。”
钱逸群心中咦了一声,旋即想到戴家那两个熊孩子当时的确用杏黄小旗在地上布阵。他还假意上前踢掉了一面小旗,本以为破坏了阵法,没想到竟然仍然有效。
钱逸群追了上去,请教道:“大叔,阵是怎么破的?”
“看你这问的外行话。一旦成阵,就只有破去阵眼方能破阵。”柳和尚貌似心情不好,不耐烦道,“真的高手布阵,以天地为阵图,以山川为阵型,借rì月星三光为阵眼,念头之间毁天灭地,谁能破?”
“你说的不是高手,”钱逸群一脸窘相,“是圣人吧!我见过一个高人跟苦尘和尚对决,那高人用阵,苦尘用咒,最后高人只是险胜一筹。”
——还是因为有我帮忙。
钱逸群在心中补了一句。
“苦尘?”柳和尚脚下停了停,貌若无意地吐了口痰,继续往前走去。
钱逸群不知道苦尘和尚和柳和尚有什